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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历史的天空-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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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常常麻烦人家,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梁必达都要换上便衣上街,吃喝玩乐买回一堆东西。改善生活,多是梁必达亲自操作,陈墨涵不拒绝吃他的肉喝他的酒,但从来不插手他的劳动,也不跟他多说话。

梁必达一边做菜一边介绍一天的观感,感慨地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这样乱糟糟的,我们丢了乌纱帽小小,可是老百姓遭殃啊。

陈墨涵无动于衷,抱着他的破胡琴,摇头晃脑地拉他的《十面埋伏》。

这支曲子梁必达刚开始听还觉得挺有味道,抑扬顿挫缓缓急急的,很有声势。听一百多遍了,就烦透了,有时候听得火冒三丈,命令道:“你就不能拉个别的?拉个《大海航行靠舵手》也行啊。成天拉这个破曲子是个什么意思?”

陈墨涵压根儿就把他的命令当放屁,阴阳怪气地说:“我只会拉这个。再说别的我也不想拉。你嫌烦,你可以去住高干宾馆嘛。”

梁必达无奈,只好忍气吞声。是啊,你以为你还是军长啊?都菜农了,要是连军装也不让穿了,你跟凹凸山的老农民有什么两样?有人给你拉个曲子,就算不错的了。

在这里,不仅他梁大牙牢骚满腹时常骂人,连一向坚决反对非文明语言的陈墨涵都开始骂起了粗话。军长和军参谋长离开了那所曲径通幽而又壁垒森严的军部大院,大家同样都是光杆司令,纵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施展不开。说脏话粗话不一定是有针对性的骂人,往往是一种娱乐活动。

这晚陈墨涵态度较好,似乎愿意同梁必达交流了。听了梁必达真诚的忧虑,陈墨涵笑了笑,说:“嘿嘿,有了机会,我把你这话说给江古碑听,他要是不给你安个散布流言蜚语诬蔑大好形势的罪名,你打掉我的门牙。”

梁必达说:“早知道江古碑这小丑如此狠毒,那时候真应该把这个狗日的干掉。掐他个小臭虫,还不跟放个屁一样,说放就放了。”

陈墨涵说:“这样说来,当年李文彬果然是你借刀杀人干掉的了。”

梁必达怔了怔,笑了,说:“这事像我干的,我也可以干得出来,但是我没有干。为什么呢?第一,我那时候已经是分区司令员了,犯不着跟李文彬一般见识。第二,李文彬虽然有毛病,但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本来并不是穷凶极恶,我只是看不起他,但还不至于杀他。第三,李文彬搞女人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他那天跟那个女人有约会。第四,那时候我们跟你们联手对付鬼子,防奸细是头等大事,不可能跟汉奸有接触。”

陈墨涵说:“你也别谦虚,战争是残酷的,政治更是残酷的。

你借刀杀人,把李文彬搞掉,也是符合逻辑的。”

梁必达顿时急眼了,叹了一口气,说:“他妈的连你都这么认为,那就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好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有证据嘛。”

陈墨涵说:“可惜啊,张克思跟你斗了一辈子,也没斗明白,他是个真革命,真到了天真幼稚的地步,他从米就没有把你梁大牙看透,一直到死,他还保你。,你梁大牙确实心狠手辣,就冲着张普景为你慷慨一死,你都应该忏悔。”

梁必达涨红了脸,忿忿地说:“一派胡言,完全是造谣中伤。我对张普景同志是问心无愧的。”

陈墨涵说:“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

梁必达恶狠狠地盯着陈墨涵,欲待发作,又忍住了,一屁股砸在小凳上.一腔怒火都集中在手上,手里的锅铲子把小铝锅鼓捣得遍体鳞伤。

兔子肉是红烧的,鲫鱼是清蒸的。梁必达原先对烹调一窍不通,这两年来劳动改造,倒是倾注精力学了一手,两个菜都做得像模像样。梁必达把私藏的一瓴茅台打开,门已表扬自己说:

“哈哈,好香的菜,好香的酒。”

这时候,陈墨涵就不客气_,放下胡琴,理直气壮地坐了过来,拿起筷子,瞄准理想的目标,夹起就吃。

梁必达一看这架式,说:“且慢。他妈的每次我又买又做,你连声谢字都不说,吃你不比我少吃,喝你不比我少喝,可是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我这个军长倒像是你这个参谋长的勤务兵,你凭什么?”

陈墨涵把筷子一放,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说:“你要是心疼,我可以不吃。”

梁必达又急了,陈墨涵要是不配合,他孤家寡人,这顿酒喝起来还有个什么意思?只好又赔起笑脸,低声下气地说:“你看你这个人,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都是我军的高级干部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好好好,我活该伺候你,求求你,咱们一起吃,咱们一起喝。”

像这样既花钱又出劳务还要献殷勤恳求陈墨涵共进晚餐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谁让他梁必达耐不得寂寞呢?陈墨涵摆足了谱,这才重新端起盛酒的军用茶缸,不理会梁必达碰杯的意思,咕咚一下干了一大口。因为菜好酒好,虽然话少,但陈墨涵的情绪还算好的。

闷闷地喝了一阵子,梁必达说:“老陈,咱俩在这里劳动两年了,两年我都在反省,你说,我们革命革了一辈子,落到这步田地,算是怎么回事啊?”

陈墨涵仍然不理,逮住半截兔子腿棍,手抠牙拽,不择手段地盘剥。

梁必达又说:“我今天别的不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

陈墨涵说:“当然有意见,没意见我会不理你吗?”

“咱们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屁股眼的直汉,有话说到明处,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

“蛇打的洞蛇清楚。你做了哪些对不起人的事,你自己还不明白?”

梁必达说:“我不明白。是不是东方闻音牺牲的时候我骂了你,你还耿耿于怀?”

陈墨涵半天不吭气,直到啃光了肉,把白森森的骨头一扔,才说:“东方闻音牺牲,我跟你一样悲痛,你虽然装疯卖傻耍了二百五,但是可以理解。我不计较你。”

梁必达又说:“那就是台山枧战斗了。”

陈墨涵说:“台山枧战斗之初,你确实有轻视二团的意思。解放战争和剿匪,你一直是拿二团开路,把二团打得支离破碎,功劳却都是一团的。这也正常。一团是你在陈埠县当大队长的老底子,是从凹凸山里带出来的精锐。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于心和于背的肉不一样厚。大家都是军人,用兵的时候动的那点小心思,我能够理解。我再说一遍,台山枧战斗中,你的决策是对的,就是从那一次,我才改变了对你的看法,认为你确实

具有指挥大部队作战的能力了,深谋远虑,有战略眼光。不瞒你讲,在此之前,我对你的指挥能力是很看不起的。”

梁必达说:“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这么深仇大恨?”

说活间一瓶茅台已经下去了大半,两个人都进入了微醺状态。陈墨涵又大大地喝了一口,直着眼睛盯着梁必达看了一阵,突然涌上了激愤,把酒缸子往小方桌上重重一掷,说:“那好,梁大牙你给我听着,你——你还记得那条狗吗?”

梁必达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稀里糊涂地问:“狗?什么狗?”

两行热泪从陈墨的脸上滚滚而下,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半酒醉一半清醒,拍案而起,声泪俱下:“狗日的梁大牙,你太狠毒了,你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狗吗?我的雪无痕,那是功臣啊,你……你狗日的居然用一只……野狗……杀了它,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杀了我的雪无痕,这是你一辈子犯下的最大的罪恶……啊……”

陈墨涵完全醉了。

梁必达呆若木鸡。三

自从那次“借狗骂人”之后,梁必达和陈墨涵之间的关系居然十分真实地好了起来。再不好起来,就不像话了,两个光杆司令,栖身在这大山腹地的偏乡僻壤里,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阴阳怪气地不理我,我哼哼哈哈地不睬你,也不是个事。眼看都是过了五十奔六十的人了,毕竟没有深仇大恨,说清楚了,该骂的骂了,该道歉的道歉了,彼此心里的那点疙瘩,也就释然了。

晚上躺在床板上,两个人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聊共同的故乡蓝桥埠,聊当初各自所走过的路,聊杨庭辉和刘汉英,聊东方闻音和石云彪、莫干山,聊到悲壮处,两个人都是无限感慨,聊到伤感处,两个人都不作声,泪水却在不同的脸上同时爬行。因为不在领导岗位上了,用不着谨小慎微彼此戒备了,说话就比较随便,真话就多了。

有一次,陈墨涵问梁必达最钦佩的人是谁,梁必达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张普景。”

陈墨涵说:“我听说在你刚到梅岭的第二年,要派你到陈埠县当大队长的时候,你提了几条要求,张普景主张把你毙了。有没有这个事?”

梁必达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有这个事。这不奇怪。当时我对革命的认识还稀里糊涂,全局意识很差。我那几条要求,现在看来,很不恰当,简直有要挟上级的意思。我为什么叫他张克思呢?这个人原则性强,他那时候也不了解我,把我看得像个土匪,主张毙我,这种事情他能做得出来。我不嫉恨他,不仅佩服他,还感谢他。后来在分区,在旅里,在师里,我们一直搭档。这个人有一点搞得我很难受,就是

爱斗争。朝鲜战场上开展‘三反五反’,打‘大老虎’、‘小老虎’,我多喝了几瓶好酒,多吃了几顿狗肉,他就发动机关干部战士清算我,给我定了个‘小老虎’。我在丹东跟苏联女人跳了几次舞,被他知道了,不光是当面警告我不要腐化,还郑重其事地跟安雪梅谈,要她监督我不要犯错误。话说得难听啊,说梁必达同志过

去就有前科,是东方闻音把他的心收住了。这个同志要是不管住,恐怕还会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要对同志负责。搞大比武的时候,有一次我下部队,发现一个排长是个神炮手,一高兴,让团里奖励他一条烟,这件事情被张普景知道了,在党委会上提出批评,说是搞物质刺激,乱定奖励标准,给团里出难题。他收拾我的事多啦。”

陈墨涵说:“如此说来,张普景同志真是为革命立了大功,单是制约你这一条,就立下了汗马功劳。恐怕也只有张普景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跟你斗争。他不怕你。”

梁必达说:“其实张普景这个人,是很好对付的。他跟我斗了几十年,没有把我斗倒,我却掌握了跟他斗争的艺术。很简单,这个人虽然也搞安眼线听小报告的特务工作,但有一条,他死抓证据,哪怕他已经感觉到那件事就是你做的,只要抓不住证据,他就不开火。他是个真革命。”

陈墨涵笑道:“你说的这个简单还真不简单。谁能保证自己犯错误落不下证据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你有问题,总是要留痕迹的。”

梁必达说:“对啊,所以说跟张普景在一起你就会紧张。他神经过敏,动不动就念你的紧箍咒,你就得严格要求严格律己,你就不敢胡说八道胡作非为,这也是当初杨庭辉和王兰田他们硬要把张普景和我绑在一起的原因。我就是被这个老顽固磨出来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一套在我梁必达身上行,在别人的身上不行,在战争年代行,在和平建设时期吃不开。他死板教条认死理,把重要位置交给他,他会搞得一塌糊涂。他谁都反,眼

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副军长他怀疑拉帮结派,后勤部长他怀疑经济有问题,政治部主任他认为原则性不强,几个师长政委都怕他。那怎么行啊?人无完人金无赤足,谁敢拍着胸脯说他就没有一点私心?谁敢凭良心讲他一辈子都不做几件错事坏事?跟这个人在一起,你成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只要发现问题,他就公开批评,丑事脏事全兜出来,一点不给面子,那谁还敢跟他靠近啊。你这个白匪假清高,好多事你不参与,所以你不知道,机关

好多人暗地里喊他张老虎。所以说,我们两个搭档,虽然他是政委,但大政方针还是由我来把,战争年代是这样,和平时期还是这样,上级也是这个看法,默许。套用一句领袖的话说,这个人不可不用,不可重用。为什么说不可不用呢?因为有他在,部队有正气,歪风邪气抬不起头,我们大家都少犯错误。但又不能重用,他一切都要求规范,执行政策命令一点灵活性都没有,能把工作做好吗?都像这样工作,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干什么?上级一个文件下来,一个命令下来,一丝不苟照着办就是了,不照办的撤职杀头不就得了?可是革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具体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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