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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铁云-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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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年岁。日子也不多了。再不说,便没机会。这始终是老身的遗憾啊…老身焉能不说?!”


天纵横傲然笑道:“老太说得严重了。当年一事,反造就出一心绝世本艺。一心又何屈之有?况且,这十几年的功夫过去了,一心早已不放在心上。老太说了出来,反让江湖那些愚欸之辈,添上茶余饭后的闲聊材儿。这可不值!”


宇老夫人还是摇着头,“值。当然值。你和凌心都是老身的好孩儿。当年是我宇家对不起你,便是对不起你。是一心你自个儿卓然成材、努力向上,才有今日的成绩。这笔功儿,是怎么样也落不到老身身上。更别说宇家。”


“卓然成材──努力向上?”天纵横的语气,无限低回。“也只有老太会这么说一心。”忽尔,他震笑起来:“江湖人无不视某为万恶之辈、魔徒之首!‘正道’人士且想除之务尽。但──老太您却如许称赞一心。哈哈…总算不枉、不枉啊…哈!”


“老身不懂江湖事儿。什么正正邪邪,原是雾里看花的事儿。老身怎也弄不清的。只端见你今日不计前嫌的宽阔胸儿,便可知一班。当年,老身毕竟没看错你──还有凌心──当然!”

宇凌心听得一震,轻轻的唤道:“娘──”

“二哥,你来。”宇传心笑道。一片斜起的笑意,张张扬地悬于嘴角。

不发一言的宇晓心,悄悄的觑着宇凌心。满眼的迷蒙──晨间清雾。

宇凌心走上前。

宇传心将宇老夫人的手,移给宇凌心。脸上那跳脱的笑,沉稳异常;静止的风。


宇老夫人安安然按按宇凌心的手。然后,叹了口气,“说来,老身真是育子无方呀…大的是求功贪名。老三却是遗幽成恨。老四嘛…老放荡不羁。小的则是刁蛮横性。算将起来,还属老四传心有些出息儿,虽显得落拓颓靡,可不失有一颗明亮的好心肠。倒是老身收养──你和一心,而今是这末有样子了──成就不凡。可不辜老身残活至今,总见得你们的好。嗳…老身亦该满足了。”

“娘,这是哪里的话?大哥、三妹、小妹对您老人家都顶有孝心。”


宇老夫人绉褶满布的脸庞,揭开一层嘲讽至矣的笑意,“老身就算瞎了,可亦清楚得很。孰好孰不肖,老身总算还明白。这些年,可委屈你了,凌心。自承下‘宇’姓后,不但处处为‘侠者庄’设想;且还为这乱极的世道,做了许多救苍生的事儿。真谓是光耀门楣。宇家有你这孩子,可幸运极了。要不是你各方面筹措想画,甭说‘侠者庄’了。单就我宇家的生计,难免就要陷入困境。哪里轮得雷心、晓心、华心这等挥霍无度?料不到,他们竟还多番嘲弄你贪图【朱大家族】的财业──哼!要不是他们所说的‘贪图’,他们哪儿来这许不愁吃穿的好风光?唉…也难为你在这样的环境底,依然能够创出一番大业──嗳嗳,宇家真是欠你良多。”

“娘,快别这么说。凌心自小便是孤儿,若不是娘,又怎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话不是这样说,凌心。以你的资才,即算没有入得宇家,亦能成大业的。你看,便是一心,也有了这等惊人的成就──不过也是一心这一离走,才致使老身对他的百般疚愧,都转移到你身上。宇家能有你,这真是真是──宇家之福呀…”

“娘!您老这么说,凌心会受不起的。何况,他──还是走偏了路子。”

“你真这么想?你真觉得一心走错路子?”

“………”

宇老夫人这一反问,让得宇凌心顿时无语。他一脸惑然。像是纠结一团的藤蔓。

“爷,你这末晚了。怎地还没休憩?”

“女儿啊…你都可以这么夜了,才从外头‘回来’。爹晚点儿休息,倒也没甚。”

“………”

“却不知,女儿外出究竟为何?”朱殿来到室内,问道。不怀好意。

宇天伶置之不答,“爷,方才所说‘怎么不会’,是指?”

“你说呢?”

“是首席‘天女’么?”

“正是。这迷神之法,圣教内,亦只有首席‘天女’的[惊红魇],方可办到。”

宇天伶霍然转身,“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噢…”朱殿冷漠的道:“怎么?爹连笑都不能笑了不成?”

“可六嫂死了。”

“那与老夫何干?更何况──哼…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什么?”

“‘天女’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为──”

“好了,天伶不想知道。爷,不说嫂子,可他──六哥,是你的儿呀…”


“那便如何?为了圣教的复兴,别说是一个儿子,就是老夫绝子绝孙,亦不在话下。何况,‘天女’总算饶了他一条狗命。已是极大的宽待。老夫可满意得很了。此外,便无其他苛求。”

“爷你──”

“怎地?”

“你究竟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怎么沉迷于圣教的复兴?”

“咄!这是什么话?!身为圣教人,死为圣教鬼。老夫一生耿耿卫教──”

“爷,这儿没别人。你就坦白说了。”

朱殿阴森森的笑了。

宇天伶蓦然地不知为什么有一股颤冷,从躯体内的根干,寒将上来。

朱殿没有回答。只那样狠狠的笑。就像角落底的鼠王──支配黑暗的欲望。

“爷,权力薰心,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朱殿褪去那样的笑,只说:“这可不劳费心。倒是你知道外头发生何事么?”

宇天伶默然。

第九章离恨

宇凌心一阵无语。


宇老夫人脸上浮起慈蔼的笑,“没关系的。即便说出你心底的话,亦不打紧。一直以来,你和一心始终都是老身心口的痛。让你们自小受到老身诸子的百般欺凌,甚至,还让一心背了窃贼的冤枉罪,含恨而去。以致使拆散你们这对感情一向好极的兄弟档──这一切都是老身的不是。可你们却没有怪上老身半句。哎…老身每思及此,总不由,心便酸了起来。”

“娘,你也就别想那么多了。身体要紧呀…相信一心他不会怪您老人家的。”

天纵横亦道:“是。老太仔细自己便是。一心对过往之事,早已一笑抿之。”


宇老夫人摇摇头,“岂有这般容易的?!过去的经验啊,是比什么都还要深刻的。不是说什么忘啊抿的,就可以淡去的。你当是秩儿的涂鸦么,可以随时都再画过?就是百年的、千年的工匠,也没那种本领能够让人生再来一回──嗳──想当年天寒地冻的,老身在街尾积满垃圾处,发现你们俩彼此偎缩着,相互以身体取暖──像是一对腹中双胞胎──两个人都颤呀颤的。老身那时便知你们之间的情谊如何之强韧、如何之难舍──记得吗,一心,当时老身的夫婿,还提个问题,问你呢…”

“是。”


宇老夫人像是被记忆吸了进去。“老身那时问着的是──嗯、嗯,这──糟了。竟忘了。不过无妨。老身犹记得你的回答。清清楚楚。你是这么说的,‘我们就是死,也要抱着死的’,对吗?”

天纵横亦彷佛坠入深渊──记忆的迷巷──搜寻着,“是──的。我那么说了。”


“而凌心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坚定地看着老身的夫婿,还有老身。那眼神比金石可都还要──无坚不摧──就是这个词子,让老身记忆犹新。也是那个时候,老身知道你们俩啊…就像命运同体似的孪生婴,是永不分离的。可没想到──”


宇老夫人这一连串的感叹下来,让人更懂得[侠]、[魔]之间的关系。被江湖人奉为《武谜》第一案的武林大疑,就在这等奇异的状况底,由一名即将迈入坟土间的老妇,娓娓道来。倍带有着某种荒谬质性──时空的错乱感。

“这些飞尘往事,娘提来做啥?”宇凌心不无悲凉之意,似有些勉强的笑道。


宇老夫人自点了点头,“凌心说得也是。再怎么追悔当年,亦都是记忆之中的灰沙了。哎…老身这又是何苦?罢了,只是啊──一心,你亦大了。自有其打算。且或者与我宇家道之迥异。关于这点,老身不说什么。只一件事儿,你需知。”

“是。老太请说。”


“今后,‘侠者庄’大门永为你而开。老身随时欢迎你来探。只要老身这残朽的躯体,还顶事的一天,你便可坦坦而入,不需顾忌什么。想来便来。谁人敢拦一心,就都给老身逐了出去。老身这话,说出了,便要做到。你们──可清楚了?”

“侠者庄”众人,面面相觑。

宇凌心满脸凝然的沉重。

铁毅四人,则对宇老夫人投以敬佩和孺慕之情。

宇华心则喜孜孜的偷偷笑着。

“老太,这不大好。非我族类,即其心必诛。更何况敌我阵营,壁垒分明──”


“耶…说这什么话来的?老身说了算。谁有意见,便觅我来,老身自不惧他。老身天日有限,岂会怕江湖是非不分的声浪!都这把年纪了,一切转眼成空的道理,又怎会看不破?”

“不,老太之于一心,是顶重要。我不能让老身您晚年还落了个身败名裂──”

“去去去!老身都不着意了,怎地你堂堂男子,还这生婆妈?!”


天纵横听得一楞。他可有好些时候没给人这么“扎实”的骂了。他想了想,忽而一笑,“是。老太教训得好。人生成败,不过如是。一心还自许着这一生,亦经历过不少的风折波荡,早合是云淡风轻。却不想,犹远远不及老太的阔度胸襟。”

宇老夫人这倒笑了。层层绉痕底,闪着某种旧时──只于记忆间──温润光泽。

天纵横则朗朗而笑。海阔天青似的。

宇凌心虽也笑。可这笑,是释然中带着点忧重。

宇老夫人摆摆手,“说这莫多的话,有些累倦,老身想去休憩。”

宇凌心道:“让凌心扶娘入内。”

“罢!传心来则可。凌心还是将眼前事处理处理。”

“是,娘。”

宇传心走上前,接过宇老夫人。

“你们俩都随我来!”宇老夫人走了几步,想到什么,说着。

宇华心立即嘟起嘴,娇声喊:“娘,一心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人家想──”

“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紧缠着,有什么味儿?还不来!”

宇华心只得听了。走时,硬是瞧了天纵横一眼,像是说:你可别溜了!

然后,宇老夫人又说道:“是别人的,就不是你的。何况──哎,你早早忘罢…”

这话也不知对谁说来的。但却见宇晓心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随着去了。

“老太,慢走。”

宇老夫人点点头,蹒跚的身姿,逐渐走远。

宇老夫人走没多久──

另一边,宇天伶和朱殿则走了出来。

一旁还有魂飞魄散、直若木偶的朱文国。

朱大管、朱友、朱基也随侍在旁。


宇天伶款款摆摆而至。她全身裹入雪白的貂衣、帽内。她一到,便直直的往某个人走去。但中途,她停了下来。原先忿极的视线,忽然一滞,瞅往天纵横。深深的疑惑,蔓延着。然后,她懂得什么似的,“你是──‘魔天纵横’?”

天纵横听出言语里的某种倾向。他笑了,“某的确是。”

宇天伶瞪看着天纵横,有好一会儿,像是永不结束,“你不问我?”

“问?问什么?”

“问我是谁。”

天纵横笑了──黑暗笼据光明──高深莫测,“你是谁,又有何差别?”


宇天伶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瞅着天纵横,半晌,“当然有差别。因为,我或者就是抢走你挚爱之人的罪魁祸首──想你‘魔天纵横’一生纵横无敌,却料不到竟得不到你最爱的人,你又焉能不恨我?我是谁,又怎么可能没有差别?”

天纵横的笑意,飘忽至极,“噢…某的挚爱?是谁?你真的──抢走了么?”

宇天伶森森地注视天纵横。彷佛要挖掘出什么似的看着。

“娘子!”宇凌心说话了。


宇天伶带点得意──有着十足的惨胜意味──瞥了天纵横一眼,再莲步荡漾地走至宇凌心跟前,轻声细语的说:“相公,听说方才你和[惊天之乱]发生剧战?身体可有不适?”

宇凌心微微笑道:“并无什么的。倒是娘子这夜了,何以又出来风吹雪寒的?”

“也没什么。只是看看相公是否一切平安。”

宇凌心点点头,柔声语:“偏劳娘子了。我一致安好。娘子这便入内憩息了罢…”

忽然的,天纵横开口:“依某看,却是不妥。”

宇凌心皱眉,“一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们带来的人。”天纵横指着朱文国。

宇凌心一眼望去,本是迷惘至矣,但突然间,身体就是一震。

“如何?可看出什么端倪?”神秘刻在天纵横嘴角尖处。

宇凌心点点头。

然后,两人的视线,直落在宇天伶身上。

宇天伶楞住。

“娘子,六舅子似乎有些魂不在焉?”

宇天伶直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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