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烟云-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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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像拱手道:“谢公教训的是,在下言辞欠妥,还望谢公谅解。”
谢轩笑道:“无妨。食盐专利虽为国家所有,不过本官临行之前,圣人却也授予本官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食盐专利如何授予,自然也在便宜之列。万公世代经营食盐,为天下有数的大盐商,若是将食盐专利授予万公,倒也说得过去,不过。。。”
万像等了半天,不见谢轩有下文,拱手道:“在下愚钝,亦不敢胡乱猜测谢公心思,还请谢公明言。”
谢轩笑道:“食盐专利既为国家所有,凡事自然也要遵循国家法度。万公既要购买食盐专利,所用自然也只能是国家铸制的开元通宝,江淮恶钱,乃为民间盗铸,即便是混杂有一枚,也不可以。”
闻听此言,在场的富商巨贾皆是心中一凝。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谢轩自进入大堂之后,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提及到江淮恶钱,也没有给众人任何的压力,却终于在此时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万像心中沉思,在临来广陵之前,一众富商巨贾早已约好,为了维护彼此的利益,抱成一团,绝不松口。
但是,此刻他却是动摇了。
实际上,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盐商,心理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因为谢轩此时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命脉,倘若在此时不配合,那么待江淮事了,谢轩完全可以将他们完全排除在食盐专利之外。届时,他们损失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如今的这点钱了,而是直接破败。
果然,万像只沉思了一小会就开口道:“谢公言之有理,此乃理所应当之事。只不过,如今江淮地区官钱匮乏,一时之间难以筹集,可否以黄金充抵?”
谢轩笑道:“一时难以筹集并不要紧,万公可将手中恶钱上交官府,充抵官钱,若仍不够,可以写下借据,交于官府,来年偿还。”
谢轩只字未提黄金,等于是将黄金充抵官钱的路径完全堵死。
万像拱手道:“不知恶钱置换官币,如何充抵?”
谢轩道:“江淮恶钱,本官也曾见过,以两枚回炉可重铸官钱一枚。既如此,便以二抵一如何?”
万像原本已经做好了血亏的准备,却不想谢轩的置换方案如此平和,不由微微一愣。这样一来虽然因为物价上扬,他依然是有损失,但是已经比他预料的要好很多。
这时,谢轩又开口道:“不过,在万公购买专利之前,本官有些条件仍要挑明,万公听后,可自行决断。”
万像拱手道:“谢公,请说!”
谢轩道:“万公如若购买了食盐专利,便如同金陵沈氏一般,多了一层身份,乃是官商,凡事皆优先得到官府照拂。既如此,就更应以国家为重,食盐交易皆要以开元通宝结算,若民众以江淮恶钱买盐,则颗盐不卖,否则,官府便有权收回万公手中的专利,到头来,万公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此之外,食盐买卖既然是以官钱结算,物价便需回归到上扬之前,以平价卖出,万公可详参之!”
万像此时对于谢轩的手段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绝对是一个比张九龄还难缠的人物,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谈笑杀人。
谢轩既然用如此的方法来对付自己,想必对其他人也早有处置方案,恶钱得到遏制,物价回落只是迟早的问题。与其被逼无奈妥协,还不如尽早表明态度,以他的家业,这些损失虽然不小,但完全是在承受的范围之内。
念及于此,万像开口道:“凡事皆依谢公之言。”
第127章 凤鸣江淮 二()
谢轩点头道:“既如此,本官稍后便修书上表,令人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待圣人御批之后,便将食盐专利授予万公。”
此话一出,自万像以下的江淮大小盐商全都急了。盐为天下利首,百姓不能稍离,倘若传书回长安,交与朝堂议定,还不知道要起多大的波澜。有很大的可能性,他们会被拒之于千里之外,直接失去竞逐的资格。
众人都看向万像,以眼神暗示其阻拦谢轩,直接将食盐专利拿下。
万像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我江淮地区,自古便有海盐之饶,早在春秋战国,便已开始制贩食盐。本朝以来,天下之盐,我江淮独占其二,且品质之高,绝非市面上普通湖盐、井盐可比。在下记得谢公曾经说过术业有专攻之语,以制盐而论,天下绝无再出我江淮右者。还请谢公将专利交与我等手中,无论耗资几何,我等皆无异议。”
谢轩闻言,看向众盐商道:“诸公皆无异议?”
众人皆拱手道:“我等愿从谢公之议。”
谢轩点头道:“善,既如此本官便擅定一回,如若圣人怪责下来,自有本官担待,不过。。。”
万像哪还能不明白谢轩的意思,立刻拱手道:“十日之内,我等手中恶钱皆会运至广陵,交于官府。大小商铺,自得信起,禁绝恶钱交易。盐商之中,但凡有仍以恶钱交易者,不劳谢公出手,我等直接将其剔除盐商之列,交与官府法办!”
谢轩点头道:“好,那此事便这样定下了。不过专利售价几何,仍需由圣人决断,可容后再议。”
顿了一顿,他笑意盈盈地看向下首的一个肥胖老者:“黄公与金陵沈氏合作,可还契合否?”
听到自己被点名,黄欢脸都绿了,他意识到谢轩又要拿他开刀了。
事实上,他对于谢轩本来就很有意见。他黄家世代经营布绢,原本在江淮、江南地区,他黄家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金陵沈家顶多只能算是中上之家。
但是谢轩将纺织机械的专利授予沈家之后,沈家借助器械之利,大肆生产布绢,倾销市场,以至于江淮布价短短两月,下降三成有余,半数市场被其侵占。
更要命的是,像他这样的纺织大户,即便是能够仿制出同样的生产机械,依然要上交给金陵沈氏一笔闻所未闻的专利费,这可真可谓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今,也就是一些高端的布绢,因为其独特的配方与工艺流程,黄家还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其余皆已经被金陵沈氏迎头赶上。
这种形势,让黄欢整日里忧心忡忡,充满了危机感,却不想今日,谢轩又将矛头对向了自己,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不过他到底只是一届富商,地位低贱,如何敢在位高权重的谢轩面前,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当下,他也只能拱手道:“多谢谢公挂念,一切运转自如,并无不快之处。”
谢轩点头道:“我闻金陵沈家,专利授权是两载一授,可是如此?”
黄欢闻言,心中顿时一震。
以沈家现任家主沈云与谢轩的密切程度,他绝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分别就是在拿此话敲打于他。
要知道,现如今纺织机械已经有一小半都被这种新式的机械所替代,生产效率之高,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
谁都知道金陵沈家乃是谢轩的死忠,倘若一年后沈家在谢轩的授意之下,停止他们的专利使用权,那么他黄家莫说是与沈家抗衡了,恐怕就算是其余几家,也会远远地将黄家抛在身后。
到了此刻,黄欢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变化,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自然是懂得取舍。
倘若谢轩是以手中的权势硬来,犯了众怒,他自然是不会怕,只要众人抱成一团,以罢市相胁,他确信谢轩绝不敢胡乱将这些商贾治罪。
但坏就坏在,谢轩所用的同样是商业的手段,没有半句逼迫,让他们也很难挑出刺来。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摆明车马,明白无误地告诉众人,要不然就认下眼前的损失,以图将来,要不然就一意孤行下去,我有的是办法用商业的手段,将你弄得倾家荡产。
当然,谢轩也并非是一味只是胁迫,万像等盐商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自然是因为他们不光是意识到了深重的危机,同时也察觉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
自古以来,商人皆以逐利为天性,在这么大的利益之前,万像等人又怎会不趋之若鹜?
在黄欢的心中,谢轩虽然自进入大堂以来,只字未提如何解决江淮危机,更没有逼迫众人,但实际上却已经将威逼利诱用到了极致。
念及于此,黄欢心中已有决断,开口道:“正如谢公所言,乃是两年一授。”
谢轩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黄欢见谢轩半晌没有下文,直接开口道:“万公重义,我等同为江淮商贾,自然也是希望物价平稳,恶钱消匿。黄某虽人微力薄,亦愿效仿万公,交出家中所有恶钱,停止名下各大小店铺恶钱交易。”
谢轩笑道:“黄公高义,只是这样一来,黄公似乎损失不小。”
黄欢心中当然是一阵肉疼,不过仍是拱手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相较江淮万民福邸,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在场的这些个布绢商人来说,黄欢的突然背叛,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事实上,这些人之中,有接近一半的人,并没有受到谢轩的新式纺织机械的惠及,赖以生存的也是对手工要求极高的高端彩锦,是以谢轩隐含威胁的话语,对他们的冲击并不算大。
谢轩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突然开口问道:“黄公,本官有一事请教,现今天下,纺织品以何为贵?”
黄欢微微一愣,想不明白谢轩的用意,不过却仍是拱手道:“有很多,譬如河南道仙、滑二州之方纹绫,兖州之镜花绫,青州之仙文绫;河北道恒州之孔雀罗、春罗,定州之两窠绫;山南道荆州之交梭縠,阆州之重莲绫;剑南道益、蜀二州之单丝罗,益州之高杼衫缎、瑞锦宫绫,遂州之樗蒲棱,皆是名贵之物。”
谢轩听得一阵头大,有一种不知所云的混沌感,不过有一点他却是听出来了,并没有江淮、江南地区的纺织品。
这一点,后世之人可能很难理解,毕竟江南自古便以丝绸制品出名。
但是这个自古,却是宋以后的事情。在安史之乱以前,中国的北方才是丝绸的主要产地,南方丝绸无论是在质量和规模上,都远还不可与北方相比。
实际上,这一点绝非是只体现在丝绸生产一事上。天宝年间的国家赋税,关中地区便占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由此便可见一般。
谢轩看向黄欢道:“其中似乎并无江南、江淮地区的纺织品。”
黄欢拱手道:“惭愧,天下巧匠半数云集北方,工艺配方又向来不会外传,我江南、江淮地区出产的丝绸与之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谢轩点头道:“我稷下书院的工匠,近日对纺织机械和炼染工艺又进行了改良,生产出了一些彩锦的样品,还请黄公评点。”
黄欢闻言,顿时瞳孔一缩。
从方才的品盐之中,他便已经明白,谢轩今日是有备而来,其既然说是要拿出彩锦供自己评点,就必然不是凡品。
谢轩说完这话,双手一拍,自后堂顿时就走出三个手托漆盘的婢女,谢轩笑道:“打开。”
漆盘被三名婢女揭去红布,堂下众人皆是惊呼出声。
这三道彩锦被叠放整齐,置于托盘之上,色泽分别为大红、明黄和天蓝。
远远望去,三道彩锦的色泽光丽绝伦,灿如星月,明明只是丝绸制成,却隐有光华流转,只看这艳丽的色彩,便远非市面上的任何纺织品可比。
黄欢忍住心头的悸动,拱手道:“敢问谢公,在下可否近前一观?”
谢轩笑道:“自然可以,诸公之中,有以贩卖布绢为生者,皆可上前。”
黄欢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只见那彩锦用料考究,织造精细、锦纹绚丽多姿,色泽格调高雅,入手处滑腻柔顺,质地坚柔,确是他平生未曾见过的顶级锦缎。
众人看完三道彩锦,重新落座,个个脸色都很精彩,各自都想着自己的心思。
好半天之后,谢轩才开口道:“请教黄公,此锦如何?可能与黄公方才口中的那些名品相比?”
黄欢拱手道:“谢公说笑了,胜之多矣,胜之多矣!”
谢轩闻言笑道:“得黄公金口一赞,我无忧矣!”
黄欢见谢轩半晌都没有下文,硬起头皮,拱手道:“不知此锦成本如何?”
谢轩笑道:“此三幅锦,图案复杂了一些,不能完全付之于机械,成本自然是高了点。不过若是对图样没有这般苛刻的要求,成本应当与旧品相当,唯独炼染的成本较之旧品要高了三成。”
黄欢闻言,脑子嗡地一声便炸开了,这等高品质的锦缎,成本竟然只比原品高出两成,一旦入市,将给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