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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十二国记-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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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怀中的花朵挨向脸颊,这样切肤的苦痛究竟因为什么。只要闭上眼睛,仿佛现在也能清晰的看到宁立在金黄色岸边的砥尚和自己的身姿,即使在记忆中那样耀眼鲜明。泪水不停地滴落下来。

——让你见到华胥之梦……

景象隐约在光亮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因为约定好了的。

“什么也不用担心……是这样吧,朱夏?”

被采麟问到,朱夏勉强做出笑容。

少女盖着锦缎的被子,靠坐在雍容华贵的床塌上,微倾着带着病容的白皙脸庞望向朱夏,像在恳求回答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消瘦的脸颊上留着几道树枝划过一样的伤痕。

“……当然是这样,台辅。”

少女像是安心了似的露出微笑,用手里握着的树枝擦拭脸颊,于是脸颊上又留下一道令观者心痛的伤痕。

在脸上划出伤痕的是不知何物的枯树枝,如果是用宝玉制成的花枝当然不会干枯。华胥华朵有采麟传到了王弟驯行手中,驯行向采麟求得华胥华朵后,又献给了与黄帝同样迷茫于治世的兄王。

(台辅连这个,都忘记了……)

朱夏的视线落到自己放在膝头紧握的双手上,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早听说了台辅身体不适。因为这个原因,台辅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然后近半个月来甚至未见身影。宫中开始出现不稳的流言——本来,身为麒麟的宰辅身体不可能会有太大不适,那么长时间卧病在床的病名就只有一个。

麒麟选择王。被选中的王如果失去正道,令百姓疾苦、使国土荒废,其责任就要由选择了王的麒麟承担。介由麒麟选择了王的天,通过剥夺麒麟的生命,把王赶下玉座。这种因为王失去正道而得的病称为失道。

宰辅失道意味着王朝的终焉。采麟身体不适到底是因为什么,诸官为了知道原因开始奔走。但是官员们没有办法了解关在居宫不出来的采麟的情况。向宰辅的近随请求探望也不被允许,宰辅主治医的黄医也对病情闭口无言。束手无策的冢宰和六官长只好凑到一起硬着头皮造访宰赋居住的任重殿,然后终于只有朱夏一人被允许了面会。

把其他六官长和冢宰放在一边只允许自己面会,对此朱夏本来心存疑问。但实际上采麟的病状已经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因为需要直接来到病榻上才行,所以只对唯一是女性的朱夏允许了面会。朱夏在进入卧室后,终于明白了理由。

(宰辅病着……)

砥尚的王朝开始崩坏。这一点,看到采麟的样子就非常清楚了。

“——大司徒。”

女官催促一直俯首不语的朱夏,告之她到了该退出的时间。

朱夏点了头,把手轻轻放在依然紧抱着枯枝的采麟手上。

“台辅,微臣就此告退,请您好好休息。”

采麟像是收了惊似的抬起头。

“朱夏也要弃我不顾吗……?”

“才国里怎么可能有人弃台辅不顾。”

“但是,主上舍弃了,舍弃了我、才、还有百姓。”

“怎么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主上只是暂时陷入迷茫而已,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的。”

采麟朝苦笑的朱夏用力地摇着头。

“撒谎。一切都是在撒谎……明明说过要让我看到像梦境中一样美好的华胥之国的。”

“主上会让您见到的。长久治世的中途总会遇到曲折崎岖,现在也只是那样而已的。”

“撒谎!”

采麟喊着,消瘦而缺乏生气的脸上,只有目光中闪着绝望的色彩。这表情看起来简直像在憎恨。与慈悲等意的少女竟然会显露出这样的表情,朱夏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华胥之国……”

沙哑的声音像在诅咒。尽管如此,采麟仍紧紧把树枝抱在怀里不放,就像紧抓着最后的希望一样。

“台辅,请您休息吧。”

“从一开始就全部是梦,一直都在背道而驰!”

采麟像是想留住朱夏似的握住她的手臂。

“……救救我,好痛苦,身体就像被四分五裂一样!”

这些没有能够回复的语言,采麟因病消瘦的手像要嵌入手臂似的紧紧抓住她。

“台辅,请您休息。”

这时女官插了进来,望望朱夏使眼色催促她退出。

“大司徒也到此为止吧,不能更久了。”

朱夏点点头,转身离开病榻。身后传来的唉嚎如同针扎般刺痛着她的背脊。

“撒谎、撒谎!梦境和才重叠的时候连一次也没有过!”

朱夏带着被唉嚎鞭打般的心情走出堂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砥尚是被周围所有人称颂的人杰。以破格的速度升如大学,只用两年便从所以教师那里得到了修了的允许。出了大学的人,照惯例一般被登用为下士直接进入国府,由府吏或胥徒这样的下官开始做起。

砥尚被众目瞩目,前途光明——但是,他厌恶现王,不愿参与国政而直接下了野。

当时的才正值扶王治时末期,国家日趋衰败。愚政持续,法律改革越改越糟糕。受到官民指弹的扶王开始自暴自弃,沉溺酒色,乃至后来放弃政务。对王进谏的高官多数被冷落更迭。砥尚成为这样下野的官吏的食客,靠其庇护支持在揖宁聚集同志,提出纠弹扶王的主张,众多同样愤满于扶王失政的年轻人开始集结在砥尚身边。朱夏也是其中一人。

以砥尚为首的年轻人集团得到民众的支持自称高斗,在扶王在位时期立于民众先头与国家的昏庸无道对抗,扶王倒毙后又与荒芜斗争。待里祠刚一揭起黄旗,砥尚便前往升山,然后众望所归地得到了采麟的选定。

砥尚的登基在每个人看来都理所当然的结果。不光采麟,所有认识砥尚的人都对新王深信不疑。可是——其王朝在仅仅度过二十年后竟然就要沦亡。

朱夏像逃走似的穿过庭院回到前殿。六官长脸上都带着紧张不安的神气等待着朱夏的归来,几人看到她后站起身形,朱夏禁不住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六官长皆为高斗出身。大都与朱夏同样,年纪轻轻就进入了朝廷。对这些曾经一同讴歌过理想、共同与荒芜斗争过的同伴,朱夏熟知他们每一个的为人,了解他们对新王的信赖、对新王的期待,如同对自己的是一样清楚,对这样的他们,朱夏无法把眼下最险恶的事态已经发生的事实说出口。

也许是从朱夏的表情上悟到了事态,众人的神情变的充满苦涩。站着的人像用尽了力气一样颓然坐了下来。

沉默与过于沉重的叹息。过了良久,一个人站起来催促众人退出,是朱夏的丈夫、冢宰的荣祝。

“呆坐在这里事态也不会改变。想确认的事情确认过了,既然疑念得到了证实,那只有正式地考虑对处。”

荣祝环视着垂头丧气的六官长,抬高嗓音接着说道:

“现在就这样消沉怎么行,从现在开始不正需要我们这些作臣下的来努力吗?”

听到荣祝的呵斥,六官长沉痛地点着头站了起来。他们退出后,只有朱夏和荣祝留在原地。然后荣祝也走出堂室,朱夏并肩追上。这时荣祝低声说道:

“……你觉得会痊愈吗?”

“当然……会……”

当然会痊愈,朱夏想这样回答,但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听说过,以前已经失道的宰辅中又治愈的例子极其稀少。

砥尚是代表国家命运的王。不仅如此,对荣祝来讲也是表兄弟、是数十年来的朋友,他们像兄弟一样长大,砥尚离开关厢后荣祝也一直是他最好的友人。砥尚在揖宁举起高斗的旗帜时,荣祝第一个前去投奔。此后一起追求理想、一起与荒废奋斗至今。面对这样的荣祝,朱夏无法说出砥尚天命已尽,更无法敷衍着说出只能安慰一时的话语。

仿佛看透了朱夏的踌躇,荣祝在回廊中停住脚步,短短呻吟着把手抵在额头上。朱夏无言的把手贴在因苦闷而低垂着头的荣祝背上。回廊上,园林里一面的桃花齐齐开放,无数花瓣随着风吹飘舞降落。如同梦幻乡一样美丽,也引发人无限的忧伤。

(华胥之梦……)

也许的确是像梦一样的存在。

三十年前,朱夏只是一个对扶王的治世不满的少学学生。为了上少学,她离开故乡来到揖宁,然后加入高斗,与荣祝相遇,与砥尚相遇。朱夏他们那时抱负着一个梦想,一个国家应该如何如何的美丽的梦。每个人都相信着这个梦想,相信只要实现它,国家就会美好的如同华胥之国。他们彻夜畅谈未来,讨论立于国民先头的扶王的堕落和——之后他们与荒废斗争的辉煌过去。在那个高昂的时代中,朱夏与荣祝誓约共同支持砥尚下去。朱夏二十二,荣祝二十六,砥尚二十五。之后仅过三年,砥尚登上了玉座。

回顾过去,那个时代才仿佛身在梦中,令人心疼般的耀眼——年轻时的自己。

过了良久,荣祝抬起头。

“你觉得这样做好,朱夏?”

“台辅能否治愈取决于砥尚是否能回到正道。我们只有尽力进谏……”

“进谏什么,怎样做?”

被荣祝诘问,朱夏穷于回答。

“如果有应该进谏的地方请告诉我,砥尚到底哪里有问题?”

朱夏摇摇头。

——如果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需要进谏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我对那个砥尚谏言?”

对这句话朱夏也没有能回答。如果砥尚像扶王一样搁置政务不顾整日玩乐,或者对人民横暴惨虐。这样导致失道可以理解,也知道怎样进谏。可是,砥尚自登基以来,一直都诚心地竭心尽力。在朱夏看来,砥尚从登基至今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以国家应有的姿态为目标,贯彻着正道。

只看砥尚的样子,根本没有可能会失道。可一旦把视线转向国土,就会明白采麟的失道实在理所当然。朝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得到整治,国土荒废,国民身陷穷困,到处能听到百姓对在位只有二十余年的王谴责的骂声。听到采麟身体不适后马上就和失道的流言联系在一起的理由就是因此。才很明显的走向衰败了。

砥尚也明白这一点,去年已经在面露焦色,新年一过,采麟开始频频述说身体不适后更是显露慌张。但不久之后,砥尚把这些状况看作天给他的试炼,突然变的能够接受了,激励众官说这是天在试炼我们是否拥有克服坎坷的力量,明言只要更加遵循正道加倍努力,采麟的不适总会痊愈,国家也能恢复正轨——但是。

避开荣祝的目光,朱夏望向如梦幻般飘落的花瓣。梦在逝去,就像眼前这个园林的春天一边凋零一边逝去一样。

翌日的六朝议在沉重的空气中开始了。聚集在朝堂的六官相互回避彼此的视线沉默着。尽管颁布了箝口令,采麟失道的消息还是悄悄传播开来。从四周不时投向唯一与采麟面会过的朱夏的视线,证明着这一点。

……

1(下)

荣祝昨晚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官邸。是因为执务繁忙还是去见了砥尚,朱夏环视朝堂寻找他的身影,然后在角落看到了受到打击一样低垂着头望着地面的荣祝。

全员聚齐的铜锣敲响了,整列好的官吏们静静由朝堂向外殿走去。这段距离并不短,但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随着接近外殿,笼罩在队列上的紧张感也越发变的强烈。进入外殿,诸官整列坐下来时,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甚至足以刺痛人的皮肤。

每个人都避开眼神不去往玉座的方向看。铜锣声一变珠帘垂下了。官吏们都不知不觉地感到窒息,珠帘后即将出现被天意放弃的王的身影。在微微动弹身体引起的衣服摩擦音都会扎人般回响的静寂中,铜锣再一次打响,平伏着的众官前面的珠帘拉了起来。现在看到砥尚的表情比任何事都使人难过。

但从太宰那里还是传来了仰起头来的号令。号令之后,朱夏他们必须抬起头面对玉座上的王。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的前方,端坐在漆黑玉座上的正是砥尚的身姿。

朱夏的胸口像是受到了撞击。身着玄黑的大裘,端坐在背靠金色屏风、饰满螺钿宝石的玉座上的砥尚,一如既往的威风堂堂。身形挺拔威武,容貌显露英知,俯视诸官的双眸依然涨满着强烈的霸气、散发着夺目的威严。

按照太宰的号令行毕三叩之礼,荣祝站起身形准备秉奏议事。这时砥尚举起手制止了荣祝,环视诸官,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

“台辅由于近来身体不适,今天也不能参加朝议。”

说完,砥尚把自高斗时代起丝毫未变的面孔朝向诸官。

“对台辅身体的不适,我听到了不稳的流言。朝歌止步不前的状况也许让诸官有所 不安,但正如我多次将过的那样,我不认为这是停滞或是后退。”

众官的视线齐齐集中到砥尚身上。

“治理国家不可能容易到一帆风顺,有辛苦有不安理所应当。自然也会有止步不前的时候,没有反而奇怪。之后朝着理想施政至今。失去了理想或许就会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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