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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刀子和刀子-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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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瞟了一眼包京生,他还是坐在我的前边,跟个坟包似的,鼓在大家的头上。好在蒋校长说到什么关键处,都会反反复复地唠叨。我见过瓦罐寺的和尚敲木鱼,敲到得意的地方,个个都是摇头晃脑,敲了一遍又一遍。 
  我很快就听明白了,蒋校长正在宣布一项校长令。校长令的目的是确认他成了校长,但是内容却是要严肃校规,把两个倒霉的家伙赶出泡中的栅栏门。这两个人就是包京生和我——鉴于高二·一班包京生和何凤两位同学多次违反校规,扰乱秩序,抗拒考试,屡教不改,特将包京生开除出校,何凤保留学籍……此令,校长蒋××。 
  我一点想法也没有,没有思想,也说不出话来。就像在沙发上听凭包京生干事情,似乎是被灌满了,其实是被抽空了。我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差点儿又他妈的昏睡过去了。   
  第十七章 惩罚(三)   
  中午我们照旧去吃烧烤。大家都不说话,吃了一串又一串,竹签子扔了一地,阿利也吃了很多鸡屁股,他忽然说了一句话,妈的×,鸡屁股还越吃越有味道呢!包京生笑了,他说阿利是个明白人,你知道得忒晚了,可你还是知道了。他又转向朱朱,他说朱朱,你说是呢不是? 
  朱朱婉尔一笑,她说,是知道了,可还是晚了,你说是不是呢,我的大爷? 
  我一直在等待着包京生说话,因为散会之后他就沉着脸,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等待着他爆发一串轻蔑的大笑,或者说些山摇地动的大话,哪怕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可他就是一言不发,他的脸阴沉着,脸就跟河马的皮松松垮垮地耷下来,感觉他轰轰的声音只在身子里打转。现在他终于说话了,朱朱的笑把他紧闭的牙床撬开了,我知道他要不是仰天大笑,就是要怒不可遏地把烧烤摊子踢翻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他说,吃吧吃吧,吃一串是一串,对吧?他长时间地看着我,笑眯眯的,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难过得眼泪都要淌出来了。我说,大爷,大爷,你就找不出一个办法了啊? 
  包京生做出没有听清楚的样子,他说,办法,什么办法,你为什么偏偏要我找办法?他的嘴大张着,我们仰望着他,看得到他发黑的天膛,甚至还能看到他充血的扁桃。他把扁桃对着朱朱、阿利,还对着金贵,他说,风子,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他们又能找出什么好办法?!包京生从前粗声粗气的嗓门,现在变得意外的尖厉,就像一个小孩子捂住耳朵,发出细细的尖叫。 
  我有些发懵,我说,大爷,你装什么疯啊,他们找办法干什么? 
  包京生冷笑起来,哪我又找办法干什么? 
  我拿一根指头指指他,又指指正在炭火上冒着黑烟的鸡屁股 ,我说,你真的是疯了,你明天就不是泡中的学生了,可他们明天还在这儿吃烧烤。 
  包京生瞪着我,久久地不说话,脸上交替着僵硬了的笑容和怒容。大家都不说话,都傻乎乎地看着他,说什么呢?我应该是可以说两句安慰话的,可我被判了死缓,我似乎也该等着别人来安慰吧。 
  打破沉默的人居然是金贵。金贵说,波,波算啥子的。我们吃烧烤,包京生也吃烧烤,烧烤跟烧烤,有啥子区别呢? 
  金贵的话土拉吧叽的,我们好象都还没有听懂,可包京生已经舒了一口气,全身四处都在轰轰地响,把憋闷的鸟气都排放出来了。他说,好,金贵说得好,有啥子区别呢,今儿我怎么做,明儿还怎么做,包京生不还是包京生嘛? 
  只有金贵憨憨地笑了笑,两个人四目相对,就像武侠小说的心意相通。我们离开时,在河堤上扔满了遍地的竹签。河里涨了水,河床很难得地被塞得满满当当,河流忽然就有了富足的感觉,它把肮脏的浅滩,也把下水道的气味,都掩盖了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当然也不知道包京生在打什么主意。   
  第十七章 惩罚(四)   
  半期结束,校长的报告一完,就跟吃了半顿散伙饭差不多,散了散了,回家吧,轻松几天再说吧。第二天照例是家长座谈会,但对于学生来说,那已经是家长的事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学校的铁栅栏门嘎吱嘎吱吃力地叫着,被灰狗子推来关上了,灰狗子是一脸的轻松和得意,他的意思就是说,这几天即便你在校门口被人打个半死,或者反过来,你把哪个倒霉蛋踹个四脚朝天,都是活该,我只会在栅栏里边乐呵呵地观赏。除了观赏,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期考试不是期末考试,可对于我们泡中来说,只要是考试,考试过后大家都要轻松轻松。 
  那天在蒋校长的报告后,吃完了烧烤,我本来是要跟包京生走的,但是他告诉我,我不能跟他去了,因为他父母从西藏来了,就住在那个有大沙发的家里休长假。他说,你不能去了,风子……说完这句话,包京生就蹬着庞大的邮车,慢慢地消失了。 
  我晓得他是在撒谎,但我没有把他的谎言戳穿。他想一个人呆着,我也想一个人呆着。 
  风在泡桐树的枝桠里嘎吱嘎吱地响,我觉得很累,人在午后总是觉得很累,我就靠着一棵泡桐树歇息着。上午开会的时候,我还在回想怎么和包京生取暖取乐呢,这事情转眼就过去了。如果两个人都是凉的,那暖气又从哪儿取呢,可怜的包京生,当然还有可怜的风子。 
  包京生这一回有法子化险为夷吗?明天的家长座谈会,我是打定了注意要请假的,妈妈本来就不在,爸爸呢,在我的谎言中,他早已从大使馆内调,成了一方的部队长。我就说他正在指挥一场军事演习吧,将军怎么能轻易下火线呢!包京生怎么办?他的家长来了,也就是领取一份学校的书面通知书。不来?不来那就算是默认吧。包京生即便被逼成了一条疯狗,他也跳不过这道墙了。宋小豆后来总结过,校长令就是校长的决心,或者,她咕哝了一下,或者说就是雄心。   
  第十七章 惩罚(五)   
  时间还早,我一个人跨过滨河路,沿着河堤走着,慢慢走,走出了一身的汗水。河面上升起薄薄的雾,有个男人穿了水靴,站在水里搬网。河水本来已经深了,搬网又搬起了污泥浊水,臭气熏得人的眼睛都要落泪了。可那个人就那么站在水里操作他的鱼网,很有耐心地搬起来,又放下去。偶尔有几条幺指拇大的小鱼在网里跳跃,肚皮银光闪闪的,他拣过来看看,又扔回了水里。岸上没有一个打太极拳的老太婆、老太爷,只有几个找不到工作的民工跟我一样,呆鸟似地守着那张网傻看。河边总是有风的,风慢慢把我身上的汗水吹干了,五 
  月的午后,我居然凉嗖嗖的,还打了几个哆嗦呢。我看看周围的民工,他们的样子和刚来的金贵差不多,头发又长又乱,衣服又薄又旧,嘴唇已经冷得发乌,却还是毫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网,那张网在污水里起伏着,出没着,最后还是空空如也的。 
  我忽然想到,我如果就跟这些民工走了呢,跟他们回到一个建筑工地的工棚里,一起吃饭、睡觉,会怎么样了呢?我可以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男人,不说话,有活路的时候就做活路,没活路的时候就来河边做呆鸟,晚上我们几十个人挤在一块,用乡巴佬的口音谈天说地,多安逸啊。别人会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别人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泡中、街坊,还有这个人那个人,都成了记忆中的人。我就和几十个热气腾腾的人挤在一块,在汗气刺鼻、烟气呛人的工棚里过夜,该是多安逸啊。 
  当然了,我知道自己是在想入非非的。我还没有傻到读了童话就想做仙子,看了一部卡通就想当米老鼠吧,我说过我是一个正常的傻瓜,对不对?我看了那么多麦麦德的连环画,可我从没有做过游侠梦呢。我站在风中,很嫉妒地想起了伊娃。她虽然是个瘸子,哪儿都去不了,她却可以沉到自己的《地下室》里蒸发掉。同时我也恨恨地想起了包京生,如果不是他在堆满衣服的沙发上教会我取暖取乐,我哪知道害怕什么寒冷呢? 
  我立在风中,风吹干了汗水,我觉得发冷,但是在冷透了之后,又开始慢慢地热了起来。热是从脚心冒起来的,一寸一寸地爬上我的身体,小腿、大腿……热气甚至从我的头发上蒸发出来,我的全身有了暖洋洋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温暖把我留在了原地,我没有惊讶。过去我有过类似的经验,这就是饥饿,当饥饿把肚子弄瘪了却吃不到东西时,慢慢地就有了被塞满的感觉,塞得满满当当的,居然会让人想打饱嗝,想呕吐。现在,我一定就是被风吹暖和起来的,骨头里像有了小火苗在一点点地烧灼。我喘了一口气,看着那搬网的男人在污水里劳作。这一回我是真的泪眼模糊了,太阳从灰扑扑的云里挤出来,在水面上映出刺目的光芒,光芒让河水变得好看了,我的眼睛也被这光芒射得流出了泪水。泪水流到我嘴角,我伸出舌头添了添,我的泪水是咸的,也是真正的有暖意的。   
  第十七章 惩罚(六)   
  我别过头,发现那些民工早都走掉了。然而,在河堤的那一头,也就是在一排柳树的下面,有一个人在朝着我挥动手臂。已经挥了很久了,还一直在有耐心地挥着呢。哦,是朱朱,我这样想。你也是这样想的吧?除了朱朱,还有谁会对我这么有耐心呢? 
  可是我错了,这不是朱朱。我拿手背和袖子把泪水揩干净,才看清是伊娃。伊娃的脸上在笑着,因为这笑,使她苍白的脸上有了更多的阳光,她的鹰钩大鼻子也就有了更深的阴影 
  ,看起来,她的脸就像雕塑一样的了。河堤上有很多雕塑,伊娃成了雕塑中最漂亮的一个,而且她的手上还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针尖似地刺着这儿刺着那儿。 
  我朝伊娃走过去,她微笑着等候着我,风还在吹着,她那一头干枯的黄毛让风托住,一浪一浪地浮动。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伊娃的微笑使她看起来很漂亮,漂亮得像一个北欧女王呢。而我呢,就像一个被打败又被招安的野蛮人。我走到她跟前,她还真跟女王似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当然,她不是平手压压我的头顶,而我也没有把膝盖朝她弯一弯。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做不到。 
  她只是拍了拍我的脸颊,她说,风子,你哭了? 
  这种话她居然敢来问我,可她就是这样地问了。她的声音和从前不一样,很慈祥,很关怀,在这个五月吹着凉风的午后,她的声音听起来就跟个老奶奶似的。我说,哭了,哭了又怎么样呢?我的话是挑衅性的,可听起来就像是在发嗲。我为自己居然发嗲感到难过,而且是在瘸子伊娃的面前,我差点又要落泪了,因为伊娃手上那根闪闪发光的针又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怕她觉得我真是在哭哭啼啼,就先拿话堵住她,我说,你装神弄鬼的,就像手上真的戴了颗针尖大的钻戒,是不是? 
  伊娃呻吟了一声,我发誓就像陶陶第一回抚摸她瘸腿时那样呻吟的。她说,天,风子,是谁告诉你的呢?她把右手举起来,放到我的眼皮底下,她说,好看不好看? 
  这次我扭扭头,避开了那道光芒。我看清楚了,伊娃的无名指上真他妈套着一枚黄金戒指呢,戒指上千真万确嵌着一颗钻石,只有针尖那么大。我拧住她的无名指,拧得她的脸都变歪了。我说,你们都喊我疯子,世界上哪有比我更正常的疯子!你做什么秀呢? 
  伊娃却不生气,她把手使劲抖了抖,变歪的脸慢慢回到了正常。她说,我没有做秀啊,真的,我为什么要做秀呢,不就是一枚戒指吗? 
  我也笑起来,她戴戒指碍了我什么事呢。我说,你爱戴不戴,不就想炫耀你又有了个男孩嘛。 
  伊娃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她说,风子,我从前是高看你了。戒指,你想说的是订婚或者结婚的戒指吧,非得男人给我们买吗,自己给自己买行不行?伊娃脸上的冷笑缓和下来,成了悲天悯人的笑,她说,风子,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我说,伊娃,你总是比我们高深,就像涨了水的河,我哪能明白呢。 
  伊娃在我的脸颊上做得很心疼的样子,又轻轻拍打了几下。她说,我爷爷的爷爷的一个亲戚,就是你们说的俄国老毛子,在海参崴发了财,要接我去圣彼得堡做手术。 
  手术,我没有反应过来,我说,做什么手术? 
  瘸腿啊,伊娃大大方方地把提了提裤脚,当然是象征性的,我并没有看到她神奇的瘸腿。她说,如果手术成功,我就能跑能跳能登山了,我就满世界去好好玩。你看,你们这些能好好玩的人,却成天满腹心事,悲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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