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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第38章

小说: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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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厨房出来时,看到廖秋良正坐在沙发上吃药,她便上去问,廖老师您怎么了?生病了吗?廖秋良抹抹嘴,没事,我心脏不太好,不是什么大事。她说,还是身体要紧,要不我陪您去医院看看吧。廖秋良摆摆手,说,孩子,没事的,死生之间自有机缘,不能强求。说完他就起身把那瓶药放回了写字台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她见他没事便不再坚持。 
  这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多数窗户都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像浸入了无边的大海。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都有了一种错觉,觉得他们正乘着一艘小船孤单地漂在海面上。于国琴又一次看看表,说,廖老师,我得走了,下周再来。 
  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廖秋良忽然站起来说了一句,好孩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听见这话的一瞬间于国琴忽然感到了一种奇怪的紧张,但她还是努力平静地说,您说吧,只要我能做到。廖秋良不再说话了,站起来有些踉跄着找到了他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什么东西,然后走到她跟前把东西递到了她脸前。他说,孩子,你答应我一定要收下。 
  递到于国琴脸前的是一卷钱。她一愣,没有动。廖秋良说,你来帮我做家务,这是你该得的,不要多想,拿起来,给自己买件衣服。天冷了,你身上的衣服太薄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孩子,你真不容易。 
  在最初的几秒钟里于国琴像是被那卷钱催眠了一样,呆滞着,一动不动,但是接着她突然跳了起来,退后两步躲避着那卷钱。她恐惧地愤怒地跺着脚,手上的书包也跟着她一跳一跳的。由于用的力气太大了,连说话的时候都唾沫四溅。她一边跺脚一边尖叫着说,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钱?把我当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突然把“您”改成了“你”。 
  廖秋良连同他的那只手却已经生了根,牢牢地长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那卷钱硕大无比地向她压了过来。这时候于国琴的脑子里其实是空的,只有她的嘴还在本能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廖秋良忽然笑了,他力大无穷地把钱塞进了她手里,他说,我老了,钱对我来说已经没多少用处了,孩子,你多不容易啊,让自己强大一点,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我对我女儿说,孤独是一种强大,对你我却要说,其实无耻也是一种强大。 
  这句话突然就让于国琴没有了还手之力。她像是突然看清楚了她原来竟是这么委屈,眼泪哗哗又下来了。最后,哭也哭完了,钱却终究还是收下了。这钱装在身上当然还是让她觉得羞耻和心虚,可是有更多的东西压倒了这羞耻和心虚,她想,是她那穷人的血液使她不得不收下了这一卷钱。推拉终于结束了,两个人像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颓败地、萧索地面对面站着,彼此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于国琴带着这卷钱逃了出来。她在夜色中一路狂奔回宿舍,进了宿舍楼。站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就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掏出了那卷钱,抖着手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一千。 
  她呆呆地在楼道里站了一会,楼道里的灯光从她头上斜照下来,把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然后她拖着影子,艰难地揉搓着那卷钱无声地装进了口袋。 
  四 
  下一次再见到廖秋良的时候,于国琴战战兢兢地许久不敢看廖秋良的眼睛。她不能不胆怯,因为这世上绝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开头已经让她隐隐嗅到危险了,凡事有了开头就会有继续,像播下的种子,只要有一点阳光水分,就会破土而出。 
  因为愧疚,这以后于国琴像尽义务一样每个周五下午去一趟廖秋良家里,风雨无阻。偶尔廖秋良留她晚一会她便觉得心惊胆战,好在廖秋良从没有对她提出什么要求。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不再觉得生分,她去他家的时候也渐渐多了些亲切,不再是应付差事,竟有些回自己家的意味了。只是,她还是时不时会暗暗紧张,因为她得提防着他哪天又会突然塞钱给她。每月勤工俭学的一百块钱是学校发给她的,廖秋良没有理由再给她钱。不过她安慰自己,廖秋良塞给她钱除了因为觉得她可怜,大约还因为她能陪他说话,陪他度过周末的几个小时。
  不过,她愿意来他这里还因为,每次她来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他是真心诚意地喜悦着。从小到大,因为自处卑微,她几乎像条狗一样是闻着别人的气味长大的。他的这种喜悦让她觉得放松和安全,让她觉得这里确实是她该来的地方。慢慢地她便把他这里当成了一处巢穴,让她觉得温暖的巢穴。 
  有时候在她临走前,廖秋良会忽然从柜子里拿出些零食糕点递给她说,这是专门给你买的,拿回去慢慢吃,小孩子嘛,都喜欢吃零食的。于国琴接住了,一边心安理得着,一边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还是隐隐硌得慌。她想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一个人要对她这么好。她必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能心安吧,可是,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一直都叫她孩子,他总是说,孩子,多吃点,小孩子要多吃点才好。或者他会说,你看你需要什么就从我这里拿,想拿什么拿什么,因为你是小孩子嘛。他好像蓄意要无限制地纵容她,宠她,真把她当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后来又有几次他塞给她钱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你就是个小孩子,还在上学,还没有挣钱,干什么都需要用钱,小孩子家就不要多说话了。每次她都是像进行某种仪式一样,恐惧地挣扎一番,却最终还是把钱收下了。 
  然而比收他的钱更让她惊恐的是,她发现,收下这些钱的时候她分明是一次比一次心安理得了。就像看杀人一样,第一次看的时候心惊肉跳,吓得要死,第二次第三次再看的时候就渐渐麻木了。她像是越来越清晰地看清楚了自己身体里一个晦暗模糊可耻的部分。那是她吗?可是,那不是她又是谁? 
  但她喜欢他叫她孩子,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就会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而她真的还是一个孩子。然后她慢慢发现,她在他面前居然变得越来越天真了,有时她会真觉得自己无辜而柔弱,觉得自己确实是该被怜悯宠爱的。他虽然是一个男人,但已经是一个老去的男人,老得只剩下慈祥了就不算男人了,而是无性别的。这样想的时候她便相信他这里终究是安全可靠的,她可以随时投奔他而来。 
  可惜的是,这些感觉再怎么浓烈也盖不住最下面那点羞耻感,就像是水果里面一旦腐烂了,味道就怎么也遮不住了。尤其是一天晚上,两个人坐着聊天时,廖秋良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是怎么看待人类的肉身的。他说得很严肃,像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但她没有答话,假装没听见,很快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下次再见时,廖秋良不再提这个话题,他们又风平浪静了。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廖秋良每个月打到于国琴饭卡里的三百块钱从未间断过,都是在月初就准时打进去。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廖秋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每个月的三百块钱,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样。经过这么长时间于国琴也基本可以肯定,自己是遇到了好人。她安慰自己,这是她的运气。时间长了,她对廖秋良这里也真的越来越依恋,觉得他像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亲人,几天不见就会想念。 
  在他面前于国琴越来越放松,一进他的家门就像把自己装进了蒸汽室,可以舒展开四肢舒展开身体舒展开语言,她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变得身心舒泰恣意任性。她在他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受气了就和他说,她看谁不顺眼就和他发牢骚,她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他们融洽地站在厨房里,她一边帮他剥葱一边惊叹,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边切菜边微笑着说,人老了就这样。哦,他在给她一种暗示,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他老了。甚至后来有几次,在聊天时他又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拉偏套的女人身上引,她心里虽然不快却还是原谅了他。 
  她从小就没有被人疼过,从小就得在五个兄妹中间抢东西吃,动作稍慢点就抢不到。兄妹中她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最小的,什么也轮不到她,反正就是没资格被人疼爱。在廖秋良这里,她忽然得到了一种被人疼爱的假设。虽然心里也明白自己终究是在客串,却无奈像上了瘾一样,渐渐有些欲罢不能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就像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冰天雪地里老想着在他这里蹭点温暖蹭点光亮。那是多么微弱的光亮啊。 
  其实她更愿意理解成他们是各取所需。因为她看出他其实比她还要孤单。 
  每次于国琴进门的时候,他永远是把白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干净的衬衣在等她,她甚至能闻到他脖领子中间散发出的淡淡的香皂味。有时候她去他家晚了一点,他便坐在沙发上呆呆盼望着。他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很瘦很干,像枚风干的标本一样挂在那里。因为焦急,他满头的白发不再纹丝不乱,而是忽然像抽去了筋骨散了架一样蓬得到处都是。 她便想,他真的已经是个老人了啊,剥去一切虚假的表象,他就是一个孤单可怜的老人。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相中她吧,她也是个孤单的人,在人群中无依无靠,他才会一眼找到她吧。 
  后来,她对他开始有了一种奇异的心疼。特别是每次见到他穿得整整齐齐地等她的时候,她都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就像一个母亲心疼着自己的儿子。所以每次去他家,她都拼了命似的干活,恨不得把一切都替他做好了。 
  这种格局平静地持续了一年多。渐渐地,她分明可以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渐渐长出了血肉联系。 
  在他面前于国琴越来越感到轻松了。见他毛衣的袖口磨破了,她便省下钱给他买了一件毛衣。买毛衣的时候,她觉得就是在给祖父买衣服,没有什么不妥。她真心希望他穿得暖和点穿得体面点。他试穿那件毛衣的时候,她不敢细看他的表情,找借口躲进厨房里去了。等她出来,他已经穿着新毛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了。她戴着围裙,用毛巾擦着湿手,像母亲一样微笑着赞赏地看着他。此时的他真像个等人来关心的小孩子啊。 
  她努力笑着,眼睛却潮湿起来了。有时候她还会想,等到再过两年她毕业了,离开这里了,他一个人怎么办?她相信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了,就像她已经习惯了他一样。可是,她不可能把他带走,他也不可能把她留下。他们终究是要再次失散的。想着这些时她心里会疼痛,她暗暗希望那天来得慢一点慢一点。她甚至想过,他要是哪天突然死了,她就安葬了他再走,这样她还能走得放心一点罢。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告诉他的。 
  五
  寒暑易节,又是夏天。那是个夏天的晚上,于国琴像往常一样正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廖秋良忽然在背后叫住了她,孩子,我们能再说几句话吗?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酒后的脸上有一种奇怪僵硬的肃穆,这让她有些不安,她站住了。廖秋良脸色苍白严肃,把两颊褐色的老年斑愈发衬了出来,在暗红色的沙发背景下他像尊塑像。 
  他们之间的时间突然卡住不走了,拥堵成了又庞大又空虚的一团。直到她被堵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终于说,孩子,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对吗?她干着嘴唇点了点头,却是越发紧张了。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要努力给她一个微笑,他说,那我们就应该赤诚相见,就可以什么话都说,对不对?于国琴听见自己喉咙里很响亮地咽了一声唾沫,咕咚一声。她说,我本来就……什么话都和您说啊…… 
  廖秋良站起来,离她更近了些,她能感觉他的呼吸像蛛网一样粘在了她的脸上。她又一次嗅到危险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那里用一种严肃得近于奇怪的语调说,那我们就做这个世界上最赤诚相见的朋友,我们不做一丝一毫的掩饰,好不好?于国琴又后退几步,挣扎着说了一句,可是,我没有掩饰什么啊,我早说过我是把您当亲人的……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站到悬崖边上了,整个人都快被凌空提起来了。转而她又告诉自己,怕什么,他一个……老头子了,他是她的祖父,还能把她怎样。想着她便回头看着他,正好和他的目光接上了,这目光似曾相识。她一哆嗦。 
  就是这个时候,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廖秋良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孩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人类的身体的?她干涩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继续说,孩子,你把衣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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