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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琢玉成华-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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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快要熟了。
  所谓疑心生暗鬼,他再正色,我也觉得是勉力忍笑。隔一会,被捉住缩回去的绷带团,景元觉放到手里端详,眼光又一时飘乎,“别乱动……伤了骨的,要一个月,才能慢慢恢复。”
  乖觉点头。趁着气氛转好,没人还记得算账的事,一句也不多话。
  有些事情,本就不该算得太清的。
  像为什么当时扑上去……
  为什么,要亲自来。
  之类。
  “这里,怕是要留下印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
  轻轻把我的掌放到自个腰侧。一双凤眼斜在上方,好似有意无意瞥着,手却收回来,缓缓,拉上自个胸前的衣襟。
  简单一个动作,偏只用了食指中指。挑起,勾回,抹平。
  一点点,慢得像在挠心。
  “没办法的事。可是,苏鹊……”然后又带了颇不赞同的语气,拖长了低沉的调子,训诫般,叫唤我的名字。
  “有伤在身的人,不宜激动哪。”
  他笑。
  没什么精神去接口。
  说话,要用到肺气,我记得胸前断了根肋骨,牵了,痛的。
  不宜激动,就不激动罢。
  “歇了。”
  自我开释中,突然听到天籁般的两个字在耳边响起。景元觉躺回去,一手又把我的头摁下,搁在胸颈。
  好吧。也折腾了半天。无论如何,难得他不存心深究,无论是之前,还是今天,都得怀着感激。
  我是这样想的。只不过等了半天,对方却再也没有移动的动作,才不得不忍着痛开口,“……压着了。”
  又是拖着鼻音的懒哼,“嗯?”
  ……挤挤睡,我是不介意。毕竟,宫殿是人家的。大床是人家的。褥子、被子、枕头统统都是人家的。人家当主人的,要体恤客人,要来一次抵足同塌而眠……
  我也拦不住。
  只是这种别扭的姿势。这种半趴的位置。分明,是把天下最贵的人,压在下面当垫子……我介意啊。
  “你干嘛?”
  去撑景元觉小腹的手刚一搭上,果然给他发现。可要翻身除了直接按上他的肚子,哪有其他着力的地方?
  讪讪撤下。
  “少动,少乱摸。”
  被碰了金贵身体的人立刻记仇,凶狠刻薄的警告,“仰躺,你背后有个孔,趴着,你胸前有个洞。整日的侧躺,屁股上长个大褥疮,舒服了?”
  谁那么那么多嘴,连这个都要报告……
  谁又这么这么缺德……非把它说出来不可!
  “既然睡不好,现在有个靠的,不会赶快睡一会!”
  又凶。
  恶声恶气,来势汹汹。
  可不知为何,就觉得鼻酸。
  酸啊酸的,一直酸下去,直到酸到不行。
  我吸了下鼻子,嘟囔,“这样也不舒服……”
  “舒服的。”
  “不舒服……”
  “哪那么多废话?”景元觉不悦的吼了一句,居然手在我屁股上“啪”的掌掴一下,以示惩戒——“病人就该听劝!”
  ……
  还没从僵硬中缓过来,突然又压低了声,他哼哼。
  “我困了,睡个午觉,别闹腾……”
  这般理所当然。
  只过了一盏茶,甚至,只有一炷香。
  温热的吐息,一下下拂在额上,撩起额发。胸膛起伏,规律而有节奏,上下颠簸。只是呼吸的间隔,却是越发绵长——
  竟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我窘在那里,哭笑不得。
  微仰起头,能瞅到他眼皮底下的青影。耷拉着覆下的睫毛,拉住薄薄的一层眼皮,拱起一个球形的弧,盖住白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珠。
  难得一晌贪睡吧。
  当我在床上沉眠终日的时候,他人的时光,却照旧日升日落,流转不休。边关千里,洪水滔滔,难有一处省心。何处求金,买断光阴?并非关了两扇雕花的宫门,挡住了外面的天光,我就全不知道。
  多方角力的局面还能如何。哪怕一点细微的小差错,也顶着一败涂地的风险。若是换做我,光想着这段日子里要上心的事,睡,都睡不着。
  就让他阖一会眼,也罢。
  这样想,到底也曾略微试探的挣了两次,结果每次腹上按着的手方一动,身下的人立刻低哼一声,呼吸顿促,有要将醒的样子。
  便不敢轻易再动。
  时间久了,后来也坚持不住半撑半趴的姿态,一赌气,把满身重量都压到垫子身上,睡熟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外面叽叽啾啾的鸟叫,在春天的花草里,飞扑闹腾。熄火的松香,还有着淡淡的余韵,散在空中。耳畔规律绵长的呼吸,带着暖人的温热,像是打着节拍的慢曲。都是催人入眠……
  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漆黑。
  里间的灯火没有及时燃起,许是怕惊了好眠。确实,若不是给尿意憋醒,兴许就能这么睡过一夜。
  摸摸,微凉。身边早没了人的踪影。虽然趴着,却只有叠起的软靠,一排,好端端的垫在下面。被角掖得紧实,看不出半点掀动的痕迹。
  就像是借着午后的暖阳,平白做了场好梦。
  梦醒了,人还要解决三急。
  先是蹬开了软靠,再龇牙咧嘴的翻半个身,疼得自个一头冷汗。苦笑一把,果然,没能因为睡上一觉就变得中用半分。冲着黑暗,我厚脸皮的喊,“来人哪……”
  正史野史都有那么一比,说皇宫里的宁静好比纸糊的窗户,不过一层虚假的表面。一喊,就立刻有等在某个角落里的人应声,证实这一点。然后门推开,灯亮起,着宫衣的两个丫鬟匆匆进来,躬身等待吩咐。
  虽然病急脸皮自然变厚,面对准备对薄薄的底衫动手动脚的姑娘,还是有个起码的矜持限度。
  “要解手……不是,你们!请位公公过来……”
  “是,大人,稍候。”
  我在点起灯的屋里老实等候。
  然而迟迟没有公公的影子。想来一来是为了让人安心养病,二来为了隔开后宫女眷,我从一回来被人直接安置的就是宫里某处偏僻安静的院落,从无喧嚣,人迹寡至。这样的角落,喊个人花上点功夫,也不奇怪。
  可我又忍得实在难受。再待一刻,不如求己。于是揭了被子,在床上像个掘土的地龙,一点一点,向外慢慢挪动。
  反正腿上也没什么伤。床后一点距离,应该还能办到。
  挪啊,挪啊……
  眼见成功的曙光,听到外头脚步。
  半个身子扒在床的边缘,一条左腿悬空向下伸着还在找鞋,抬眼见到回头的人。
  景元觉换了身靛青的常服,头发简单的束了个髻,用一条镶边金带扎着,抄手站在门外,冲里头探望。
  目光扫到床上,他愣了半刻,伸出一根指头指我,咂舌道,“……我是真不知道,这会,你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被子还裹肠似的卷在身上。褥子还麻花似的扭在身下。枕头早被蹬到了床底的不知哪处——难得我也不去费神解开那一团一团乱麻,把腿缩回来,小心翻滚回去半身,就在比较靠里安全的位置,拧起一张脸,坦荡的看他。
  “传个晚膳的功夫,就恢复得生龙活虎……”
  景元觉唬着脸说完前半句话,腮帮子犯抽,再没忍住——“吭哧”一声笑出来,“呵呵呵”,“哈哈哈”……
  门口有一口白牙,招人讨厌的扎眼。即使是刚刚打燃的大排宫烛,也没有此人脸上渗着的笑容明晃,没有乌黑的眼眸蹭亮。
  笑吧,你笑吧。
  英雄气亦会一时短,昔日潇洒佳公子,也难免有个落魄难堪时。
  “别这样瞪眼瞧我,苏鹊。你是不知道,摆这种水蛇的姿势瞪眼有多……”他指头乱颤,笑得要岔气,“没有威慑……”
  稍后越过门框时,此君甚而哈哈笑着得意忘形,在门边侍卫众目睽睽之下,脚尖一翘——借着向侧扑倒的后劲,手在门框上一按,衣摆在半空中一转,大鹏展翅,两步带滑,落到了桌前床边。
  耍……杂耍啊。
  ……
  水蛇又如何。我还没见过这样本事的一国之君,把一身上好的腾挪功夫,用作房间蛙跳……
  ……还步子有误,碰到了凳腿。
  “……你笑我?”
  嘿嘿嘿了还没几声,那厢小心眼较起真来,狐狸眼睛一眯,危险的走上前来,伸手掐起我脸就扯,“不许笑。”
  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使劲颤抖。景元觉恼羞成怒,改拽我的耳朵,往外扯掰,语带威胁,“还敢笑。”
  “没有……”
  快漏出口水,弄湿我已惨不忍睹的被褥。
  “好嘛,胆子大了。还敢欺君。”
  “没有没有……”
  “那你躲什么!”
  “……”
  闹了好一会儿。折腾得都有点喘不过气,到双腿忽的腾空,才大惊失色,到处找抓。
  景元觉哼了一声,把我推他的左手一把拽掉,托起腋下,“外间,还是用便壶?总不是想我松手,失禁在床上吧。”
  惊窘间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待他终于发现角落里要找的东西,走过去蹲低,让我的脚落到厚实的绒毯上,冲着那物发问,“自己行么?”
  不然,还要怎样?
  你还要亲自帮人解决吗?
  “作什么脸这么红?”
  他笑,“我以为你刚才,倒还胆大。”
  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两腿抖得厉害,像是不停筛糠。不过是有人托着架着才能够勉强站立。而这个时候才真觉得,人弱至斯,无从抗争,想讲起那些市井常人都该知道和遵守的礼法、身份、矜持之类……
  都是废话。
  然而只有一句无论如何,不能不说,“你转头。”
  而景元觉的目光坦然向下,看着我放在裤腰带上的左手,目光像是能穿过去,“让我看看腰上的褥疮,怎么样了。”
  “不许看!”
  他的声音低淳悦耳,带了喉间的笑意,“好,不看。”
  过了一刻。
  “……那怎么还不把头扭过去!”
  景元觉的目光是顿了一下,却又一点点挑上来,上脖,上脸,上眼,到终于盯住我往外飘的视线,忍不住低头再度闷笑,“呵,苏鹊,你怎的这样害羞,都是男人罢了……”
  那是我天真,质朴。
  而哪里像你,皮厚,油奸……
  男女不拘。
  此人精极,一门心思钻研别人想的什么,此刻将原本的凤眼,都笑成一条合不拢的缝,“好了。我就是有心,现下难道,还能对一个病人怎样……再说,往日里,我们也不是没有坦诚相对过……”
  顿时我想到了戍羊坡谷地那个混乱的夜晚,后怕里头脑一片昏聩,傻乎乎的问他,“什……什么时候?”
  “啧,乱想什么呢。”腰上揽着的地方挨了一掐,景元觉敛笑扬起眉,勾起那双眼,轻松愉悦的调侃附到耳边,“不就是给病人更衣的时候,给病人擦身的时候,给病人上药的时候……我也在。”
  ……原来都是单面坦诚,亏大了。
  “还以为你很急。”他又说,像是为我犹豫这么许久感到疑惑,打着商量,“要是练习站立,那就一直站着好了?”
  恨哪。
  我是很急!
  急到不住发抖,急到头上都冒了汗珠,正说着,忽的一滴就缓缓淌下来,一直流到下巴壳,奇痒渗人。
  颊边突然落下温热。
  然后有人在耳畔轻叹,“……咸的。”
  我已经不想回想内急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乘人之危。
  这四个字如何写,他就是如何做的。
  不仅如此,他还屁话多多。
  ……我本不想说脏话。
  可是我没忍住。
  “要是早一直这么倚靠着我,不就好了。”
  “怎么?掏出来,又不难看。”
  “想漏上地毯,就自个站。”
  “这,你到底是憋了多久……”
  “要打人……也先把裤子提上。”
  “……”
  ……
  不一而足。
  而且我也很受不了,他没有别的事做,非待在这里吃晚饭不可。
  吃饭也就罢了,反正也不是我请。只是吃饭的时候,我喝粥,他不喝粥。我吃菜,他不吃菜。我啃小馒头,他也不啃小馒头。
  他一直盯着我看,一直一直。
  如果我对上他的目光,他立刻会坦然自若的移向一旁,可是等我不盯着他,不一会儿,又看回来。
  在床上和床边的这点距离,太过明显。
  知道这个比喻极不恰当。可给我的感觉,真就像是只苍蝇,盯上了臭掉的蛋。
  因为……
  有什么好看呢?又没比别人少只鼻子,多只眼。
  如果是平时光鲜,我还有些自知。从小到大,就一幅皮相光滑水亮,招惹姑娘、夫人、阿婆们惦记。可是现在,就冲这衣冠不整,披头散发,面色死白,嘴唇开裂的模样,铜镜里的惨淡人形,就昨天,自己还把自己吓了一跳——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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