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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个人的车站-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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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染才恍然大悟,说:“可是这里这麽黑,怎麽装放映机呢?”

  余锡裕说:“我把放映机的灯打开不就能看见了吗?”

  余锡裕摸黑从自行车後座上解下机器,小心翼翼地接上电瓶,不知道怎麽摆弄了一下,放映机里的灯就亮了起来。两个人把自行车上的部件一样样摆上桌,余锡裕指挥白染一起装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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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得差不多了,白染才发现,其实放映机的灯光不怎麽强,跟印象里电影院的光不大一样,果然,打到白墙上之後,淡淡的。

  白染说:“这光好像有点弱,待会儿能放得出来电影吗?”

  余锡裕说:“当然不会特别清楚,不过人脸拉,字拉,都是可以看得清的,放心好了。”

  正说著,就有人来了。

  第一个到场的是赵保贵,很给面子地跟余锡裕打招呼:“小余呀,今天的片子好不好看呀?”

  余锡裕说:“那还用问吗?要是不好看,我至於费这个劲?”

  赵保贵说:“别放那些情情爱爱的洋鬼子,我只喜欢看打仗的,《上甘岭》什麽的,看起来才有意思。”

  余锡裕说:“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赵保贵赶紧赔笑,说:“我喜欢看,我什麽都喜欢。”

  观众陆陆续续来了,果然每人提一个小板凳或马扎,有的人顺手还抓著一把葵瓜子,来了都跟余锡裕哈拉来一两句,就各自扎堆聊天去了。一小块空地跟看著就要坐满了,余锡裕就从铁皮盒子里拿出片子,装在放映机上,调好设备,就要准备开始放了。

  赵保贵说:“行了行了,大夥儿先别聊天了,还要看电影呢。”

  聊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余锡裕握住白染的手示意,放映机和唱机就同时转了起来。

  白染很紧张,手都快要麻痹了。只见光打在墙上,开始映出了浅灰的背景,还有《译制片》这几个字。在这几个字消失之前的几十秒里,白染的呼吸都不通畅了。紧接著优柔乐声响起,画面上出现了白色字幕,以及庄园草场的背景。细看那字幕的切换,似乎与乐声的节奏还算同步,白染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一大堆卷曲的字幕过後,出现了三个斗大的中文字《龙凤配》,白染差点笑出来。

  就听到後面一个大婶在嘀咕:“他大姑,你识字,这片子叫什麽名字。”

  另一个抬高了声音说:“《龙凤配》。”

  周围一群七大姑八大姨都“哦”的一声,似乎放下心来,说:“好像是个好看的片。”

  一阵对庄园的华丽的感叹过後,一个大婶说:“女的出来了。这女子,眉毛太粗。”

  另一个说:“唉唉,来了一个穿白纱裙子的,肯定这个才是女主角,你没听到说那个粗眉毛的是车夫的女儿?”

  又一个说:“怎麽可能?第一个出来的才是女主角。”

  白染听到这些叽叽喳喳的争论,分了心,手上的动作就不怎麽顺。余锡裕有些好笑,心想这孩子也太容易被人影响了,握著白染的手轻轻用力,提醒他专心一点。

  白染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落拍了没有,转头瞄了余锡裕一眼,正好看到余锡裕的那一口白牙。余锡裕笑著轻声说:“没事,後面跟上就行。”白染跟著他的动作摇了几圈,再看人物的口形,发现的确没有落拍,才放下心来。

  (按:百度一下,《龙凤配》的上映时间是 1954 年,但是当年的译制片里并没有《龙凤配》这一部,这也是当然的。实际上在 68…78 这十年里,出产的译制片寥寥无几。露天电影当然是有的,但是放电影的细节全部是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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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电影的故事情节其实简单到了极点,但女主角的感情却让人不能不心酸。白染本来想要一心一意管好手上的动作,可是眼睛自然会看到人物的动作表情,耳朵自然会听到对白配乐,於是不由自主地会受到感染,以至悲伤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会跟著走样。

  余锡裕老油条一根,自然不会被这种剧情影响。白染的情绪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不禁觉得很可爱,只能时不时地用手势提醒他。剧情正精彩时,提醒翻篇的记号出现,余锡裕也赶紧给白染打暗号。白染心突突乱跳,抬起唱针,背景音乐也就随之停下了。好在观众似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惊奇。白染拿起下一篇的唱片放上,似乎还算是接上了。再偷瞄余锡裕,余锡裕对他轻轻点了个头。

  故事的後半部分,情节似乎越发悲伤了,女主角的爱恋不论如何移转,都像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连後面原本窃窃私语的大婶大妈都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口一口地叹气。最後急转弯一样的幸福结局却像是开玩笑一样不真实了。

  电影结束,大婶大妈们终於心满意足,可以了无牵挂地回去睡觉了。各自散场,有人问:“小余,明天还放不放?”

  余锡裕说:“哪能只放一场呢?这次带回来好几部片呢,想看的话明天再放吧。”

  有人问:“剩下的是什麽片?”t

  余锡裕说:“也有打仗的,也有谈恋爱的。”

  因为观众里面只有极少数是大男人,所以众人就一边倒地要求看爱情片了。余锡裕本来也无所谓,笑著答应。

  顷刻间观众一轰而散。余锡裕拿著唱片外套当扇子,扇了一会机器降降温,就开始动手拆卸了,白染也帮著他。

  部件在自行车後座绑好,余锡裕去还了桌子凳子,回来说:“那我们回去吧。”

  白染点头,跟他一块推了自行车往回走,却没有说话。

  余锡裕说:“还在想刚才的电影呢?”

  白染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想了半天,说:“爱一个人怎麽会那麽困难?”

  余锡裕笑了,说:“傻子,那是电影嘛,骗小女孩的。麻雀想变凤凰,最後还不是成功了?现实里哪有那样的事?”

  白染说:“我是在说爱一个人时的那种感觉。”

  余锡裕说:“爱而不得,自然会孤独寂寥,那感觉,要比不懂得爱的时候还要绝望得多了。不过两情相悦时,也有想象不到的幸福。”

  余锡裕说的自然是道理,但白染却觉得,余锡裕并没有明白自己在说什麽,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夜里不方便骑车,白染跟余锡裕推著车并排走著,路很窄,两个人就挨得很近,车把手几乎都要擦著车把手了。四下里很静,只有自行车的轴承链条的细碎声音。夜色像温凉的水,丝丝缕缕地浸染到身上。白染心里却有一种与这静谧凉夜完全无关的,灼热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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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锡裕也感觉到了,白染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猜想大概是年轻人的心思,没事也要伤春悲秋一下,也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陪著白染走。

  白染捉摸著自己心里的感觉,那种似乎很困惑又似乎很清晰的古怪又复杂的感觉对他来说竟然并不陌生,明明呼之欲出了,却又还是暧昧不明。

  走了一小段路,月亮竟然出来了,细细的一弯,但那亮光却并不荏弱,把小路两边的树丛都照亮了。树丛里栖息的鸟儿对时间的理解非常简单,天亮就醒,天黑就睡,这时候却像是被月光吵醒,此起彼落地叫起来。在夜里听来,清脆婉转。

  余锡裕说:“这是布谷鸟的声音。”

  白染却像被布谷鸟的叫声惊醒了一样,突然之间灵光一闪,懂得了自己心里的感受。这种领悟给他带来的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吓。与余锡裕相识并不是很久,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却对他全心依赖,就好像他是自己最亲的人,连对父亲的感情,似乎都没有这麽深。

  时常有莫名的情愫在心里涌动,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是爱上余锡裕了。一旦爱了,就一定会知道,那就是爱,现在白染就是这样的感觉,尽管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听过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经历过的人生里面,男人是天经地义绝无例外会爱女人的,“爱情”的意思,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更深的更奇妙的感情。可现在的一个发现,推翻了他的“常识”,在某一个侧面,颠覆了他的人生。

  他开始想到,自己爱上余锡裕,到底是自己的原因,还是余锡裕的原因,到底是自己天生就是要爱上男人,还是因为余锡裕在自己最寂寞的时候关心照顾了自己。他想起自己从小就对女同学不感兴趣。在女孩子爱俏,男孩子爱出锋头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曾受过感染。他没有对女孩子有过任何感觉,对那些受女孩子青睐的男孩子没有任何羡慕或者嫉妒。真要说嫉妒,他其实嫉妒过陈亭亭,回想起来,当时是因为自己以为余锡裕对陈亭亭有意思吧。那麽,几乎立刻就可以得出结论了,自己天生就是不喜欢女孩子,注定会爱上男人的。余锡裕的性格,潇洒但又相当温和,懒散但又相当懂得生活情趣,谈吐风趣但又不会过分罗嗦,即使余锡裕没有主动对自己体贴照顾,自己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爱上余锡裕。

  这样一想,问题就接踵而来。自己爱上了余锡裕,那余锡裕呢?白染突然想起那一天,第一次去了沟口村,回来的路上,余锡裕一反常态,一点不带开玩笑的,非常严肃的态度,说“我不喜欢女人”。当时自己根本没注意他那反常的态度,可现在想想,他到底想表达一个什麽意思呢?

  白染一颗心乱无章法地跳著,脸也热起来。

  旁边的余锡裕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一开始只发现他越走越慢,後来细看,发现他低著头似乎在想心事,渐渐脚步也停了。余锡裕知道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一次考虑不了太多的事,於是也就跟著停下脚步等他。可过了好几分锺,白染都一动不动地低著头站在那里,他就有些急了,说:“小白,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为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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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染心里本来就一团乱,被他一问,更加窘迫起来,摇头说:“没有什麽,我没有为难的事,一时走神了。”

  余锡裕静静地看著他,也没有再说话,白染才醒悟他是在等自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柴草垛了。

  白染勉强放下那些胡思乱想,跟余锡裕一块儿从自行车上解下机器,说:“这机器不用还?”

  余锡裕说:“用不著。这些家夥太笨重了,借来了还要还回去,实在太吃亏。要是别的村里有人要用,自然会来这里拿的。”

  虽然棚子里已经整理过,但是要放下这几大件东西还是有点勉强,白染稍略收拾一下,把机器放在工作台底下。

  白染说:“明天开工吗?”

  余锡裕说:“这几天大家都累到了,明天大田里只需要培培水就行,我们不用去上工了,就好好在床上躺上一整天吧。”

  余锡裕倒是殷勤,快手快脚地烧了水,叫白染快去洗脸洗脚。可眼下白染心里的剧烈变动,就好比地壳错位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但他闭口不提,余锡裕哪里能猜得到?看到他无精打采,只以为他累了。余锡裕自己近一段日子也来,也累得脱了形,脑子里只惦记著好好睡上一觉,别的都没怎麽考虑。

  白染倒了水,坐在床边,余锡裕也跟著把盆子端了过来,挨著他坐,哗啦哗啦地洗脚,洗完了还把脚丫子拿起来晃一晃,说:“怎麽样,洗得很干净吧?”

  白染几乎要翻白眼,敷衍著说:“嗯嗯,你最近都比我干净。”

  白染洗完出去泼了水回来,余锡裕坐在床沿边上笑著说:“快来快来,你先进里边去,我们快睡觉。”

  白染懒得回答,滚进了床里,刚躺下来,余锡裕就体贴备至地给他盖上了被子,说:“冷不冷。”

  白染摇摇头,余锡裕说声“睡了”,转头吹熄了油灯,倒头就睡下了。

  这睡前的一通折腾,余锡裕真是风卷残云一样,做得极顺溜,要是在往常,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白染今晚看著,却觉得怪异到了极点。如果余锡裕是爱著自己的,怎麽能这麽时间都跟心爱的人同睡一床却如此坦然呢?白染想起自己最初与余锡裕同睡时,总会有尴尬的状况。自己懵懵懂懂的尚且如此,那余锡裕这个圆滑世故,怎麽可能无动於衷,又承受了怎麽样的煎熬呢?

  正这样想著的时候,就听到了余锡裕的“呼呼”的鼾声,简直就像是对自己的自作多情的讽刺。白染突然糊涂起来,搞不清楚自己怎麽会在这里翻来覆去地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爱又怎麽样?不爱又怎麽样?从前自己没有想过这些的时候不是也过得好好和吗?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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