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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琢玉成华-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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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
  这位君主摇头坦诚,却没有无知者应当的谦虚。他仅是抿唇蹙眉,五指成扒揽上我的头发,思索片刻,很快露出笃定的笑容,“总之就是这样的吧。白天,在一个锅里吃饭,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早晨,一齐起来,互相梳头,便也用不着照镜子……”
  ……这个高阁里生长的傻瓜。
  书里,人家那是结发的夫妻,炊同灶,寝同枕,俯首挽发,仰首画眉。你从哪里见过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这般颠倒?
  “笑什么?不许笑。”
  景元觉凶神恶霸的瞪了一眼,大概见了我的闷笑,对方才白痴的言论有所自知,于是,现出了恼火的尾巴。
  “我说的不对,你倒说说,你家是怎样生活?”
  他用力扯了下我的脸,痛得我抖了一下,笑也笑不出了。
  “……那时才几岁,哪有什么印象。”
  “哦。”
  他倒没有再问下去。
  幸好。问的话我也答不出。
  午膳后到昌平殿。
  那里如往日这时辰一样,殿里热闹活跃,甚至比起以前连轮值也会缺人时的萧条,可谓熙熙攘攘。
  进门前我抱着袖管站在外头数了数,三个,五个……七个。一个月不曾来报到,往常的清闲衙门竟多了七个不认识的新人。想来莫非不是清水衙门突然发了横财,就是三省权力的重心,稍稍发生了倾斜?
  “苏……侍郎?”
  进去时遇见原先的上司李澄光端着茶盏出来倒水,一见着我仿似见鬼般瞪大了眼睛,“苏侍郎……这么快身子就大好了?”
  瞧瞧,这什么话。
  “多谢李大人记挂。一点小伤,耽误许多差事,到底养得差不多了。”我拱了一个揖,眼神盯着他手中奉的墨菊茶壶走,“老大人在呢?”
  得了肯定的答复,客套几句,越过他。
  付老爷子茶足饭饱,在藤椅上闭目假寐。这是他一天之中最逍遥的时刻,可今日我没有太多的闲心,直接去唤他,“付老大人。”
  “哎呦呦!这是谁啊——”
  老爷子睁开眼睛坐起就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的小侍郎啊,真的是我的小侍郎?走两步,转个圈,哎,坐下,给老头子好好看看!”
  我乖巧的完成了他的要求,让他满意。
  他也确实很满意。
  老头子拉着我的手,老泪盈眶,“小苏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说我老头子一把岁数了,黄土都埋到嗓子眼的人,你才多大点的人,你怎么还能这么吓我呢……”
  我知道景元觉硬扣在我头上的功绩有多大。也知道如今每一分看来的病弱,都是我高冠上闪闪发光的苦劳。但是这个老头子配合的戏演得,也太酸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也许在某个地方,他已经深刻的反省过之前的错误押注。因为我是个为了景元觉的疆土不惜对抗群臣、牺牲自个性命的呆子,虽赢得一时交相称赞的口碑,却不知轻重、锋芒太露,完全毁了他心目中那个所谓“前途无量”的认知。
  是不是这样,老狐狸?
  虚伪的周旋几句过后,接了中书令大人亲手倒的热茶,说得又是感动又是难过。“老大人,苏鹊不是成心的。之前为了假和亲的事情,还忤了您老人家的意,在庭上顶撞您,真是罪该万死……”
  其实那是没有的事。别人批判和亲误国的时候,老头子从头到尾没有为所谓的天朝尊颜出过面,但话不能这样说。
  “唉……”
  付梓基瞥来一眼,垂下眼皮,眉角的皱褶一经展开,便露出更多的老人斑印,“终究是年轻人,艺高胆大,能做得下这么大一桩谋划……”
  他重新躺回他的躺椅,发出似是感慨的叹息。却不知他每一句或真或假的喟叹,会使别人生出多少复杂的情绪,又无法放在脸上。“小苏啊,真是难为你了。”
  “老大人哪的话?本是皇上的谋略,苏鹊有个机会助力,是难得的荣幸。”我老实坐着,笑得谦虚有礼。
  “不对。”
  可惜这话说得不合他的意,老爷子在躺椅上眼睛撑开一条缝,瞅着鼻尖不住摇头,“别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如今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一招输了,又不会有人出来说话,自个成了今日的李仲恭倒罢了,惠恬公主真的嫁过去也不论了,本来利于皇上的局势,到了明年也未必达到……”
  他眼珠子一翻,一口气吹得胡子翘了起来,“兵行险招,人人都担得起么?”
  我莞尔。这是在说人急功近利了。
  “老大人,瞧您说的,把苏鹊吓得快坐不住了。”
  他的胡子又耷拉了下来,“怎会?苏大人年纪轻经折腾,不像老头子我一把老骨头,一想到那些危险,啧,就不由得怕啊。”
  这是在嫌人我行我素,不事先跟他通气了。
  我在付梓基身边的矮凳上坐正,看着他再度阖上的眼睛,调整了诚恳的声线。“大人帝辅三朝,岂会不知。苏鹊几斤几两,如何天资聪颖到能自创和亲之策?老大人可曾记得,先前在小人家中见到一本《大覃公主志考》,那本记载甚为详实的书上,不是已有先例了么?”
  我朝历史上虽没有和亲之举,但是先帝时期,也曾赐婚外地。
  目的不同,手段一样。
  那一桩的主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错。”老爷子再睁开眼,眸中精光闪闪,嘴边的胡子,又往上翘了一翘,“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难得你这孩子有心。”
  他瞥着我,微微颔首,眼中似有赞赏之意。
  头顶不时有云彩飘过,挡住天井里泻下的阳光,使得眼前人的面目时清时晕。突然间,我觉得不那么想听了。
  可是已不能阻止他说下去。
  “联姻联姻,自古以来,就是四两拨千斤。皇家的公主身份虽然贵重,若比起疆域和人心,又是多少划算。小苏——你可听过江陵庆德侯?”
  我将笑容定在脸上,轻轻摇头。“苏鹊只知表皮,愿闻其详。”
  “当年太宗平定四方,江左一地,前朝覆灭。太宗豁达,大赦天下,未曾对那些徒有虚名的遗臣子孙赶尽杀绝。可叹到了先帝时期,那些写写文章饮饮酒就罢了的闲人里,倒出了几个知名的人物,哼,一个嘛,如今你也知道……”
  老头子不屑的向南省的方向斜了一眼。
  “不过当年嘛,风头最盛的倒不是他。老江陵府有个白燕鸿,据说是前朝太傅之后,才学倒也罢了,尤其生了一副好样貌,少年得意,大名鼎鼎,都传到了京城,似乎朝廷再不破不用江左人的规矩,就有不纳贤之罪……”
  我托了下巴,问,“……还有这样的事?”
  “那些陈年旧事,你这样的娃儿哪知道?”
  付梓基捋起自己的胡子,嘴角的橘皮,勾起一抹上扬的弯,“先帝差点就就了势,好在老朽尚在,倒记得当年太宗留下一条皇戚不得参政的规矩。一个公主罢了……什么前朝才子,什么江左人心……封侯万户,他感激还来不及。”
  “大人精明,叫苏鹊受教了。”
  我突兀的站起来,向头顶的天光看了看,打断他的谈兴,“不知不觉,出来的时候这么久了,怕宫里人罗嗦。下回再来给大人请安。”
  北方的天气,出了清明就是夏。不久前的凄风冷雨就像是黄粱旧梦,刺目的阳光射在头上,燥得发慌。
  到了背光的堂屋里,眼前一下全是黑。
  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望着碗中晃动的茶梗,却一通嫌恶。饮不下去。在屋里转了又转,全然静不下心。
  墙上的一幅般若心经高高悬挂,似乎在嘲笑抬头看的人,不清不楚。
  我不自主攥紧了拳头。手腕上的夹板,禁锢似的套在那里,硌得人生疼。
  可笑啊。
  牙指并用,拆毁了那该死的木板,闭眼按上窗下铺陈的白纸,浓墨滴下去,我就再颂一次心经给老天听。
  你要我忍得,我忍得。
  手抖得根本落不下笔去。心一横勉强按了,只留下一行黑糊的墨团,难看,狰狞,大大小小,字不成字。
  菩萨有灵。非我逼不得自己!
  掷了笔,绕了两圈。还是坐在椅上,把怀中物掏出来看。
  依旧是清清冷冷,一块无声无息的死物。
  并不会因为在靠近心窝的地方放了这么久,就变得温暖,变得鲜活。您 下 载 的 文 件由 ww w。2 7t xt 。co m (爱去小说网)免 费 提 供!更多 好 看小 说 哦!
  我无声笑起来。
  八年前,有个男子,给他的女子,刻了一朵花。
  一朵刻在石上的花。
  与男方的身份无关,与女方的家世也无关。
  与放弃了什么无关,与得到了什么也无关。
  只是一朵,当做礼物的花。
  一朵,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和心血亲力亲为,还需要用一双誉遍天下的巧手,才能在难得的美玉上,雕出的花。
  即使在所有古往今来的传说里寻觅……
  都会觉得,这是桩再美好没有的事。
  因为彼时,他一定是带着最温柔的注视,用着最轻柔的动作,在手上和心底同时描绘,一朵凝固在盛开的花。
  以厚重到语言说不出的情意,印刻她的名字。
  多好的故事。
  即使那故事的主角,在远嫁异地、等待帘帐里许多孤寂的岁月后,从来也不曾,见过那朵她应得的花。
  不能美满的结局。曾以为,至少有过一个美满的开头……
  我怎么这样傻气。
  喝了一口茶,又立即吐出来。
  “砰”的一声巨响,上好的瓷釉掼在地上,碎片四溅。裂成两半摔坏的茶托歪歪扭扭的滚出一条曲线,最终撞到门槛。
  外头人匆匆的跑进来问我,“大人手滑了?伤到没有?”
  “谁奉的这茶渣!”
  他们用惊恐的目光瞧着我,好像从未认识我这个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惹得他们的目光更加的惊悚。怎么着……没见过人发脾气吗!不知道平日温和的苏鹊,都是装出来的吗?你们难道不明白,有权势的人,就是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
  “滚开!别碰我!”
  我冲着一个胆大到冲上来拉我的小子吼,“你碰我一下试试看!滚开!”
  “大人,别踩着碎片!”“大人,您会伤着自己!”“大人,您先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他们围成一圈,小心看我的眼神,这会又变得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也好。免得他们以为,这宫里就只有一个太后能发疯。免得他们不知道,别人忍了有多久,忍得有多痛苦。
  这就是一个生养疯狂的地方。
  理所当然。永不悔改。
  ——卑鄙、肮脏、龃龉,滋长无穷无尽痛苦的地方!
  “都给我出去……再说一次,都给我走开。”
  外强中干的声音,几个字吐出,抖得不成体统。在我听来没有一星半点的气势可言,可是,他们反倒都像受到莫大的威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却又一个个弓着身子,从敞开的大门里退出。
  不由得笑出声。
  这就是人的本性啊。老实本分的时候构陷你,委曲求全的时候欺辱你……狐假虎威的时候,却畏惧你,虚张声势的时候,又远远避开你。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啊……
  是谁跨在高高的马背上,对着苍茫的雪原不回头,说留着一颗干净的心,远胜过天下所有的珍宝。
  是谁站在盛开的紫藤下,大袖招揽河岸的晚风,笑言人不能太油滑也不能太正直,秉一颗善心,行能行之事便罢。
  是谁坐在凌乱的书案前,俯首又是一个长夜,喻起君子却总如晨光一样,英勇能刺破黑暗,温煦却照耀人间——
  没有这些。
  ……没有历久弥坚的真诚,没有难能可贵的智慧,更没有与生俱来的勇气。那些美好的愿望,从来只是人们一厢情愿。
  这儿用尽了骇人的气势坐倒地上的人,有的只是一腔越聚越浓的污浊。
  厚重不堪,难以自拔。
  仰起脸,什么在眼眶里打转。
  是无用脆弱的东西……没有人会收到,没有人会在乎,徒然招人耻笑。
  我捂着口笑。
  想来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了,会责骂现在难看的样子吧。不,大概是痛惜,痛心疾首……那么多年的悉心浇灌,到头来,却敌不住一句久远叵测的人心。
  轻易碎成一地。
  混蛋。
  混蛋啊。真是混蛋啊……
  有人执拗的掰弄,要打开我的手指。转动眼光,看见那些僵硬的手指不配合的勾着,攥紧半个掼坏的碗盖,暗红中透着一角青白,像一块污浊中不染的宝玉。
  他试了又试,不愿意放弃。直到最后食指和中指勉强抠进手掌,指缝间又平添了鲜艳的颜色,才退出来。
  人却凑近前。
  我竖着耳朵盯住他慢慢挪动的腿脚,准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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