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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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原谅吗?”
余锡裕说:“问题就在这里呀。我就是一意孤行,或者说,实际上我想改变自己也变不了。人和人如果有真正的矛盾,又怎麽可能口头上说一说就化解。爸妈就是看不惯我这个人,光解释又有什麽用?我只知道我自己,上无愧於天下无愧於地。”
白染听得糊涂,说了半天也没说清到底是为了一件什麽事,也就不想再问下去了。
余锡裕说:“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也出不去?不会的。”
白染说:“你又怎麽知道我会不会?”
余锡裕说:“做一个普通的人,必然会走上一条普通的路。你又有什麽特别的地方呢?又怎麽可能被单单挑出来呢?你也许会说,你有背景上的缺陷,条件不如别人,可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白染笑了一下说:“别说这种便宜话了,没什麽意思。”
余锡裕说:“我毕竟比你多混了好几年,怎麽会看不明白?只要你不变得跟我一样,就一定会有跟别人一样的出路。”
白染越听越绕,说:“什麽跟你一样又跟别人一样?”
余锡裕说:“过不了几天,你肯定就会知道了。不过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而已。”
两个人没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而是说起其它的无关紧要的事,比如风景好不好拉天气凉不凉拉。白染觉得,这个人想问题实在有些偏激,但是并不古怪,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腔调,更不会乱摆前辈的架子,讲的话题虽然没什麽大意思,但是闲聊起来很轻松自在,再者,白染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别人这麽放松地聊天了,慢慢地觉得心情变好了很多。
白染没去留心脚下的路,只是盲目地跟著余锡裕走,哪知道绕了几个圈子就绕回到了来时的路上、那片长满了芦苇的河滩边。看看树影,马上就要到中午,是该回去吃午饭了。走到村边的一个小路口,余锡裕跟他摆了摆手,就要自己走了。白染问:“你要去哪里吃饭?”余锡裕说:“我自己吃。”
两个人的车站27
白染想起昨天问起他怎麽吃晚饭时,他也是这种含含糊糊的推托,脑子里灵光一闪,说:“该不会你跟村长闹过什麽矛盾吧?”
余锡裕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白染又拉住他的袖子,余锡裕说:“还有事?”
白染松开了手,又不说话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余锡裕看来真是可爱到了极点,於是巴不得再多看一会儿,并不催他开口。
白染找不到更委婉的措辞,只好直接说:“你住在哪里?”
余锡裕头一个念头就是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了好感,要主动来找自己了,眉毛挑得高高的,说:“村子下边有个大草垛,旁边有个棚子,我就住在那里。”
(我自己的生活经验,住在江河边上的人形容方向的时候不用“南北东西”,而是用“上边”“下边”,上边代表上游的方向,反之代表下游的方向)
白染说:“能不能让我搬去住?”
大灰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羊羔竟然主动往他窝里钻,但这个时候还是急不得,故意做出万分为难的神情,说:“其实那天支书没有骗你,你们现在住的小院子已经可以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子,而且还有狗子妈在旁边给你们做饭。我住的地方,很破烂的,什麽条件都没有,你肯定住不惯的。”
白染说:“什麽条件都无所谓了,我只是不想跟七个女孩子睡在一个屋里,太难受了。”
余锡裕说:“我相信你是真难受。”
白染眉头一皱,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恼了。
余锡裕说:“这事急个什麽,日子还长著呢。你先考虑几天,实在受不了了再跟我说。”
白染拿不准这话是不是婉拒,因为余锡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古怪的温柔神情。余锡裕在村外的小路上与他分手,再往前走了一阵就陆续看到了几个扛著锄头回家吃中饭的村民,都笑呵呵地跟他点头,他也笑著招呼。突然有人从背後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来是二狗。
二狗咧著嘴笑嘻嘻地说:“赶著吃饭呀,挺自觉的嘛。”
白染只好说:“吃饭不积极,脑筋有问题。”
二狗说:“我妈煮的饭其实太不怎麽样了,每次叫她改善一下夥食,她就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白染想起昨天的饭,狗子妈肯费心准备单独的两桌,已经算是很用心了,说:“还不错吧,比我自己煮得好。”
二狗说:“你煮饭?真的假的?男人不能煮饭,不吉利。”
白染自己的妈离家出走才轮到他煮饭的,果然映证了二狗的歪理,但这事也不用讲出来,撇著嘴说:“什麽年代了还有这封建思想,该让村长把你好好批斗一下。”
二狗说:“这种事情有什麽好批斗的。你喜欢煮饭,那也是你跟你媳妇要讨论的事。”
白染说:“这麽说还差不多。”
二狗说:“其实我认真想跟你讲的是另一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为你好,可别以为我是喜欢嚼舌根子。村里谁不知道,我二狗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那等喜欢说三道四的娘们儿。你问问去,犁地谁有我犁得快?担粪谁有我担得多?”
白染被他说的头昏脑涨,打断他:“你到底在说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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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摇头晃脑地说:“我早上出去砍柴的时候在山上看到你了。”
白染说:“我怎麽没看到你?”
二狗说:“你们到底是城里上,在山里住多少年都比不上山里人,走路脚步实沈,又走不远,又走不快。我走路很快而且很轻的,眼力又好,远远地就看到你了,你还没来得及看到我,我就又走远了。”
白染说:“哦,我走路是不快。”
二狗说:“你可不要怪我看到你了也不叫你呀,我这个人很随和很热情的,也很喜欢跟别人说话的。”
白染说:“我没怪你呀。”
二狗说:“我没叫你是因为当时我不好意思叫你。”
白染说:“大男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二狗说:“我也没什麽不好意思,我怕你不好意思。”
白染说:“我又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二狗说:“那你旁边的人呢?谁知道他怎麽想?”
白染心里咯!一下,隐隐有些不好受。
二狗说:“当时我看到你跟余锡裕在一起,就想这个人怎麽这麽不要脸,连一天都等不得。”
白染被他这粗鲁的话吓了一跳,说:“你这是什麽意思?”
二狗说:“我可不是在乱说,不信你问他自己。我还是太客气了,他不是一天等不得。昨天我去接你们的时候他就来了,他连一分锺都等不得。”
白染觉得如果自己为了这件事情跟他吵一架的话也未免太傻了,只能做出一副尽量和气的神情,放轻了语气,说:“大家来接我们,当然是在我们先到,怎麽就一分锺都等不得呢?”
二狗说:“他跟我们不一样呀。怎麽能相提并论?”
白染想起余锡裕也说过什麽一样不一样的,问:“有什麽不一样?”
二狗说:“唉哟,我一个老实乡下人,有些事情我实在说不出口。也是那个余锡裕来了之後,我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那种事。城里人到底是跟乡下人不一样,想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
白染简直想翻白眼,心想,你说不出口还说个屁呀,也就懒得再问下去了。
二狗说:“我是为了你好。以後不要再理余锡裕,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的名声搞坏。”
白染突然有些理解余锡裕的话。他受到所有人理直气壮的排斥,但他显然没有做过什麽实质性的坏事,比如坑蒙拐骗之类的,否则现在二狗就一定会直接讲出他的罪状了。二狗说这番话当然并没有恶意,但是这种谈话必然是不愉快的。幸亏他们两个要走的路本来就不长,还没来得及让气氛变尴尬,就到村长家了。
狗子妈实在是个好家长,这时候又是两桌子饭菜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二狗早把刚才的对话扔到了九霄云外,对他来说,话讲出来就没牵挂了,至於白染到底怎样或者余锡裕到底怎样,他也没多大关心,把脖子上围的毛巾往条凳上一扔,就拿起大搪瓷茶缸咕嘟咕嘟地灌起水来。
桌边正坐著三个女孩子,原来陈亭亭她们几个果然早就自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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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亭亭看他进来,疑疑惑惑地说:“你们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呀。”
白染说:“我才觉得很奇怪。刚才明明看到你们几个在摘芦花,只往前走了几步路,回头看,你们就不见了。走回去找了个遍,都没找著你们。就那麽一点点芦苇,真的成了迷宫了。”
二狗在一边惊天动地地咳起来。陈亭亭说:“你怎麽了?”
二狗说:“我呛到了。”
陈亭亭说:“我们几个就站在原地没动,就摘了几枝芦苇而已,一抬头你们两个就不见了。我们叫你们的名字,也没回答,再在旁边找也找不到你们。又不知道小余说的抓螃蟹的地方在哪里,只好在河边逛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二狗把茶缸子重重地放到桌上,说:“想抓螃蟹哪里没有,我们家背後的小水洼子里就是成群成群的,想去我带你去抓,抓到你想吐,比抓虱子还烦。”
陈亭亭被噎住没话说了。苏姣噗嗤一声捂著嘴笑出来。
二狗说:“这,这有什麽好笑?螃蟹就是比虱子还多。”
苏姣说:“你这一比方亭亭就不想去了,她哪会想花那工夫抓虱子?”
二狗还要分辩,就听到厨房里!啷一声敲锅的声音,狗子妈说:“还不快点来拿筷子,叫了你多少遍了。”
二狗哦哦连声答应著,跑去抓筷子去了。
陈亭亭心里其实有无限疑惑,但也没办法细问,皱了一下眉头,又笑起来,对白染说:“我们摘的芦苇插起来很好看呢,要不要去看看?”
白染自然说好,回去自己住的屋子,果然窗台上、桌子上都点缀著芦苇的细叶子,原本死气沈沈地旧屋,一下子绿意盎然。白染说:“很好看。”
陈亭亭也笑著说:“屋子就是要布置一下,再朴素的地方也会有一番味道。”
两个人再回去的时候,村长一家都回来了,李红英几个也是一起回来的。李红英看到陈亭亭和白染一起进门,嘴角边掠过一丝冷笑,随即就挂上热情的笑容,说:“人都到齐了,我们也可以开饭了。”
他们几个用的饭桌是一张细篾编的竹子桌,很巧是八边形的,一人一边,每人坐的也是一个细篾编的小竹凳子。因为桌子很小,所以还是很挤。最後空了两边,就在李红英和严燕中间,留给陈亭亭和白染,别人都已经坐了,他们俩过去坐的时候,就更挤了,胳膊肘都快要打架了。陈亭亭看到这番布置,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对白染并没有那份男女之间的好感,只是觉得他独个一个男孩子受一群女孩子欺负太不公平,所以要站出来帮他一下。哪知道这就要受人嘲弄了。偏偏她心中真正有好感的是余锡裕,余锡裕对她又是若即若离的态度,实在让她有些失落。但她本来就是个很大方的女孩子,心里难过了几秒锺,就觉得也没什麽大不了,端起自己的饭盒子挑些咸菜开始吃饭了。
这中饭跟前晚的晚饭是一模一样,一大盆白米饭,再加水煮洋芋和干炒咸菜。几个人心里嘀咕著,该不会以後都吃这个吧。後来事实证明,真就是这麽几样东西,一成不变地吃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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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英在饭桌上也很有热情,喋喋不休地说著早上的经过。原来她自告奋勇地去找村支书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做的,那场面也似乎一点也不尴尬,其实真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秋收之後就是农闲,正是搞学习运动的时节,村子里十个人倒有七八个不认字,那材料就得用插图多的,整理起来相当费脑筋。再一个,村里原本的一个老师是从十多地外的另一个村子请来的,家里有些变故,夏天回乡去了,虽然村里学龄的孩子并不多,但是一个老师都没有的话还是很难办的。於是李红英自告奋勇要给村里的孩子当老师,早上就用来整理教材了,下午还要再去帮忙刷标语。
李红英讲得热血沸腾,苏姣却抱著饭盒子埋头“嗤”的一声笑出来。
李红英翻著白眼说:“你这个懒得就差没懒断筋的懒虫,别人要做事你不积极参加就算了,还要在这里冷嘲热讽,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