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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卢作孚-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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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民国十八年,卢作孚当真就当上了阮老幺说过的这个官。

刘湘早已沉下脸:“足足一月过去,贵处对本督办承诺的三桩事,第一桩、第二桩,全未办到。卢处长,这第三桩……”

卢作孚胸有成竹,冲着刘湘身后:“峡防局常备一中队!”

“在!”

刘湘回头,只见身后旷地,一个中队峡防局士兵严阵以待。领队的是宋二哥。队中有李果果。

“本处长下令:武装登船检查!”

宋二哥坚定地回答:“是。”

刘湘不无担心地说:“日本人绝不会让中国兵上日本船,你怎么办?”

卢作孚说:“他不让我上船,我就不上船。”

“那你的兵呢?”

“他不让我的兵上船,我的兵就不上船。”

“那卢处长刚才下的令——武装登船检查——叫你的兵怎么执行?”

卢作孚已经挥手令他的“兵”出发向云阳轮。

李果果率队,跑步来到船边。云阳丸上,护船的日本海军士兵拉响枪栓。吉野出现在顶层日本旗下:“我是大日本帝国云阳丸船长吉野。我云阳丸悬挂这面旗帜,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宜昌,贵国政府、贵国军队一路以礼相待,为何到了西南边地重庆港,你们竟敢刀兵相见?”

李果果当先踏上跳板。

吉野命令道:“云阳丸甲板就是日本国土,只要中国士兵踏上日本国一步,立即开枪。”

日本士兵居高临下瞄准。宋二哥见状,想起临行前卢局长打过的招呼,连忙高叫:“站住!”

李果果不得不退回岸上。双方持枪对峙着。宋二哥赶紧退步抽身,跑步回来向卢作孚报告:“日本人不准中国人上船。”

卢作孚还是那话:“他不让中国人上船,中国人就不上他的船。”

刘湘问:“计将安出?”

刘湘等着卢作孚说话,卢作孚却将目光转向码头上正在为别的轮船上下货的码头工人。

何北衡:“卢处长,甫澄先生问你话呢——这武装登船检查受阻……”

刘湘:“你盯着码头苦力起什么作用,卢处长?事端已开,箭在弦上,这云阳丸,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卢作孚望着泊在两江交汇处洪水季节形成的那一幅“太极图”中的云阳丸,悠悠地道:“我叫他坐水牢。”

长河落日,圆圆的像一片切开的红橙映在柔和的灯光下,迟迟挂在上游尽头处,似在观望这座山城最东头两河交汇处船上岸上的僵局。中国士兵与日本士兵对峙,持续到月亮东升。落日绕着吱吱嘎嘎的地球转了一圈,从月亮升起处冒出头来,打起一脸精神,成了旭日。过去这一天卢作孚要面对的局面,被1929年8月6日新出的《商务日报》头版文章一行标题道出:“日轮云阳突又不服检查”。

刚从报童手头买到报纸的男女市民读到更详尽的文章:“重庆新生命通信社消息,各国商轮凡在川江行驶,均须受航务处武装检查,自经新航务处一再力争后,业已完全办到。殊昨日(五日)日清公司之云阳丸抵埠,航务处仍派武装兵上船,突被其拒绝,并唆使原驻船上之日本军,向航务处保安队作瞄准状,查船官兵素知此种情,为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之故伎,故立即停止前进,即在码头及其趸船上暂驻……”

晨雾在作过一番该藏的藏、该露的露、该留白处留白的处理后,把两江夹抱的这座山城点染成国画山水。这天,临江的朝天门码头街市,商贩与路人对码头上的日清轮,无不怒目相看。升旗与田仲也在人流中,脸色与路人一样——同仇敌忾。

卢作孚率李果果等三名士兵去云阳丸换岗,与来码头观察动态的升旗教授擦肩而过,从吊脚楼烟馆走过,突然有人推窗猛唾一口,卢作孚脸上一震,显然是被痰吐中。李果果气愤地冲着那窗口:“哪个随地吐痰?下面有人呢!”

窗口没了人影,烟馆中传出川剧声,冒出缕缕青烟。

升旗闻声回头,看到了卢作孚。见他身旁那个光头的青年再要寻吐痰者理论时,卢作孚只默默地将脸颊一擦,已经走远,视线却一直盯着两江交汇处雾中的云阳丸,那光头青年只好熄了火,赶紧跟上。

田仲冷笑,悄声对升旗说:“中国派这样一个卢处长,能管理好眼下这万国争雄的川江航务局面么?”

升旗望着卢作孚率兵走向日清轮的背影,冷冷地冒出一句日语:“你等着瞧吧——吉野君!”

田仲:“您说谁?”

升旗改用汉语:“快去学堂,第一节钟有我的课!”

虽在外国,虽已退出军界,吉野船长依旧保持了日本国武士的风范。即便是在云阳丸船长舱中睡觉时,吉野也几乎通宵都是盘脚坐在床上打坐养气。这天清晨,有人敲门,他睁开眼睛,被朝阳晃得眼花。进来的,是日本侍从,送上早餐。

吉野问:“中国人呢?”

侍从说:“撤了。”

吉野拂开侍从,推开舱门,码头上,果然没有了那支中国军队,只是透过茫茫晨雾发现,岸上要道,站着李果果为首的三个中国士兵,默默监视着轮船。吉野大笑:“昨天一队中国兵,拿我莫奈何。今天这三个小卒子,怕他什么!”

吉野对快步来到身后的云阳丸中国买办邹侠丹:“周,快,叫中国苦力来,卸货!”

邹侠丹苦笑,望着附近码头另一艘悬挪威旗的轮船。只见码头上苦力抢活干,一帮接一帮上船卸货,又有小船靠近轮船,接货。邹侠丹日语很够用:“平日船到,苦力抢活干,一帮接一帮,一船接一船,今天,撞了鬼了!”

吉野不解地问:“这鬼,到底是谁?”

茶馆是山城最喳闹的地方,今天早晨朝阳下的朝天门吊脚楼茶馆例外。几张方面八仙桌,镶成一张长桌。桌边,有一人熟练地提着茶壶,将壶嘴对准桌上盖碗茶杯,虚点三下,却一滴酒不曾倒出,第四下才倒水出来,一倒即满,并不溢出一滴。

这人是宋二哥。

桌上,八个茶碗一边两个,摆成一个方城。均已斟满。桌边,坐着重庆码头袍哥各帮派首领,默默对视,点头。却并不端茶饮尽。只向宋二哥询问一句:“敢问拜兄大码头?”

宋二哥说:“久闻重庆府,贵龙大码头,兄弟前来,有事相求!”

众首领说:“一个桌子四个脚,说得脱,走得脱。”

宋二哥知道是叫他说话,便说:“兄弟所求的事……”

为首的袍哥大爷打断他:“你求的事,为个人,为别个?”

宋二哥说:“为别个。”

袍哥大爷说:“为哪个?平头百姓,还是官府中人?”

宋二哥一愣,直言:“官府中人。”

众首领一听,齐摇头:“不消讲,不消说!”

宋二哥申辩:“兄弟所说这一个官府中人,却不是上房揭瓦、翻圈偷鸡、灶头上拉屎、脚板上打巴壁的贪官昏官猪官狗官舅老倌!他本是平头百姓……”

众首领不耐烦地再次打断宋二哥:“不消讲,不消说!”

“他为的,也是平头百姓!”宋二哥猛地推窗——

窗下,两江交汇处,停泊的云阳丸,船上日本士兵正向岸上三名中国士兵吐痰、掷果皮。

袍哥大爷端坐上座,右手脑后一抬。

宋二哥今天一进茶馆,便注意到袍哥大爷身后立着个童子娃儿,双手扶着一杆长可拄地的烟杆,黄铜的锅——起码用了半斤一斤黄铜打就——金竹的杆,宋二哥当下便知此公是谁。宋二哥早在湖北、四川交界的大三峡中落草为水匪时,便听说过重庆府朝天门码头袍哥龙头老大有一大宝贝与一大怪癖,宝贝便是从不离身的金竹黄铜烟杆,怪癖是他一张干扁无牙的嘴,却从来“说一不二”!宋二哥暗自打个寒战,今日这台“讲茶”,居然连这位老大都到场了。此时,那童子赶紧双手捧上烟杆,宋二哥看出,就这一根看似轻巧的烟杆,童子娃儿费了吃奶的劲、涨红了脸才端得起来,袍哥大爷却凭右手食指拇指两根指头顺势接过,从脑后顺到嘴边,松了手,只凭两片无牙的干扁嘴皮,便凭空拗起烟杆,腾出双手,向桌面上瓜子堆中扒拉出一盒印了仁丹胡头像的日本洋火,划着,点上,将一股滚龙般的蓝烟喷向桌面。袍哥大爷叭够了烟,叭出一口清如水的痰,噗的一声吐出吊脚楼窗外,这才不动声色地跟宋二哥说话:“你说的那个官,可是管川江的卢处长?”

宋二哥说:“我说的那个官,当今重庆府,除了他,哪还有第二个?”

袍哥大爷一指云阳丸:“你为他求的那件事,可是这艘船?”

宋二哥:“是。”

众首领不由分说:“不消讲,不消说!”

宋二哥失望地说:“花花旗、龙凤旗、天地旗,兄弟前来拜码头,本指望,各位拜兄跟兄弟打个好字旗!”

袍哥大爷站起,望着窗外的云阳丸,一脸凛然:“龙旗凤旗天地旗,本码头一门朝天,哪样旗见不得?”

众首领一同站起,望着窗外云阳丸轮上的日本旗,一脸凛然:“独丁丁见不得昏天黑地膏药旗!”

宋二哥明白过来:“原来拜兄们早就明白?”

袍哥大爷说:“面带猪相。”

众首领说:“心头嘹亮!”

袍哥大爷这才端茶,一饮而尽。

众首领端茶,一饮而尽。饮罢,全都望着宋二哥。

宋二哥端起自己那碗茶,慢慢啜饮重庆沱茶才有的那股酽得发苦的滋味儿。

这一静,码头上传来日本兵的喧闹叫骂声。

码头上,李果果等三个卫兵正监视云阳轮。围观群众渐渐增多。喧闹叫骂声更大。

姜老城与周三弟正挑着米与菜,混迹于码头市场的米帮、菜帮的人众中,姜老城指点着云阳丸,说着什么,看来语言颇富煽动性,周三弟像说相声似的跟捧着。米帮菜帮人众越听越来气。

日轮上,有日兵和水手向李果果们掷果皮。接着,一盆污水泼来,李果果本能想避,忽然看到群众中一个青年女记者正端着相机对着他在拍照,他闷哼一声,挺身直立。女记者按下快门,感动地上前:“这位中国军人,我是《新蜀报》记者黎丽力,能采访你么?”

李果果说:“请注意你的提法。我不是中国军人,我充其量是中国警员,其实是嘉陵江峡防局少年义勇队员。”

女记者越加敬重:“枪口下,污水中,你一步不退,为什么?”

李果果说:“一门朝天,这是我中国人的码头,卢处长喊我镇守,就算日本人丢炸弹,我也不走!卢处长告诉我们八个字:决不硬碰,誓死不退。”

女记者记下这八个字。

日兵和水手见状丢得更欢,甚至开始吐口水。

码头工人与围观群众准备捡起地上的果皮对掷。被李果果阻止,一个日本兵从船上猛唾一口。

李果果被这口痰吐中。

群众愤愤不平:“吐你一脑壳浓痰,你也伸出脑壳接到?日本人拿你脑壳当痰盂!”

李果果猛转头对众人:“卢处长说,中国人讲道理。要是他扔你、你也扔他,那就是以暴抗暴以恶对恶。”

女记者关切地望着李果果,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毫不掩饰心中敬慕之意。

李果果豪情倍增:“我们卢处长自然有办法叫他们明白中国人的道理!”

女记者激动地现场写稿:“昨日航务处之兵,已完全撤回。该处囤船仅留步哨三人,在嘉陵码头监视有无违禁卸载。”

市民们不久读到了黎丽力的现场报道:“……而日兵及船上洋奴,反向码头卫兵掷果皮、泼秽水,意存挑动。卫兵均忍受不理,直立如故。惟码头上之提装工人、搬运力夫,及囤船工人、驳船工人等,睹此情形,佥大愤激,遂在附近茶社由各代表等联合协商,佥以该轮蔑视我国官厅,目无政府,在未接受检查前,议决一致不与合作,并定明日约集炭帮米帮等实行断绝交通(易)云。”

素来以文字校对严谨著称于山城的《新蜀报》,这天印出后出了个错,把“交易”写成了“交通”,不知是女记者现场激动,还是老编辑义愤急迫所致。

本埠各报都在报道昨天开始发生在重庆码头上的这桩事。刘湘、升旗教授都读到了报纸。

卢作孚同时浏览着两份报纸,《商务日报》、《四川日报》,昨日以来一直绷紧的脸松开了,守在他身边的蒙淑仪却望着桌子上一动未动的饭菜发愁。

各报报道属实——码头上,邹侠丹拿着一把的零钞票,码头工人却没人愿接活。看着码头工人虽贫穷却不受诱惑,邹侠丹若有所思。码头边市场,邹侠丹采购米与菜,却被茶馆中见过的炭帮首领、米帮首领拒绝。邹侠丹盯着扬长而去的炭帮米帮首领的背影默默点头,不知是心头有所触动,还是脑袋里另打着什么主意。

这天黄昏,穿条纹西装的邹侠丹引着穿一身中国长衫的吉野下了云阳轮,来到江边僻静处一艘搁浅的木船后,吉野递出一整叠日元。邹侠丹接过,以买办的职业习惯,熟练地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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