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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琢玉成华-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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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之庭眼见着说中了,便往后仰靠在车厢壁上,无奈的笑,“这回是谁,这么倒霉?”
  ……
  扯淡。
  我想笑着答他,原封不动的回敬过去再顺道倒打一耙,偏又有点笑不出来。这回不是我来京后第一次动鬼点子,但是……
  故作高深的再“嗯”一声,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过了腊八冬狩,年底便一天天临近,京城里眼见着开始有了年节的气氛。腊肠挂上,咸鱼腌上,米酒发上。沾着墨香的春联一对对贴在门框上,福字蒙在大门正中,门上蒙白纸蒙黄纸的灯笼一个个换成了喜兴的大红。八座城门,每日加开一个时辰方便进出探亲的往来,饭馆里吃喝聚谈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街上摆摊的小商小贩也比平时多了三成不止,甚至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火味,偶然响起怦怦的惊响,吓得人平地高跳足——那是些耐不住等待的孩子,提前偷放的炮仗。
  朱墙之后没有外面这样的俗气热闹,但是也点起了高高的宫灯,重要的宫殿门口,都重新铺上了花案繁复的地毯,挂上了暖色的新编垂帘,垂帘上对称的吊着织造院新出的福结。每一座殿里,花瓶案几都重新擦过,窗棂拱柱,也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那些往来的宫人们侍从们,都因为置了新衣腰间别了加包的年饷,在向来冷淡硬板的脸上,多添了几分红润和柔和。
  年确实是越来越近了。在满城越来越明显的期待与盼望中,人们言谈的声音都高了一截,眉宇之间,往往带着一份掩不住的喜色——只是这座城里很多大宅的主人,正处在仕途的水深火热之中,自顾不暇,何谈融入与否。
  而城北最大的豪宅,那一座天下至尊,巍峨九重宫阙的正主,恐怕是日夜忙碌不休的赶着工,无暇分心,更妄论赏顾有无。
  政令如潮,是一道接一道有条不紊的下来,极像是有心人要一下弥补四年的损失。罢免,抄查,提拔,分封,种种举措令人眼花缭乱,又像是心狠手辣又眼疾手快的郎中,逮着一个沉疴病患就蛮横的扎针、拔罐,管你痛得哭爹喊娘满地打滚,抓着脉门,就施行那推宫过血大法。
  也不是没有反对之声。
  太极殿上养的不是一群温顺的绵羊,太急功近利触到真正的痛脚,总也有咬人的时候——比如腊月二十日的洛水南北均田一事,涉及诸多官员的家田,一时堂上红了脸争辩不休,虽然最后也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反对意见,愣是半天下去,就是没能通过推行政令。
  皇帝没说什么,他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农部两位提议的大人、和两位持赞成意见的御史面对数人围攻,哇哇吵成一团,是一脸可怕的平静。
  尔后是夜……
  有京城军士,绕城拉练。
  据看见的人说,当时北风呼号、雪花飞舞,几百近千个年轻的、满腔热血的新兵汉子,精赤着胸膛,高举着火把,低喊着口号,在一个年轻而严厉的将官带领下不知疲倦的绕着一条朱雀大街,跑了整整十个来回——场面蔚为壮观。
  只是可惜那些人毕竟是新兵,体力良莠不齐,不可能全部撑过十个来回这么长的距离——但更因为这样,他们表现出的气节令人激赏。口吐白沫了,旁人驾着继续跑,脚崴腿软了,拄着拐杖在后面跟上,昏在路边了,一瓢水浇下清醒,接着上路。
  见到的京人连连感慨,潸然泪下,道我覃朝勇士如此刻苦,如此勤练,何愁卫国无人,百姓何愁高枕无忧!
  ……
  小惩大戒之后,太极殿变成了羊圈,太后在汤泉宫延期不归,周肃夫再度称病不朝。
  风雨如晦。人事飘摇。
  我在其中,却是巍然不动的镇静。单日,规规矩矩的上朝陪站,双日,老老实实的去中书省赋闲。这些单日双日里数得出来的变故,充其量也只是那些原先晚间常见的同僚筵席聚会节目销声匿迹,朝下余暇,一下少有的多了起来。
  ——实在多到花不完,只得利用了这些余下的时间,带了画院一帮人做起副业:上平山禅寺,修墙。
  平山寺修墙之事,当初是我一口应承了了茫大师。但后来上去再那么一看,平山宝刹是诺大一座,白墙萧萧,何止几十面之多?再说后来拜见方丈,老和尚听说皇上派下赐人绘图的旨意后一脸感恩下暴射出的两道精光,难免让人惊悚,当场我便否认了一个人扛下来的可能,何况我之前,根本想都没想过。
  动工前我们按寺方要求,统一画了详细的草图,交由护国寺方丈审阅完毕,方由十几人分工开动。说来说去,别的边角最后都是画院专业画师代理,唯大雄宝殿后的照月壁上四大菩萨坐图,由我负责。
  开工不久,不巧就要赶上正月参拜高峰,方丈大师仁慈,没有强人所难的要求我们一定完工。他只双手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法力无边,自有诸般法相,只是施主们佛缘有深浅,不得尽解,因此还望借众画师之手妙解真意云云——言下之意,画不完不要紧,你们画了的部分至少得给我有头有脸,身形完整。
  于是为达到这个效果,一众画师辛苦耕耘,自腊月二十七日朝中放休起连续三昼夜,至二十九日将近半夜照月壁半完工,才得以暂告休工。
  当时落下最后一笔,吐了一口长气,我从壁画面前抬头,揉着酸痛的肩颈转着脑袋活动,忽然听见后殿的晚课诵经声隐隐传来——四顾之下,才茫然的发觉,不知何时起天空已从晴光转成了青暗,放眼远近,早渲染成一片看不分明的蒙蒙灰色,而身前身后的地面上,都拢上一层细腻的白绒,朦胧至洁,几不真实。
  身侧是一瓣瓣鹅毛大小的雪花,从高至低,由远及近,无声无息,悠悠飘落。轻柔舒缓,飘摇曼妙,就仿佛在这一片无端的静谧里,上天的恩泽化身雨露,雨露化成飞花,均等的播散着,温和的泽备着……世间万物,百态苍生,便都在无边的白絮飞舞中浸润、涤荡,一朝洗去经年的尘埃。
  而抬头,面前宝相庄严而又慈爱祥和的菩萨,点睛初落就,沉墨未干凝。莲台端坐处,她正兰指轻扣,法目低垂,一双还带着水色润泽的眸光好似透尽无边的悲悯,默然看着眼前一切……无偏,无倚,无嗔,无言。
  看着歪头,莞尔的我。
  下山时,远远瞥见灰蒙蒙的山门外,一道青色的身影柱子般的候在那里,也不知杵了多久,杵到手上握着的黄油纸伞,上面都积成了白色的冠盖。
  我嗒嗒的跑过去,吐出一口成团的热气。
  “抱歉,忘了时候!”
  两道罗汉眉在眼前凝成了并肩一字,乐卿公子露出一个媲美漫天冰雪的笑容,难得的脱口就是一通脾气,“你还知道,要回家过年啊。”
  我讪笑两声,也不顾褂子脏兮兮,上面还有五颜六色斑斑点点的大杂染,爬上马车呈大字躺倒,舒服的张口叹息,“累死了累死了,睡会……回家正好过年……”
  张之庭跟着上车,一脚把我的腿往中间踢拢,蹲下指着鼻子恨恨道,“你就折腾吧,不要一觉睡到明年!”
  可惜对着他,我早耍无赖耍惯了。这时干脆闭上眼,只留口齿不清的哼唧。
  “之庭啊……你就行行好,给我留一口年夜饭吧……我这也是做善事……这世道,养家糊口,积点功德它不容——”
  结果让一团被子正中脸面,嚷嚷不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倒头大睡,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车外传来笛声,呜呜咽咽、幽幽噎噎……不免翘起嘴角乐呵,乐卿公子,这又有感而发了。
  自从入京,这位高雅不凡、特立独行的客人占据了我家东厢,每日里出没不定,行踪成迷,只是常常伴着夜色准时现身,在屋顶梁上或是树下一角,有感而发。
  却是便宜了敝人的耳朵。
  马车摇晃不休,只听车厢外那笛声渐趋低徊,渐趋婉约,凄楚消弭,隐隐有些倾诉衷肠之意……正想一探究竟,忽然山风撩起车帘,灌进冷气,我睁眼就看见车外小六边上,那一袭青色的身影盘坐着,将一双臂肘高高的抬起,任宽大的袖袍随风飘荡,鼓成了两个大大的风兜来回摇摆着——就仿佛张开翅膀,执意面对一天一地灰茫茫的大雁孤鹤,当远行的身影消失在长空之中,只留下一抹单薄而又寂寞的倔强,让人在风中仰望,在仰望中叹息。
  山高兮水长,地阔兮天广……
  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看不见,我却能一丝不差的想象出这人此时的面容。正如我一向知道的,在那萧瑟的背影之前,在那看不见的薄唇之下,吐出的笛音本是恬淡,本是温柔,好似情人呢喃,却还带着千折百转的回肠荡气,几味悠扬深涵。
  山高兮水长,地阔兮天广——
  御气无已游四方,神凝不灭即无惘。
  每每吹弹至入神处,那一张平时冷漠淡然、总也带了几分嘲讽之色的面孔,会悄悄的升起一股子人气,或说是少见的暖意,便见额际青丝轻拂之下,一双看向虚无的沉眸,点点眉宇间似有若无的愁绪,宁静而优雅,哀伤而温柔……一人一器,仿佛入了定,入了道,入了一幅有声的画景,入了一片柔和舒润的仙家清辉。
  翻个身,悠然的阖上双眼,伴着飘飘渺渺的仙音妙曲,缓缓成眠。
  马车在摇晃中前行,半睡半醒之间,唯觉得依稀是窗外漫天的白雪,随着殷殷春风,都化作了一席花雨……穿云渡水,入得梦来。
  大年三十一早开门,收到羽衣楼具名柳烟飞的年礼。
  接东西的小六看了那包装精美的红木礼盒就羡慕不已,说咱老爷就是出众啊就是京城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头名俊俏公子啊,身为一个男人能被人家花魁姑娘这般仰慕,那是何等的厉害!
  我拍着他大笑三声,随即绕过他回屋,待打开那礼盒一看,继续讪笑不止。最上面是一把漂亮的白面折扇——来自闻哥,下面上好的沉墨——范师傅的收藏,还有小札的参须鹿茸,精选的香料,各色糕点糖果……最后边上一个像是偷偷塞进来的,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除了芸师傅,还能是谁的杰作?
  下午分了工钱,要回家的下人早早散了。晚上张妈显了手艺在天井里摆了一桌酒席,留下过年的几个单身丫环侍从,不讲究的一桌坐了,席间张之庭抚琴一曲,将近午夜,几个小子去院子里把炮仗点了,正融在城里漫天展开的焰火里,这么着大家热闹了一宿,把年过了。
  正月初一,我和张之庭分别出门拜年。
  不想再把手上的婚事拖下去,第一站我见过郡主郡王,披挂妥当,便去了齐国公府,找到那位正月回京休假三天的新任建功营统领谈判。
  齐小公爷人在军营,京中消息也灵通。好在他虽然知道景元觉把他的婚事毫不客气的丢给了我,总算还心怀着一份愧疚,自以为欠着我莫大一个人情,不仅没直接把我扫地出门,还好茶奉上,老老实实听我说完来意。
  听完,他沉吟半天,最终拍板。
  “若是能如此解决,齐鹏求之不得。”
  齐鹏生性豪爽,更添本就不喜这桩婚事,略一思索也知这是最好一条脱身之法,就点了头。
  “小公爷客气礼让,是两家之福。”
  我说得诚恳。不论如何,这种情况下他肯不追究小郡主下药之事,真的算是心胸豁达,更别说还能不拘一格的答应我所谓的解决之道。
  “但是苏大人,齐鹏的婚事一向由奶奶做主,此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他又犹豫道。
  “小公爷不必担心,太夫人已说过,此事,按您和小郡主的意思办即可。”
  “哦,”他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也松一口气。早间斗胆修书给太夫人,太夫人果然不愧是实际统领齐家二十余载的女中豪杰,深明大义,智慧过人,一封回信只寥寥数语,却言尽我心中所想。
  这一头算是暂时办妥。
  正月初二晚,收拾妥当,上周府拜年。
  周肃夫称病期间,一向在家避不见客,接待我的是周子贺。
  两人聊了几句将要操办的齐国公府和玲珑郡主联姻事,言谈间,我提及最近在护国寺作壁画,完工前恐无法两边周旋,还请他多担待些。
  周子贺拍案惊奇,“护国寺的壁画是贤弟画的?”
  “不,周大哥误会了。护国寺的壁画主要还是画院的大人们作画,小弟只作了大雄宝殿前一面照月壁,目前还没有完工。”
  “哦,哦,我还没去看过,改天一定去看看,”他点头道,又想起什么问,“大雄宝殿照月壁,是不是那幅观音坐像?”
  “正是。”
  “哎呀,”周子贺一下抓住我,兴奋道,“家母日前去护国寺参拜,说是见到了一幅新绘观音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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