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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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回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一点点线索的牵引就能带出当时的情境,仿佛正置身其中。余锡裕的几句话立刻唤起了白染小时候的回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也许当时自己只有四五岁吧。很东西都忘了,但偏有一些细节深印在记忆深处。夏季的夜晚,天黑了,风若有若无,脚踩在柏油路面上还有一点软软热热的感觉,影影绰绰的昏暗的街,有很多人组成的人流,其中有自己,还有一边一人牵著自己的父母,电影院散场出来。父母谈著电影里的情节,可自己完全没有看明白,也听不懂,也完全记不起。那是一段与其实苦痛脱节的记忆,除了幸福愉快,完全没有其它的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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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说:“其实放什麽我都没看过的,长大之後我就没怎麽看过电影。”
余锡裕说:“该不会说你对这个没兴趣吧?”
白染说:“说了别嫌扫兴啊,我家里条件不大好,後来根本没闲钱看电影。”
余锡裕说:“买电影票花不了多少钱啊。”
白染说:“可也得抵过好几顿饭的饭钱。”
对过去的余锡裕来说,一张电影票的价钱倒是知道,一顿饭的饭钱就不了解了,即使是现在,他也很难想象用一张电影票钱管过好几顿的饭菜究竟是什麽样。他一时搞不清,到底一直以来无病呻吟的到底是白染还是自己,他想问白染到底遭遇了什麽,但又觉得问了也是无用,不如说些别的:“我已经跟别人讲好了,明天就去借放映机。据说明天的这一部是大婶大妈爱看的爱情剧,也许你也能看得下去吧。看不下去的话,就做做我的帮手吧。”
白染点头答应,农活还没有结束,就已经沈浸到了由电影唤起的朦胧情绪里。
第二天的间苗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余锡裕早起没有上工,而是带著白染再次去了沟口村。
白染说:“放映机是沟口村的?”
余锡裕说:“那放映机是邻近好几个村一起集资买的,现在正好在沟口村。幸好是这样,不然去别的村,路还要更远更难走。”
白染说:“那咱们这次就快点骑,争取中午之前回来。”
余锡裕觉得这似乎在尽量减少跟孙慧兰相处的时间,有点好笑,说:“行啊,你可不要让自己累趴下了。”
白染说:“上次是没有心理准备嘛,这次不会了。”
一路颠簸,白染的脑子都颠晕了。到了黄平乡,果然是直奔村公社。孙慧兰见了他俩,说:“你们要的东西在那呢。”
白染一看傻眼,超级笨重的一堆家什,心想,如果余锡裕一个人,怎麽可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余锡裕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说:“你要是不在的话,我就开拖拉机,不过得绕远走另外一条路,不然拖拉机开不过。”
孙慧兰说:“骑车来有好也有不好。开拖拉机路远,一天未见得能来回,小余还得留下来住一晚。骑车的话,可不得摔了机器?所以呀,我还找了几块木板在这儿,先绑上木板,再绑上机器才行。”
原本机器是有很结实的木质外箱的,如果是拖拉机的话,就可以装箱拖走,又安全又省力。现在只有自行车後座可以用,就不能那麽累赘。孙慧兰心里早有了章程,先把木板绑好,再指余锡裕和白染搬起来机器扶住,她再用绳子牢牢扎上几圈,接著又把些零碎部件一样样捆好。用不了十分锺,一切就妥妥当当了。
孙慧兰说:“你们俩都是妥当人,我就不多说什麽了,也不虚留你们了。早点把东西搬回去了,还能赶上吃中饭呢。”
余锡裕对著她爽朗一笑,说:“谢谢你,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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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路稍平缓些,两个人还是放慢了速度,回到黄平乡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了。
余锡裕还是骑著车直奔两个人住小棚子。白染说:“怎麽把机器拿回住处呀?不如要在哪儿放电影,就直接放那儿吧。”
余锡裕说:“光放下不行啊,还得你会用才行。你不是答应了要当我的助手吗?得找个地方先教教你呀。”
在大庭广众之下受教,白染的确会不大好意思,说:“那麻烦你了,还得单独教我一下。”
余锡裕说:“我最喜欢教你了,比我自己学会什麽还高兴。不过都这个点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节省时间起见,两个人又是下面条解决。吃饱喝足,余锡裕就开始组装那些部件,一边装一边解释给白染听。
原来这部放映机为了要在乡下简陋条件下使用,已经作了许多简化,很多功能都变得很粗糙了。光源是一定需要的,所以必须得有电瓶。余锡裕的小棚子里竟然已经有电瓶了,但毕竟资源有限,仅仅用来打光,放影片就得靠手摇了。那些部件为了组装搬运方便,拆得很散,几个主要结构甚至是彼此不相连的。余锡裕摆弄这些非常熟练,把什麽传动轮拉、遮光器拉、放映镜头拉一样不错地装了起来,说:“影片部分就是这样了,还有声音部分。”
白染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重复:“声音部分?”
余锡裕说:“没意识到吧?电影是既有影像又有声音的,对话拉音乐拉,就是靠这个拉。”
白染才看到,还有一个大东西,说:“这是唱机?”
余锡裕说:“嗯,也是手摇的。所以我说需要你帮忙啊。你可以选一个。”
白染看了看那又是灯又是镜头又是传送带的放映机,说:“我选声音。”
余锡裕从屋里捣腾出几个电瓶来,说:“我给你试一试,不过,不能放片子,现在给你看到的话,晚上就没意思了。”
余锡裕脚边还有几个铁皮盒子,看来就是影片了。白染说:“这麽多盒只有一部电影?”
余锡裕说:“也不致於拉。影片是一盒一卷是一部。不过声音就不一样了。影片是用母片拷贝的,但声音是另外录制的。”
白染指著铁皮盒子旁边的几个纸封,说:“这些就是声音?”
余锡裕说:“对呀,就是这些。不过唱片是需要翻篇的,动作要快,上下张之间也要衔接好。”
白染说:“这麽复杂,谁能做得来?应该中场休息一下,大家可以解手,我们也可以顺利翻篇。”
余锡裕说:“你这种想法还真够没出息的,你见过电影院里放电影还中场休息?我们既然要放,就放出点意思来嘛。有一点还算好的,放映机和唱机里面的齿轮是调过的,只要同步用一样的速度手摇就可以了。当初的想法是,放电影的人坐中间,一边放一台机器,左右开弓,可谁也没那麽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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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松了一口气,说:“那个改装机器的人还挺有心机的嘛。这麽说我看著你的动作就可以了。”
余锡裕说:“放电影的时候四周黑乎乎的,怎麽看呢?我会给你打手势的。我们先来练习一下吧。”
白染点头,说:“你先告诉我手摇的快慢。”
余锡裕一边示范,一边说:“为了容易操作,手握的这个轮子是很小的,差不是三秒锺一圈。你在心里默念‘一二三’,就是一圈。为了我们两个同步,我会用手告诉你的。”
余锡裕握住的白染的手,也轻轻转圈。
这似乎是白染第一次被人牢牢地握住了手,有些别扭。余锡裕的手掌有些粗糙,但很温暖。白染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余锡裕明明就是在认认真真地教自己。
余锡裕脸上一本正经,接著解释:“翻篇的空档,录唱片的人也已经考虑好了,剪掉了相当於摇两圈的时间的声音。所以要翻篇的时候,也要数数。先抬起唱针,放到搁架上,然後拿起唱片,换片再放上,最後再把唱针放回外圈。中间不多不少要数过两个‘一二三’。得先想好数到几的时候做哪个动作。你先试试。”
白染说:“你帮我说开始。”
余锡裕说:“好。不过你不用数,我帮你数。”
白染不明白他为什麽说会帮自己数,余锡裕说了开始之後,就用手指在白染的手上打拍子。白染心神一乱,第一次就没成功。
第二次开始,白染就集中精神去注意余锡裕手上的拍子,几次下来,白染终於能照著拍子把这几个动作做好。接著他想起一事,就问余锡裕:“那真放的时候,我怎麽知道什麽时候翻篇?”
余锡裕说:“影片已经被人做了记号。一部电影差不多就是两节课的时间,中间就是翻篇。银幕的左下角会出现一个黑色的色块,连续出现三次就是要翻篇了。到时候我会用手示意你的。”
白染说:“不管怎麽样,我们都还是多练练吧。”
余锡裕当然不反对,也不会拿架子,一边手摇放映机,一边轻轻地读拍子,捏白染的手腕示意蓝色块出现,连续三次,白染就开始翻篇。翻完之後,两人同时继续手摇。过一阵之後,余锡裕又会以手势示意白染翻篇,就这样周而复始。白染再次显示了超级好的耐性,就好像沈迷到了这个过程里面,余锡裕也不急躁,也不催促,就这样一直陪著他。
终於白染似乎满意了,停下手,抬头对余锡裕一笑,说:“现在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余锡裕说:“行啊,咱们配合得挺好的。”
白染才醒悟,说:“我这人就是有这种毛病,一根筋,心里一点事都存不下,惦记上一件事,别的事就都想不起来。我抓著你在这里折腾了很久了吧?”
余锡裕说:“也没多久,才半小时而已。”
白染说:“那咱们得搬机器过去了吧?”
余锡裕说:“这才四点呢,搬去也没人看著,说不定就被哪个小孩子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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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说:“那这会干嘛呢?”
余锡裕说:“干嘛都不如床上躺会儿。”
白染“嗤”的一声笑出来,说:“跟猪一样。”
余锡裕说:“最近还不够累吗?有机会就得好好歇歇。”
白染说:“可别一睡就过头了。”
余锡裕说:“我上闹锺总行了吧?”
白染其实早累了,两个人衣服也不脱,上床面对面地躺著。
白染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到底是什麽电影?”
余锡裕说:“电影这种东西,得自己看才有意思,别人讲了还有什麽可看的?”
白染说:“问你电影的名字呢。”
余锡裕说:“待会儿电影开演你不就知道了?”
白染说:“算了,懒得跟你说了。”闭上眼睛,过不了一会儿,竟然就睡著了。
余锡裕看到他撇嘴角的样子,一时非常想亲他一下,总是不敢,拼命忍耐住,也闭上眼睡了。
两个人果然是被闹锺吵醒的。白染一看,天都全黑了,棚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推著余锡裕,说:“你上的几点的闹锺啊?怎麽天都黑了。”
余锡裕说:“你忘了?现在天黑得早了,跟夏天不一样。这会儿才六点锺呢。别人也都在吃饭。”
白染推著他起床,两个人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就把机器抬上自行车往上走。走了几步,白染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唉呀,咱们这堆家什里面没有幕布,放的什麽电影啊?”
余锡裕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个迂腐书生,乡里还有专门的幕布给你?没有也可以放电影的。赵保国家新粉了白墙,屋外场院又宽,咱们就是往那里去的。白色的墙跟幕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两个走了不多会儿,就到了地方。余锡裕说的其实是赵保国家屋子背後的外墙,果然一层平平整整的白粉。白染心想,要是我刚刷了这麽好的粉,可不舍得一堆人过来蹭。
余锡裕停下车,说:“你帮我看一会,我去借桌子凳子。”
白染说:“不要我进去帮你拿吗?”
余锡裕说:“用不著,我一个人就行了。”
白染想当然地认为,看电影嘛,当然是摆好了座位等别人来坐,可余锡裕出来时,却是搬著一张小几,两张小凳子。
白染说:“咦,这样就够了?”
余锡裕楞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起来,说:“你以为我是去摆座位的?”
白染说:“不是吗?”
余锡裕说:“我是去拿桌子搁放映机呀,凳子就是你一个我一个。露天电影,来看就自己搬板凳,谁还能一个人就搬出这麽多凳子呀?”
白染才恍然大悟,说:“可是这里这麽黑,怎麽装放映机呢?”
余锡裕说:“我把放映机的灯打开不就能看见了吗?”
余锡裕摸黑从自行车後座上解下机器,小心翼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