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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谁言民国桃色好 作者:潇湘墨客-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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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着他千万别那么快醒过来。她原本身子不便,又碍于背上的旧伤,这会子是费了好大的劲方才从床榻上移到了轮椅座上,深深吁了一口气,方对杏儿细声说:“去甄老爷房间。”
  夜里的风吹得极大,那窗子原本只开了一道*,此时嗖嗖有冷风灌入来,将那窗子刮得一张一阖,撞得哐当作响。那傅作翊眉头微蹙,眼看着快要醒过来了,他下意识地往旁侧一摸,却是大大落了空,心中一紧,猛地睁开眼来,见那甄茜的位置颇有些凌乱的被褥随意盖着,上边儿还隐约留有余温,看样子是刚离开不久。他想着如今夜深人静,她原就行走不便,眼下又怀有身孕,心中忧虑如狂,忙大叫了几声。
  廊道上几名巡夜士兵远远地听见总司令的叫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抖擞了精神,持着枪便鱼贯而入。那傅作翊只披了一件斗篷大衣,低沉问:“我问你们,夫人什么时候出去的?”那为首的军官迟疑着开口:“回总司令,刚……刚走不久。”他目光一闪,大骂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上报?”那人见他勃然大怒,只是怯弱地回道:“是……是夫人的意思。”他微微一怔,又问:“夫人去哪里了?”那人说:“属下不知,不过看夫人走的方向应该是总长大人屋里。”话音犹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却在门槛前猝然顿下来,对他们怒斥道:“妈拉巴子!全是饭桶,连一个行动不便的女人都看不住,倘若夫人出了什么事,我便唯你们是问!”
  那傅作翊赶去宾客房时,甄景天屋子里的灯光还通亮地从窗子内泻出来,四下里的岗哨见是总司令过来了,原本正要行军礼,他却已先发制人,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去。此处是司令府唯一的江南风格平房,长长的廊道全是用青砖砌成的,一直拱到月洞门那边去。红木横梁上边儿隔开五步便挂上一只红灯笼,他原本酒气未散,那红灯笼又因为风吹得极大,悠悠晃晃地摇曳起来,叫他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顺着廊道走至尽头,那个灯火异常明亮的房间便是卧室,他抬起手正欲叩门,却忽听见屋子里“砰——”地清脆一下陶瓷落地的声响,接着便传出甄茜的声音来:“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那甄景天的语气十分平和:“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乱发脾气?还跟小时候一样,动辄就摔东西。”他从未见过甄茜如此失态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她时而恬淡宁静,便像是一簇疏雅细致的白菊花,时而乖巧动人,又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不明所以,心中踌躇几番,竟负手立在门前仔细探听着这对父女的对话。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当*临走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素来不喜拐弯抹角,一出口便是开门见山。那甄景天顿了一下,声音却蓦地压低下来:“今夜我叫你来,只问你一句话——那件事,宜生到底作何打算?”她就知道他此番回来,定然不是单纯为了看女儿孙子,而是从头至尾都在利益权势的旋涡里打转,她冷言道:“军务之事,我一介女子怎敢过问,宜生他自有打算。”那甄景天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凌厉,嘴角的笑意却一分一分在加深:“你可知道此番的盛京之行,不止是我一个人来,‘卢儇’卢公公如今正住在郑公馆,他老人家的来意必然是对宜生劝降一事。当年火烧圆明园的事,你多少听过一些,他如今不只在南京,在日本也是个风云人物,后台硬朗的很,日本皇军的指挥官‘宫崎智久’就是他的养子。依我所见,宜生今后少不了要跟他打交道,到时候可不是日本赠地劝降了,而是宜生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降……”
  话甫一出,那傅作翊身子猛地一震,他如何也想不到此事竟然与卢儇沾上边儿了,当年火烧圆明园的事,他从父亲口中早有听闻——当年英法两国为了迫使清政府尽快接受议和条件,英国公使“额尔金”,英军统帅“格兰特”以清政府曾将英法被俘人员囚禁在圆明园为借口,命令米启尔中将于率领侵略军直趋圆明园。那卢儇方才黄口之岁(十岁),原是圆明园内一名听差小太监,竟在那场连烧三天三夜的大火中劫后余生,还席卷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先是凭手上那笔巨款在中国投资办厂,尔后又远渡日本,做起了国际买卖,可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宫崎智久年少落魄之时,卢儇毅然将其收为义子,此后更是供书教学,又将其送入军营磨砺,为的便是日后能成大器,继承自己手中的财产物业,得以颐养天年。养育之恩恩同再造,如此一来,那宫崎智久素来对卢儇敬仰有加,如今卢儇虽已是古稀有余杖朝未满(七十——八十岁),可亦是老而弥坚的一辈。
  因着近日来正值雨落季节,屋子内正熏着香,一丝一丝从那小炉子里头烘出来,竟叫那甄茜一下子迷乱不已,她自然知晓那卢儇来头之大,顿然不知所措起来:“难不成你是为他做事?”见那甄景天不发一言,她又冷哼一声,道:“宜生是如何不会答应的,我了解他。”
  那甄景天却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伸手去掀那香炉盖子,又将手中余下的半根烟丢了进去,方说:“未必。从前他无牵无挂,自然有选择的余地。可如今你怀了他的孩子,除非他想看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景,否则,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话甫一出,那甄茜心中轰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太毒了!你简直枉为人父!”他却俯下身来,怜悯地拍着她的肩头:“无毒不丈夫。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一大活人?我不过是在这乱世中但求自保而已。”
  话音犹未落,她便“呸”地一声往他脸上喷过去,咬牙切齿着开口:“虎毒不食子。我是如何不会叫你们得逞!他是我丈夫,我决不会让他一生一世背负通敌卖国的罪名。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那甄景天仍旧是不为所动,却是十分沉稳地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你这话还言之过早。”又瞟了一眼那腕子上的百达翡丽手表,下逐客令:“如今已经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好生歇着,明日一早还要接待卢老爷,可千万别累着才是。”
  那甄茜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亦不晓得自己是持着一种什么样儿的心情回的小骑楼,只觉得心里像是揣着一锅沸水,滚烫地冒着气泡,仿佛轻轻一触便会迸裂开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忐忑叫她惶恐不已。她深知这一回,不仅是傅作翊面临着一场偌大的浩劫,还有整个傅家军,整个盛京,乃至整个家国。她好不容易重新睡到他枕边,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只是无限迷恋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眉宇在睡梦中都是一如既往地蹙起,好像有什么事是他一直放不来似的,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替他抚平,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第一回见到他时候的样子,一身戎装,年少意气,嗖嗖几下便将那吊在桐树上的死囚逐一击落在地,隔着那样久远的时光,他的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坚毅,额上已经生出微弱可见的“川”字纹。她不由自主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她肚子里孕育着他的孩子,那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深入骨髓,流淌在四肢百骸间,连呼吸都痛得锥心刺骨。
  她犹在兀自出神中,竟不由得掉下泪来,鬓上一热,原是他的吻猝然落下,她心中骤然一紧,忙抬手去拭眼角的泪痕,却忽听见他温言道:“都这样晚了,怎么还不睡?”她往他怀里缩进去一些,他身上有着淡薄的烟草味,她紧紧搂住他贪婪地嗅着那熟悉的气息,声音甜如糯米:“我方才做噩梦了……”他明明是看见她方才泪光潸潸,却佯装成什么也不知道,仅是温柔地说:“梦见什么了?”她心中踌躇几番,说:“我梦见一个女子怀着她丈夫的孩子,鲜血淋漓地死在了她丈夫怀里,因为她丈夫不肯原谅她,所以她到死也不能瞑目,眼里都是恨……全是恨……”他感到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不由得将手臂紧了紧,问:“她丈夫为何不肯原谅她?”她说:“因为她丈夫发现她并不是一位好妻子,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罪孽与欺瞒。”她语带双关,仿佛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仰起脸来望着他的神色,他却是浅浅一笑,声音宛如梦呓:“作为丈夫,对他人,或许一切不可原谅的都可以用条件去换取原谅;可对于自己的妻子,一切不可原谅的都可以无条件去原谅。”


☆、【二十一】(2)绝念于眉间深藏

  【第二十一章】(2)绝念于眉间深藏
  清晨的雨露凝缔在窗柩上,隔着七彩琉璃面儿,散发出一种树林的清香。日出扶桑,这会子叫那日光普罗万象地一照,立即蒸发开来,顷刻间便已余下零零星星的水痕。司令府的草坪绿得沉甸甸的,修剪得极平整,远远望过去便看见两个小黑点,正坐在那草坪里一张白色日光伞底下沏着花茶,圆台桌面儿上置了几道西洋点心,如此休闲的一个早晨,两个人脸上却笼着几分阴霾。
  那甄景天搭着腿在看一份日文报纸,上边儿的粗黑告示清晰明朗地写着:“我军于二月二十七日成功占据中国济南。”他看到“成功占据”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由得浅浅一笑,骇然伸出一只手去执起那杯玫瑰花茶来,轻啜了一口继续饶有兴致地往下看去。对坐的甄茜已经望了他许久,见他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心中顿然来气,一把将他面前的报纸拽下来,疾言厉色道:“如今的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日本兵临城下,先是台湾沦陷,接着是东北,再是河北……日本的大炮都要轰炸到眼前来了,你竟然还笑得出?”他却不以为然地拿烟斗去敲那份日文报纸,缓缓开口道:“还有济南。中国人打仗干我何事?这样一个美好的早上,咱们只管喝茶聊天儿,你又是有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发脾气。”
  话甫一出,她猝然气到了极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完全置身事外,嘴角微瑟,正欲开口,这会子远远便看见一名守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对她颔首道:“夫人,门外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老头儿,属下已经将他拦截下来了,您看要不要……”话音犹未落,那甄景天目光一闪,仿佛想起什么来,骤然将手中那份日文报纸往守卫脸上一摔,怒斥道:“蠢东西!谁叫你这么做的,他是司令府的贵客,还不快有请?”
  说罢便瞟了甄茜一眼,示意他们要迎接的人已经到了。甄茜心中一紧,暗骂那名守卫脑子不灵光,却又有几分窃喜,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挫挫那人的傲气,叫他不敢再中国人的领土上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他们老远看见卢儇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不由得想难怪那守卫会待他如此不客气,她万万想不到腰财万贯的巨富竟会是这般子简朴的装束,一身灰黑色粗布长衫,脚蹬一双平底布鞋,支着糙木做的长拐杖,两只手搭在那拐杖上边儿,立得活似一棵青松。头发梳得极讲究,油亮亮的跟抹了猪油似的,一拨一拨搭在一处都能当镜子来照,饶是如此,双目却忒有神彩,深沉而内敛,就像蒙在雾里一样,叫人揣摩不透。
  四下里几名守卫正持着长枪禁止他入内,那甄景天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对那些守卫士兵呵斥了几句,回头又满脸堆笑着去扶那卢儇,说:“卢老爷,真是有失远迎,他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别跟这帮人计较才是,快快请进。”那卢儇倒是宽厚地摆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个糟老头,人家误会也是应该的。”此言一出,目光便恰好落到了甄茜身上,又呵呵一笑说:“这位是令千金?本应是卢某登门拜访,如今竟还劳司令夫人出门迎接,真是折煞我了。”那甄茜只是对他回以一笑,卢儇有些驼背,甄景天却像献殷勤似的也弯下腰来跟他说着话:“您怎么不坐车来?那郑局长也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了,应该好生开车送您才是……”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着,由甄茜领进了大堂里的会客厅。
  听闻那卢儇甚爱茶道,四下里早已端上来上好的碧螺春,一丝一丝的清幽凛冽从那紫砂壶眼里头沁出来,竟生出来一种雨后清新的安逸。那卢儇甫一进厅,便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往四处扫视,一副微略心不在焉的模样,又吃了好几泡茶,方才忍不住开口:“中日两国以茶道会友,素闻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在日本,点一盏真正的香茗,不仅要主人的刻苦修为,而且宾客也必须具备同样的修为,二者间必须做到心心相印,宾主历然且宾主一如方可。与此同时,亦是一个实现与他者交往的心理平衡过程,而这一点恰是中国茶道所不具备的。”
  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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