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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尘劫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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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

而且,监工们看管得很严,我完全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这样的监工,如果是在昔日的我的麾下,也一定会获得我奖赏的吧。想想过去,再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我想哭,却没有眼泪。我想念故乡,想念母亲和弟弟远,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年秋收以后,我们中的大部分被押往西郊,构筑一个巨大的石台。听说,郴国的势力最近几年急速膨胀,甚至开始威胁素国的“东伯”地位,素公似乎正策划着大举来攻,对应他的策略,郴子决定联络附近诸侯,会盟于此台上,联兵抵御。

这个石台如果完工,方三十丈,高五层七丈,是相当宏伟的一座建筑。从这一设计来看,我估计郴子并不仅仅想要消极地防御,而想趁机直接向“东伯”的权威提出挑战了。

世卿剧棠负责这一伟大的工程,他比其他人更为残暴,对奴隶的性命毫不吝惜,许多人就那样力尽倒在我的脚边。在这样沉重的劳作中,我竟然没有死去,实在是一个奇迹——也许全靠昆员的照顾吧,他总是抢着干最重的活儿,而让我有短暂的歇脚的机会。

石台在一天天地增高,但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底部的支柱太细了,数量也太少,盖完第二层,它一定会坍塌的。我从小就喜欢各种杂学,建筑知识也学过一些。出于个人的生命安全,我向监工提出了这一点。

但结果,我的提醒,只是换来了一顿鞭子,工程照样进行。当然啦,有谁会听取一个奴隶的意见呢?但是,正如我所担忧的,不幸终于发生了,整个石台在一刹那坍塌了下来,浓重的烟尘中,巨大的方石轰然从天而降。奴隶们四处逃亡,许多人都被巨石击中,死得惨不忍睹。

其中也包括昆员,他是为了救我,而被巨石砸中了大腿,呻吟几声就没有了声息。当时,我所站立的地方非常危险,我被吓呆了,双腿发软,动也不能动。昆员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开,但他自己,却遭了难。

他临死的时候,直勾勾地望着我,然后就这样,没有合上双眼,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照顾他的妻儿。也许吧,我希望可以完成他临终的心愿,但我现在的处境,真的不知道能否做到……

以后的两天,活下来的奴隶在鞭子的驱赶下,搬开巨石,把那些都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捡出来,堆在一起,放火焚烧。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恐怖的景象,我的胃部阵阵痉挛,忍不住要吐,但弯着腰好一会儿,却只是吐出来一些酸水。这样的耽搁,换来的,又是一顿鞭子。

正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有人叫到了我的名字。我木然地抬眼望去,看到在监工的身边,矗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一个英伟的青年,穿着华丽的长袍,唇边流露出一种嘲弄一切的微笑。

“就是这个人。”监工把我拉到那青年的马前。青年低下头来:“听说,你曾经预言过坍塌可能发生?”我点点头,对方笑着继续说道:“如果你确实是一名奸细,那么整整一年半都忍受着奴隶的悲惨生活,没有丝毫不轨举动,你的坚忍值得夸奖……”“我不是奸细。”我分辩着,语气呆板,并且无望。

“那最好了。”青年驳马离去。我转身准备继续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却被监工拦住了。不久,一名士把我领进城内,进入一幢豪宅,吩咐仆人们帮我沐浴更衣,去除身上的臭味。

我才明白,自己时来运转了,自己终于受到一名贵族的赏识,可能即将恢复自由之身,甚至可能恢复士的身份。我的心中狂喜,但在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照着镜子,我刮干净浓密纠结的胡须。没有胡子的面孔,仍然比被驱逐前似乎要整整老了十岁——这还是我吗?这张满脸沟壑,沧桑灰暗的面孔,还是我吗?

那个青年,是世卿剧棠的儿子,名叫剧谒,他用一个漂亮的奴人女子,从绰尚手中把我买了过来。令我失望的是,他并无意恢复我的自由,我只不过从一名悲惨的农奴,上升为境况稍好一些的家奴而已。

我帮他重新规划石台的建筑,想不到我那素来被称为贫乏的大脑,竟然可以在遥远的东方派上用场。因为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所以工程很赶,剧棠调动了更多的奴隶来参与劳作,而劳作的强度也更大幅度地增加,每天都有十数名奴隶被活活累死。“可惜,当初素国帮助我们剿灭犬人的时候,把俘虏都带走了。如果有更多的犬人参与,工程的速度应该可以大大加快。”剧谒某次有些遗憾地对我这样说。

每天早上,我还是天不亮就起床——我现在和十几名单身的家奴,全是人类,居住在一间较为宽大的土房中——先打扫庭院,再跟随剧谒前往工地。我的食物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细粮和蔬菜,但从来也别想沾上肉腥。望着剧谒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烤肉,我只有暗咽唾沫的份。

我一直忘不了昆员临死前的眼神,我趁着剧谒某次心情较好的时候,向他提了出来。“你莫非喜欢那个奴人寡妇?”果然象这种家伙,不会了解什么叫作报恩,“我可以把她给你,但是孩子不行,孩子没有用处。”我反复解释,他不但不相信,反而额头逐渐暴出青筋,命人给了我三鞭子,聊为惩戒。我只好暂时了打消这个念头。

工程进展得很顺利,到了次年的一月份,终于顺利完工了。据说郴王重赏了剧棠,剧棠则赏赐了剧谒五十名奴隶和一百亩田地。剧谒高兴之下,把我叫到面前,问我要些什么赏赐,我趁机战战兢兢地旧话重提。“你喜欢奴人女子吗?”他完全无视我的请求,反倒从女奴群中挑选了一个年轻的奴人,派给我做妻子。

这个女奴人,名字叫惋,长得矮小瘦弱,相貌倒还算看得过去。在我反复逼问下,她终于承认曾经侍奉过剧谒——把相貌还过得去的女奴,自己尚未染指就派给家奴,这种蚀本的事情贵族们是不干的,对此,我了解得很清楚。

那又有什么办法,作为一个奴隶,还能,并且还敢奢求些什么?我第一次得到女人,但满脑子都是燃的身影和笑靥。当我亲吻惋那惨白色柔嫩的肌肤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是在亲吻燃——亲吻燃的耳际、面庞、脖颈、乳房……还有她那美丽的翅膀……

现在,我有了自己单独的土房,房子很低矮狭窄,并且只在南墙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屋中永远都昏暗潮湿。房子位于世卿剧棠豪宅的后院,便于剧谒随时传唤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境况下,拥有了自己的家庭……

三月初,郴子在石台上大会东方诸侯,包括侯爵国和子爵国,据说一共到会十二位国君。会议的宗旨是“尊奉王室,和睦共处,抵御外寇”,无疑,这里的外寇,指的是“东伯”素国。会议选出绛侯为盟主,而郴子,因为是发起人和东道主,所以获得了副盟主的头衔。四月,有消息传来,素公纠集维、容、洛等六国,起兵来伐。

“‘东伯’的权威果然在衰退中,”剧谒竟然会和我谈论这样的国家大事,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羽檄四传,竟然才集合了六个仆从。也许,打败素国并不是梦想。”“可是,”他似乎踌躇满志,我却忧心忡忡,“素国有素燕啊!”

素燕是上代素公的庶子,元无宗门的第一达者。他在经过长期努力,终于使东方大多数国家都信奉元无宗门以后,改名为素无始。虽然元无宗门并没有名义上的宗主,但东方的素无始,和西方的深无终,影响力要远远凌驾于其他达者之上,他们是实际上的宗主。并且,他们的道法之高深,也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我想起了在王师伐彭的时候,站在彤镇望楼上,所看到深无终那撼动天地的道法。第二达者深无终已经如此震慑寰宇了,那么第一达者素无始,又岂是轻易可以战胜的呢?

“如果没有可以击败素燕的高人和法宝,国君怎么敢向素国挑衅?”剧谒的双眼中,分明有兴奋的光芒在闪烁,他压低了声音,“因为国君结识了一位手持‘雷琮’的奇人……”

我吓了一大跳。玉石和玉器都是含有外通天地的法力的,而法力最强的,天下共有四种神器:那就是我曾经见过的“雨璧”,剧谒提到的“雷琮”,还有“风璜”和“云玦”。风雨云雷,据说四神器齐集,可以摧毁日月、颠覆天壤。其中,“雨璧”在七百年前,由忽王赐给我们彭国,以镇西方;同时,也赐“云玦”于素国,以镇东方,赐“风璜”于翰国,以镇南方,赐“雷琮”于练国,以镇北方。因为数百年来的战乱,这些神器除“雨璧”还留在彭公手中外,其它均反复转手,甚至散失了。而“雷琮”,也随着练国被犬人攻破,练稚公举火*,已经遗失无踪一百多年了。

想不到,这件神器,现在会被某人带来了郴国——那是个怎样的人呢?我询问剧谒,但是他也所知不详。“是个很神秘的人物,大概只有国君见过他,”他摇着头,“‘雷琮’也一定只有国君见过。”

如果那是某一宗门的达者,手持“雷琮”,就有可能打败素燕吧。其实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但万一素国大胜,我又不幸做了俘虏,可就有性命之忧了。即便不被杀死,也一定会被掳走,重新成为一名农奴。想起过去一年半可怕的日日夜夜,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石台会盟的其余十一国,只有七国出兵,与郴子共拒素军。政治就是如此,盟约只是一纸空文,随时都可以背弃。剧谒集合了他家奴中的所有成年男子,要求他们也一起上阵——当然也包括我,他发给我一件粗劣的皮甲,和一支两丈长戈。

四月十六日,素军进入郴郊,剧谒要求我们立刻整队出征。我和惋打了声招呼,提起戈就准备出门。就这样离开也就罢了,我不该回头望了她一眼,我看到在她的目光中,竟然充满了关心、忧虑、悲哀,和无底的寂寞。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奴人女子而已,是剧谒赐给我的,我从来也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妻子吗?我的妻子,应该是士族的小姐,美丽、窈窕、骄傲,熟悉贵族的礼法,但充满嫉妒心。十多年来,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最近的境况有如此天壤之别的改变,却丝毫没有使我改变看法。

惋给我做饭,打扫屋子,陪我睡觉,将来或许还会帮我生下孩子,但拥有一半奴人血统的孩子,我真的会爱他们吗?剧谒把她看作一个工具,使用、抛弃,随便赏赐给家奴,对此我非常厌恶,但在自己的内心,其实也一直把她当成工具而已,一个主人所赏赐的工具……

然而,在这一刹那,我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所未有过的感情。她的目光说明,她并没有将我看作主人,看作工具的使用者,她把我看作她的丈夫,看作她毕生的依靠。突然间,我开始留恋这个寒冷、阴暗的家了,我看看低矮的床,看看肮脏的灶,看看狭小的窗子,又看看面前的这个奴人女子……

然后,我转头快速逃开,逃开这牵拌无穷的柔情……

第七章 战

史载:檀王十六年夏四月,素公与郴战于郴郊,郴子败绩。

素、郴间的战争,两国及其盟友或附庸,各出动了超过五万大军,规模可以说是空前的。在郴的东郊,大概就是我两年前突然出现的地方,巳初,战斗开始了。

我穿着简陋粗劣的皮甲,这件皮甲只能遮蔽防护我的躯干部分,并且硝制过程简单,缝合针线粗糙,不用上阵搏杀,似乎随时就会因为针脚勾在什么地方,而马上被撕破似的。我手持的,是一具两丈长的青铜单援戈,戈头还算精致,刃部磨得比较锋利,但是戈身却只是简单的一条木棒而已,不但没有任何辅助装饰,甚至都没有刨光,表面粗糙多结,有点硌手。也就这样了吧,还可能给一个奴隶更好的武器吗?

我站在队伍的前列,紧跟着剧谒的战车。剧谒的战车和他本人是一样的风格:华丽,并且故意添加了许多与众不同的装饰。别的不说,光把车厢漆成大红色,就已经够显眼的了。作为御手给剧谒驾车的家臣,我隐约认得,那人做过石台的监工,我应该也曾经不止一回吃过他的鞭子。车右却是个我不认识的大个子,那魁梧的身材,不仅使我想起了革高……

横六纵十三,一共七十八名步卒跟随着剧谒的战车——他另外还有两乘副车,也配备了符合军事礼仪的足够数量步卒。在这七十八人中,超过一半都是奴隶,剩下的是自由平民。平民的装备和我们迥然不同,他们头裹黑巾,身披陈旧但相对精致的皮甲(那应该是代代相传,祖先留下来的),手持积竹涂漆长柄的青铜戈——有些甚至使用铁戈,甚至一戈多援。我左右两边,就是这样的两个平民,自己作为家奴而被安排在第一排,也许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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