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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天下春秋-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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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庄城对他还是另眼相看,智瑶之类的人一到府上,庄城无须问过梦王姬便自行挡住,对伍封却不然。伍封心想:“如果王姬睡着,我便不好打搅,只好先走;若是未睡,便说几句话,好歹应个景儿。”

后院中往来的侍女不少,见到伍封黑盔墨甲雄纠纠地到后院来,对他十分注目,无不甜笑。伍封到了寝室之外,便闻到药香由室中飘了出来,侍女停在门前,示意伍封自行进去,伍封颇为些踌躇,小声问那侍女道:“王姬是否睡着?”

那侍女微笑道:“先前已经醒了,想来还未睡。”

伍封点了点头,走进室内,只觉室内热气腾腾,门后是数扇淡绿色的屏风,转过屏风,便见室中几个铜炉烧得正旺,中间有一个斜面的卧榻,梦王姬盖着一张绿被,正倚在上面小睡,手中一大卷黄帛由被上垂下来,一端在她的手中,一端卷落在地上,帛上尽是些蝇细小字。

伍封所立之处离卧榻不过五六步,见她云髻散落在枕上,露出那张洁白的脸来。只见她眉弯嘴小,长长的睫毛低垂,偶尔轻轻翕动。

伍封与她离得甚近,只觉幽香扑鼻,心忖:“她正睡着,我这么进来可不好。”蹑步便想退出去,可他身上的甲胄都是铁片缀成,此刻心中略慌,铁甲发出轻微而清脆的金属碰响。

梦王姬立时醒来,睁眼见伍封正尴尬站着,微微一笑,懒洋洋道:“龙伯来了。”

伍封只见她两颗漆黑的眼珠如黑夜的星星般明亮,仿佛如夜空一般的深隧,从她眼睛中瞧进去,似乎是无限的空间一般,令人有一种极美且极神秘的感觉,心中一动,痴痴看着,忘了说话。

梦王姬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脸上转红,嗔道:“龙伯!”

伍封“噢”了一声,搔头道:“在下,这个,听说王姬抱恙,特来看看。”

梦王姬道:“龙伯既来,梦梦这样子有些不恭,须略略梳洗后才来。”

伍封摇头道:“这也不用,王姬这不施粉黛的样儿甚好。”

梦王姬坐起来,她衣襟甚松,被伍封一眼瞧到颈下如玉一般的肌肤上去,伍封心中一荡,又觉甚是尴尬,忙退了数步,险些撞到了背后的屏风。

梦王姬脸色变得如晚霞一般红,白了伍封一眼,将衣襟拉好,顺手将黄帛放在一边。

伍封颇有些手足无措,正怕梦王姬责怪,便听她柔声道:“龙伯请坐。”

伍封见床前四五步远处有一张厚席,遂坐了下来,铁甲发出一连串声响。伍封道:“在下刚从营中来,未及卸甲,甚觉累缀。”

梦王姬道:“不过龙伯着甲时更显得威武。”她见伍封盯着那黄帛,便道:“这是梦梦请人从大典之府的竹简上抄下来,竹简不易拿放,用帛书最好。上次月儿口述的五千言《道德经》也抄上了,这些天梦梦正值研看。梦梦虽不懂兵法,不过那《孙子兵法》也甚为喜欢。”

伍封愕然道:“王姬这《孙子兵法》由何而来?”

梦王姬笑道:“那是梦梦以前到晋国时,赵大小姐所授。”

伍封心道:“怪不得飞羽说你琴技无双,原来早就是熟人。”

梦王姬此刻本拟掀被下床,一双雪白的脚从被中探出来,可又觉不好,忙将脚缩回,又斜靠下去。

她这么懒洋洋一动,越发地显得妩媚动人,伍封虽只是看了这双纤足一眼,却已经心旌颤动,良久方道:“初春正寒,王姬可要小心。”

梦王姬秀眉微蹙,道:“龙伯此来就是想说这话么?”

伍封也觉得此语颇俗,道:“大凡人来探病,无非是说这样的话,在下只不过依样如此。”

梦王姬点头道:“俗言甚多,人活世上便不得不说这些话。”

伍封也点头道:“正是,人也没理由时时直述胸臆,实话实说。”

梦王姬静静瞧着他,道:“譬如龙伯此刻心里想的,未必便愿意说出来。”

伍封怔了怔,脱口道:“在下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觉得王姬极美,这话也未必说不得。”

梦王姬本来脸色已经平和下来,此刻又微微一红,嗔道:“难道你们心中,除了美不美的,便没有其它的言语?”

伍封叹道:“在下知道王姬学问通天,也知道王姬精通音律曲辞,可在下是个俗人,每见王姬,首先不免惊叹美艳,其次才会想到学问音律上去。”

梦王姬见他倒也老实,点头叹道:“这世上本就是如此,只因世事全在男子手上,女子的学问再好也是无用。男子看女,还是比较注重色相一些。”

伍封道:“就算是女子当权时,男子这心思估计也是变了不的了。女子看男是否也是如此?”

梦王姬道:“在女子眼中,所求或要多些,外表固然重要,恐怕还不排在第一,其余人品、本事、功名、富贵之类恐怕在意得多些。不过世势对男子的期望甚高,像龙伯这样战功显赫、爵高位重只怕是古今少有的了。”

伍封道:“在下这三年之间东奔西走,总觉得身不由己,虽然威权日重,名气远播,可心中还是喜欢三年前藉藉无名、悠然自在之时。”

梦王姬叹道:“这世势本就是如此,人活在世上,并不是责于己而是责于世,一个人的才能可以自求,但其身之生存价值却是取决于别人的评价,功名富贵便上其中一项。人若是能为自己随心所欲而活,只怕是不大可能。老子学说之可贵,便在于教人追求在这世势中追求自身的随心所欲。”

伍封沉吟道:“王姬这么说,倒让在下有些迷惑了。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譬如人是自然之物,所言所行亦属自然,那么世人之征战杀伐也应该是自然的了。既为自然,就无所谓善恶,也不必说无欲无求,然后老子却让人弃善恶之见,无欲无求,似乎又并非自然了。”

梦王姬摇头道:“老子说人是自然,是指初出世的人,所以他说‘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德即是自然之道。人渐长成,非自然之物相侵,渐渐偏离大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而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老子的《道德经》五千言,便是教人复归自然的方法。”

伍封叹道:“这法子可难了。”

梦王姬道:“老子之法是大道,让人求于自身,可难以做到。此时便需要孔子的方法了。孔子以礼治世,将每一个人的生存地位作出限制来,这样便能够使人摒弃非自然之物了。”

伍封道:“这样只怕也甚难。”

梦王姬道:“正因为如此,便需要法了。”

伍封点头道:“礼教人何事该做,法教人何事不该做,不过这离自然便有些远了吧?”

梦王姬道:“以法治世,是用来去恶,即是以强制的手段使人守礼;以礼治世,是用来扬善,人若能守礼,便能无过份的欲求,为而不争,渐渐便能归于赤子之心。老子曰:‘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伍封张口结舌,良久方道:“王姬竟能将老子、孔子之学混而为一,果然了不起。不过这法和礼都是人为,制之者未必合于道,岂非误人?”

梦王姬道:“所以老子、孔子都希望有圣人出现,圣人圣制,一切便大有可为了。”

伍封摇头道:“这圣人可就难找了。”

梦王姬道:“老子西去之前,收龙伯和月儿为弟子,虽然未必视你们为圣人,但肯定是以为你们较能合于道。去恶扬善,法礼并重,其后才能使人归于自然。”

伍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只怕会让老子失望。”

梦王姬微笑道:“那也未必,只要……”这时门外履声急响,庄城在门外道:“龙伯,王姬,天子负恙!”

二人听说天子有病,梦王姬顾不得有恙在身,忙不迭与伍封一起赶往宫中去。

周敬王自从大寿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再加上新春与群臣闹腾时受了些风寒,病势渐转沉重,各国使者入宫看过后,心知天子本来病重,自从各国使者入周,人逢喜事,精神爽利了些,如今再病,自然是非同小可。本来各国使者正打着回国的主意,此刻就不便离开成周,要时时入宫探病才合于礼。

他这一病不起,梦王姬虽然病愈,但天子病重,自然是暂罢宴客,每日与姬仁在宫中守候,弄得众使者少了一大乐事,平日碰面时都没甚精神。

眼见已是春暖雪融,草木滋长,满地披绿,伍封见姬介对军务渐渐上手,每日由他带着铁勇在营中督促士卒练习阵变技击剑术,自己半日在营中带兵,抽空指点姬介的剑术兵法外,另半日不是入宫探病,便是与燕世子姬克和秦世子赢利聚一聚说话,谈论些天下大事。

这日伍封正抽空回府,与楚月儿等女说话,王宫派了个寺人来,急召伍封与楚月儿入宫。伍封见天子连楚月儿也召入宫,心中一惊,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匆匆忙忙与楚月儿赶到天子寝宫。

门外站着姬仁、姬厚、姬介以及刘单二公,姬仁抢上来道:“龙伯……”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伍封心中一沉,小声吩咐姬介,命他速入营中,约束三军,不可轻出。

姬介走后,寺人将伍封和楚月儿带入寝宫,伍封便见周敬王躺在床上,梦王姬伏在床边正哭着。

周敬王见了伍封入宫,眼中一亮,道:“梦儿先出去,寡人有话要与龙伯和月公主说。”

梦王姬退出去后,伍封与楚月儿跪在床边,周敬王此刻目光散乱,缓缓道:“月公主,寡人有一事……,有一事,梦儿一生被寡人所误,日后烦你多多照看。”

楚月儿这些天时时被天子召入宫说话,周敬王对她便如自己的子侄一样。此刻她眼泪汪汪地说不出话来,不住点头。

伍封却不解天子之意,心忖天子病重,有些语无论次,这话理应说给姬仁听才是。周敬王忽抓住伍封的手,道:“龙伯,仁儿敦厚慈和,性较懦弱,烦你保护仁儿即位,勿使生乱。”

伍封点头道:“微臣知道。”

周敬王点了点头,含笑而逝。

伍封想起自己到成周数月,所见的天子慈详谦和,政事精明,而他对自己极厚,不下于齐平公。齐平公厚待他,那是因为他是其女婿,天子与自己无亲无故,却如此厚待自己,视若家人,早令他大为感动。此刻见周敬王薨了,便如至亲的长辈去世一样,与楚月儿一起放声大哭。

此时,众臣都抢进寝室来,伏地大哭。周敬王自王子朝之乱时即位为天子,共四十三年,为政仁和,有长者之风,周臣与他相处日久,对他尊敬之极,此刻伏地痛哭倒不是伪作伤痛之状。

宫中的大钟鸣响了十二声,声振极远,想来全城都能听见。这丧钟一响,城中人人都知道天子薨了。也没过多久,智瑶、姬克、赢利等各国使者果然都匆匆赶入宫来赴丧。

伍封哭了一阵,忽想起周敬王的话来,此刻新天子未立,便以他的爵位最尊,道:“先王归天,理应另立新王,由新王主丧。”

这时,众臣抬起头来,伍封见有人欲言又止,也不想听他们说话,免得多生枝节,道:“先王身前已立太子,今日当奉太子为王。各位或是先王之子、或是王臣,还有各国的臣属,自然知道王意。如有异议者,便是违了先王之旨,在下便会以违旨作乱之罪将他拿下来处置。”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那是预先封住众口,眼见他按剑而立,谁敢多话?

立太子之日,宫中匠人便赶制了冕冠王服,此刻伍封让寺人将冠服请来后,扶太子姬仁坐在中间,亲手将冕冠为他戴上,又替他换上赤色的王服。

伍封领着众臣在先王床前参拜新王。新王姬仁谥称周元王,此刻即位为王,受众人参拜后,命寺人拿来丧服替众人换上,自己在王服上加了件丧服,开始主持诸般丧礼。内有伍封在宫内镇住众臣,外有姬介在营中统辖三军,这新王之立顺利得出人意料。

周元王姬仁见大局已定,鉴于前事,即刻宣布立姬介为太子,以免日后因为太子之争而生乱。又赐伍封为太师,梦王姬、楚月儿为太傅。王室本无太师、太傅二职,晋、楚二国有太师,宋国有左师和右师,楚还有少师,晋国有太傅,齐国叫太子牙傅,还有少傅。周元王便学晋国设了太师和太傅二职,太师是天子之师,是朝官,比同二卿;太傅是太子的师傅,类似楚国的少师,不过不算朝官,不上王殿。他这是因为时移势易而设二职,不料其后各国都学王室,也设出这两种官职来。

天子之丧礼比一国之君的丧礼更为复杂繁琐,一连许多日来,诸般礼仪让众人忙了个不亦乐乎。好在各国使者除了卫使先回国以外,其余的早在成周,到无须等候各使由各国赶来拜祭,周敬王的铜椁便置于太庙的侧殿之中,等停椁七月满后再葬。

三年前齐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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