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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琢玉成华-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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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该死的人——就知道不该同情他!
  “唔……放……喔!”
  奈何我使劲挣扎,他就是不放下手,却冲着外面大声呼嚷,“大家再等等!人害羞,我劝着呢!”
  “哦哦!”
  “哈哈哈……”
  “慢慢劝,我们等着!”
  “夫人别害羞!就冲大官人的面子,唱得不好,咱也一样叫好!”
  “……”
  景元觉听得笑弯了眼,又冲外嚷,“就来就来!新婚,大家给点鼓励!”
  哄的一下,外面顿时像炸开了锅,男的女的恭喜颂贺之辞不绝于耳,更有甚者——
  “哎,有花生啊,快,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我这还有枣,来,来——”
  “瓜子瓜子,瓜熟蒂落!”
  也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起了头,哗哗的花生瓜子枣子带着壳一把把的往船上丢,乒乒乓乓,砸得小小的篷子如落了暴雨一般,怦怦震着响。
  “哎呦!”
  篷下一声惊呼,正捂着我嘴听声乐呵的景元觉猛地撤了手,“喂,你,你属狗的啊!”
  去死吧,咬你一指头,我还不解恨呢,“——快开船!”
  “不开!”
  他揉着手,人却凑过来,嘻皮笑脸,毫不退让,“你听听,外面多期待啊,欢呼多热烈啊,大过年的,怎么好让他们这么多人失望?”
  失望个头!
  还不是你个穷极无聊的人招的,我忍下掀桌子砸船的冲动,“要能唱出来,还不成妖怪了!”
  景元觉瞥瞥我,挪一边笑着去了,任外面的花生枣子瓜子雨可劲的越砸越狠,呼声可劲的越叫越响,就是不下令让船开走。
  “新夫人还害羞呢?”
  “别不好意思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等着呢,大过节的高兴嘛,夫人别让自家相公下不来台啊!”
  “唱只歌,撒花生,花生子,生贵子嘛!”
  “吉言都说了,瓜子都撒了,夫人别不好意思快点呀!”
  “就是就是!”
  ……
  再看四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船根本已经停在水上不动,我怒视着后方,蒙恒刘玉,你们好样的……回去一个也不放过,这帐,咱们有的算!
  “让开点!”
  把景元觉往一边挤去,一咬牙,我捏着鼻子学伶优冲外面放出那种吴侬软腔,“列……列位官家,方才……夫君一时说笑……”
  外面顿时安静下来,景元觉扭头笑着瞅我。
  再咬牙。
  “妾……妾身近日偶感风寒,嗓音嘶哑,唱曲恐贻笑大方——好在今儿随身携了箫,就给各位吹一首‘良宵引’,权且做个数……望大家,切莫见怪,切莫见笑……”
  “噢……也好也好!”
  “夫人嗓子听着是有点哑,这天还要注意夜凉呀!”
  “人家有新郎官照顾,曹秀才你操个什么心……”
  “哈哈哈……”
  “喂话不能这么说……依我看贤夫人可算通情达理,落落大方,新郎官才是幸福……”
  “那倒是不假,夫人说话就温柔又不做作,必然是大家闺秀,美丽佳人!”
  “所谓良辰美景,夫唱妇随嘛,哈哈,道是伉俪情深,伉俪情深!”
  ……
  我青筋暴突,景元觉捂着嘴,无声笑得东倒西歪。
  愤然从怀里掏出洞箫来。
  这要不是因为下午去考教郡主,正好带着,这会可怎么下台?
  指头按在箫孔上,不去看那笑得要抽筋成一团的人,闭上眼睛,平复胸中呼吸,连数十下……
  箫音出口,仍旧带着颤。
  直到曲过半阙,才找着个浮浅的稳调……好容易吹完,一脑门子的汗。
  外头通识音律的不多,听见完事了,就开始大声叫好,掌声雷动,响彻两岸,其声音之大,让我红着脸,抖着手,一只箫戳了三次,才塞进怀里。
  景元觉在隔着曼帐对着外面嚷。
  “谢谢!谢谢恭喜!哎,新年好新年好!一定相亲相爱!谢谢大家!谢谢!”
  要是有个地缝……
  我保证,毫不犹豫的,立即、马上、瞬间,按着他一起钻进去。

  且祝东风'一'
  
  船行数里两岸人声方才渐渐隐去。等到喧嚣过尽,收妥了竹箫,我在斜面坐着,瞥着那尤在回味无穷、自顾低首闷笑、不见面目表情的人,尽量放松了眉梢眼皮嘴角,摆出一个大号的笑脸,“皇上,现下可开心了?”
  那人闻声抬头,紧惕的睨我一眼,立时又笑得狐狸般狡诈,“本来差不多了,可我现在,手疼。”
  他伸出左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装吧。
  装啊,装。我是情急,是咬了你一口,可惜现在早没印子了,不作数。
  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我扯远话题,“元宵佳节,阖家团聚的时候,皇上今天怎么能得闲出宫的?”
  “元宵佳节……”
  景元觉眯起眼睛,歪着脑袋笑,“自然是,与民同乐。”
  又装。
  心里翻一个白眼,我拿了旁边放着的手巾,倒是挽起袖子带过不说,只好声好气的问候,“我帮您擦擦手?”
  依旧是笑,他把左手伸过来。
  “怎么着?你就这么急着毁灭证据,怕我找你算账不成?”
  呵呵傻笑两声,心道怎会怎么能,我难道能跟你一般见识?我多么宽宏大量,多么心胸广阔……拽过来,里外糊弄着擦了擦,给他好好的放到膝盖上。
  “……没,哪能呢。”
  就是哪能呢,瞧这话说的,多小人。
  平静略带期待的看着他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我委婉的笑,“皇上刚才好像是用右手捂臣嘴的,怕是污了,也给擦擦?”
  景元觉脸上有稍纵即逝的一窘,倒还是厚颜把右手伸了过来,平平摊开在面前。
  拉来抓了,一边擦一边翻看,没有牙印——咬浅了。
  还没擦完,他把手缩回去往前挪,拍拍身边的位子招手,“过来坐。”
  我看一眼,没动。
  “过来,”他又拍了拍船板,好笑的说,“不会再折腾你了。”
  “坐在哪边不是一样嘛,船小,对称坐着,安稳些……”
  这是船,水上漂的,河上浮的,老叫过去坐过去坐的,常识会提醒人……易翻。
  景元觉肘子支在一边的窗框上,再歪了脑袋,笑得陶陶自醺,“你不是想问为什么出来过节?过来,让说话的人有个依靠,才好倾诉。”
  ……厚皮。
  “快点,”他不以为然的勾手指催促,“紧急的时候不论亲密摸都摸过,现在无事了,倒是讲起疏隔,还怕过来让我靠靠?”
  ……太过厚皮。
  “再不过来,我可忍不住要嚷了,受人恩惠的苏大学士言而无信岂止是知恩不报,简直过河拆桥,比黄花闺女还要小气。”
  厚皮……太过。
  “呵呵……”
  景元觉发出满意的低笑,笑声里得逞的意味丝毫没有遮掩。
  刚坐过去,他就往我身上一倒,眯起眼叹息,还评价般的说了句,“苏鹊,刚才我就觉得你身上软软的,真怪舒服的,嗯……”
  对天默默,翻一个白眼。
  ……那是你觉得。
  我觉得吧,你这么大个人,很重的。
  无所谓是不是故意,反正皇帝陛下,是没能听见他人的心声。他把他的龙头在我肩上碾了又碾,终于找着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嘟嚷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索性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我很是无言。
  说起来,这人在人前好好站着的时候,就比如那天冬狩,那样子很有几分气势,意气风发、俾睨天下,一举一动处,皆是肃穆威严,就好像山巅一棵迎风矗立、伟岸挺拔的松。
  良木难得,谓之为材。
  可再垂首,眼前这……
  这“材”,偏偏喜好塌倒,充柴。
  侧目,心中不由再翻一个白眼,身前倒着的那瘫软不拉叽的东西,毫无自觉的大刺刺枕在人骨瘦如柴的肩膀上,也不嫌硌的慌……
  嘴角还挂着道诡异的弧度。
  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他这根身份高贵的柴——就得意装个假,耍回无赖。
  摇头。
  再摇头。
  不过说到底……
  这人今天晚上,果然还是不太对头。
  “喂,”刚想问问他,却被他粗鲁的出声打断,“说起来,好久没听你吟诗了……如此良辰美景,苏学士,不如作一首来听听吧。”
  默念着容忍他,容忍他……
  我向后缩一缩,小声问,“知道了,要听什么样的诗?”
  景元觉又不吭声了。
  ……
  “……那我就随便说了?”
  “作首词吧,”他突然张开眼睛,随后又闭上,“喜庆点的。”
  作词……南方的文人好词,北方的士绅则一向以诗为古雅端庄,宫廷内处,更是少见温婉华美的词赋之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起了这么个新鲜劲。却是许久都不曾吟过了,还要……喜庆点的。
  挖空心思想着,缓缓向外看去。此时的轻舫,已然飘过最热闹的城区,目所能及,不见了灯红酒绿的繁华热闹,然而沿岸穿过栉比鳞次的民宅,正是万家灯火,平静而又和熙,照得人心头,荡过一阵阵微妙的暖意。
  冬日的水流缓慢,蒙恒在后面,大概是停了打浆,更让这行舟随水漂着,悠悠徐行。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烟火味,远处依然不知是谁家的丝竹之声,隐隐不绝于耳,黑暗的水面之上,仍旧是一盏盏漂浮的花灯,应着满天的星光,好像是伴着我们的船,要一同行往某处莫名的前方。
  “……五九去霜浓,
  草木拾荣。
  一壶温酒祝东风,
  两岸歌声欢不住,
  十里灯红。”
  靠着我的人呵呵的笑起来。“苏才子果然是苏才子,出口成章……”
  我趁机把他歪倒的身子往前扶正了点,喘口气,……压死人了。
  “一向不怎么作词,让皇上见笑了。”
  “哪里,就叫浪淘沙上元吧,妙得很,”景元觉微侧过头,忽然,他眯着眼不怀好意的邪笑起来,温热的气息直扑上来,弄得我脖颈处一阵发痒。“既然咏景也咏得差不多了,这下阕么,我想想……就咏情吧?”
  ……
  事还真多。
  心里念一句矫情,又开始好一阵的苦思冥想……这会可比前面麻烦多了,没有诗情画意的衬托,又不敢虚情假意的造作,憋啊憋啊……憋不出来。
  正痛苦中,头顶上“嘎”、“嘎”尖利两声,一只老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过……
  好似嘲笑船上自作多情的俗人。
  “……徙鸟已无踪,
  星缀苍穹。
  欲将乘风笑长空,
  又怜春水自流去,
  眷眷无穷。”
  ……勉强切题了吧。
  正油然自得间,身前人针刺一般猛地坐直回头。
  “——好一个‘欲将乘风笑长空’,子欲乘风去,倾羽笑长空,良禽择木而栖……我在这里,苏鹊,你这只鸟,还想飞到哪去!”
  我张口结舌,语不能言。
  突然……犯的什么毛病?
  面对面给堵在狭小的船舱里,咫尺之间方寸之隔,一下进退不能。
  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给他目不转睛的逼视着,冷汗便自额角涔涔冒出,骇然之下,人变作木雕泥塑一般挨在船壁上,耳边只回放着刚刚的问话,心怦怦跳如擂鼓。
  他看着,脸色越发的阴鹜,“你……怕我?”
  没往后缩,没有发抖,可也没有能控制住额角渗出的一滴汗水,缓缓划过脸颊,消失在下巴尖处。
  ……
  景元觉看得分明,却仿佛始终不敢相信,神情痛苦的咬紧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瞪着……直到好一会过去,再多的汗水落下,都能够不落痕迹的干去,他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一般身子脱力的向后靠倒,仰头,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呵……你真的怕我。”
  “……没,没有。”
  鬼使神差般,我看着他脱口而出,根本是违背良心的话。
  “……是么?”
  他显然是不信,唇边嘲讽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面对着不知所措的我,神色倒是慢慢平静下来,像是波动纷乱的水面,在内在力量的控制下偃息,直至恢复一片休止。
  可出口的话,却是动魄惊心。
  “苏鹊,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老奸巨滑?”
  一瞬间,脑中轰然作响,迅速闪过暄兆文祸腰斩弃市的那三个人,闪过建功营里冻得浑身青红的无辜子弟,闪过周家门前王大人告老还乡的车队,闪过东市这些天常不得闲的法场,闪过城门边贴的那串不短的连坐名单,甚至闪过了郭怡的一身伤,顾文古帐里的青皮竹叶青,和那种黏腻冰凉的蛇尾缠上手臂的触感——
  可我竟然,还是鬼使神差的:
  “你做了该做的事……”
  他就笑起来。
  那种无声的,浑身轻颤的,露出上下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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