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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琢玉成华-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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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
  手臂被牢牢的捞住。有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耳边,“……苏居士!”
  火光重又亮起。
  我花了许久的工夫,才适应了这份光亮。这人是熟悉的慈眉善目,白须白眉,一只手持着火折,关切的望着我。
  再见便是隔世,我心有不忍。
  “大师……你……圆……”
  禅师似乎楞了一瞬。
  再接着,他长须微动,好像露出一点笑容。
  “阿弥陀佛,老僧痴寿,未得涅槃。居士服了足足一贴‘三魂散’,兼之内腑伤势未愈,方才长睡七日,善哉,善哉。”
  ……
  这是我呆楞经久。
  了茫禅师又和蔼道,“此处甚是阴凉。居士初醒,大病气虚,还是随老衲回去歇息罢。”
  直到他担了我的手臂,架我往回行走,依旧未曾回过神来。
  只觉如同梦游一般。
  火折光弱,抬头却可见岩石森然,钟乳嶙峋。所走的甬道时宽时窄,右侧壁上却隔几步就挖凿出一个巴掌大的凹槽,一股油脂的味道,微入鼻端。
  到了一个岔口,了茫禅师将火折靠近油槽。
  明亮的火光沿墙由近而远,燃成一条蜿蜒的曲线,豁然回环,照亮眼前——
  巨大一座洞室,长宽二十余丈,拱顶高逾三丈。显然人工开凿。
  四周皆是壁画。有绵延疆域,有四季山水;有千骑驰骋,有百乘并驾;有礼宾仪仗,有出猎巡守;有百官飨宴,有鼓乐齐鸣;龙凤、花鸟、祥云、飞天之类,更无以数计。
  独独一张白玉大床,摆在正中。
  床上枕褥稍乱。
  “……这……是……”
  半晌,才幽幽找回自己的声音。
  显然前不久不知怎么走出去的地方。惶然间,看向了茫禅师,禅师吹熄手中火折,依言颔首,“此乃陛下地陵。”
  我坐在石床上,溟茫无言。
  据说,死去的人心里一片空明,能在瞬间领悟一切,诠释生前所有的迷惘。我未曾死去,所以,也不能脱去迷惘。
  了茫禅师说,居此已有七日。
  地下七日,地上已人非。
  苏鹊白与熙之流,再不复当世。明王衣冠,千里镜湖起迁。长夜庄人鸟兽散,减罪流放南疆。礼部尚书周子贺自省期免,与惠恬公主婚事从简,特赐婚后官复原职。乐卿张之庭当朝请辞,奉旨采风,行游列国。
  而今上,兵符合一,身固大宝。从今往后,凡号令一出,三军尽在执掌,普天王土,莫不仰止。
  我静静听着。
  那像是另一个尘世的动静。
  了茫禅师说完,搭上我的左腕探脉,眉头略松,口中笑言,“初见时,老衲谓居士‘灵动多变,定静纯如’。今番再论,乃是‘赤子之心,人海沉浮’矣。”
  他从随身的食盒中端出温热药汁,递到口边。
  等了一刻,向上轻抬,直至与唇相抵,方对无动于衷的病人恳切言道,“居士投身应劫,善莫大焉。然既已得生,不必求死……居士的性命自己虽不看重,却为许多人所牵挂。”
  饮毕。
  禅师动手收了。对坐须臾,神情自如。不一时,自笑而追忆起旁事,“记得陛下诞时,老衲受先帝邀,观彼子灵台聪慧,生数日能开眼视人,其目敏而通透,不喜不悲,具大慧根之象。以为若假以时日,炼其心智,必能洞察世事,大彻睿觉——故为其名曰‘觉’。”
  禅师含笑望我一眼,起身再开食盒。砂锅内,米粥黏稠飘香。捧了碗,置了匙,他徐徐又道,“多年观之,陛下为人,大事果决,小事不羁。惟包容隐忍,处便有度,非常人能及也。居士随身日久,必以为然。”
  半日陪坐,再无多话。
  告辞前禅师起身收拾食盒,留有末句数言相赠。
  “为人之美德,一则擅于宽恕,二则懂得珍惜。如此方能放得下,拿得起。老衲以为,感情亦如是。居士和陛下之间,居士拥有前者,陛下拥有后者。两人要在一起,陛下缺的正是前者,居士缺的正是后者……”
  “老衲相信终有一天,居士和陛下能够放下,能够拿起。”
  地下不见天日,亦难知时光流逝。
  等到能下地自如行走,就送餐的次数算来,大概也有月半。
  离开墓室沿着当初醒来时误闯的甬路出入漫步,如今也如同每日饭后的消遣一般,多了例行的意味。
  这是规模庞大的帝陵。
  覃朝的每一代皇帝,都在年轻时就秘密开始兴建他们身后居住的坟茔,逐年修葺,不断扩张,到了死时,往往已掏空整座山头。
  相比之下,此处年头尚少,还算不得宏伟。只不过,不知晓选址时有了什么遗漏,动工时又出了什么样的岔子,竟挖通了一座相邻的溶洞。
  因此地宫的占地,兀然扩大了数倍。
  这间天然隐藏的地府,往往别有洞天,使我每日更多出几分探索的热衷,便于打发无尽的时间。
  除却常来治病烹药的了茫禅师,还有位熟人李瞬,是我日间探幽的向导。
  从首次见面起,这位木讷板实的将领就常常带来各种不同的惊奇,在我古潭死水般的心境中,荡出一点点微妙的涟漪。
  第一日洞中相见,他脸上闪过各种情绪,拱手先行解释,“大人入狱时情况不善,家师的三魂散虽然药性温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面制造假死,一面固本培元。当时情形,实不得已而为之,谁也不知大人能否安度。而卑将得到的命令是,接到大人后,直接送入地陵棺椁之间。”
  “这里虽然自动工起,从未向工匠之外的人打开。如今大人苏醒,自是天降福泽,从此长命百岁。若是当初大人有了什么万一……那么墓室的大门,也会从此半闭。”
  这位忠诚的将领,还逐一带我参观神秘的洞穴。
  他介绍说,陛下登基后,隐秘建起过一支直属的暗卫。这支暗卫,是大人中元游河上岸初见时牵马等候的乌衣,是追寻大人足迹直至函谷山涧的兵卒,也是不久前八月八日,在赵宅对面几座墙头上伏击大人的元凶。
  他说有幸首度以这支暗卫首领的身份,坦诚与大人相见。
  这里是陛下地宫。
  这里也是千影卫的基地。
  同他一样的、所有为陛下尽忠的千影卫,死后都能够得到在此陪葬的殊荣。
  说完这些,李瞬拔下墙上的火把,站在甬道中抱拳,问我,“大人,可有意随末将入内一观?”
  溶洞蜿蜒,上下多层,曲折复杂,如若巨大迷宫。
  有青年在内训练,有伤员在内休养。有伙夫杂工在里搭锅劳作,有能人异士在里钻研试验。
  洞中藏兵,不下百人。
  机关器具,尤难以论数。
  我还在一间洞内,看到白银百箱。
  银锭之下,皆有铸印,载年载月,为官银无疑。其数量之多,使人既作其他联想,也是举证维艰。
  我记起李仲恭至死都没有承认的粮饷一案。
  我想起,当初在广平相遇的时候,广平郡王的府邸里,客座上那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
  他协同户部吏部两名臣子,微服出巡,冒着大不韪的骂名,据说是亲去北邑调查北方神威军缺饷之事。
  后来卢度查毕,回京呈报御史台,六十万两纹银依旧无踪。案中渎职人员,将近两百余众。此事降下罪来,打击周肃夫党派甚重。更以顾、郭、苏三人入仕为首,改写了朝中势力的版图。
  谁能料想。
  原来竟是场惠及自家暗卫、惹起他人风波的监守自盗。
  ……
  人生在世,经历几番生生死死,我已经稍许学会,再不轻易为什么而动容。
  因此咽下了彼时的恍惚,就如同咽下早先泛起的惆怅。
  随后许多天过去。反而失了最初探索的兴趣,整日待在庄严静谧的墓室中。睡了醒,醒了吃,吃了睡,如此往复。
  像是个真正的鬼魅。
  三餐之外,了茫禅师来访的频次渐少,他的外家徒弟李瞬和千影卫,没有传令不会越过漫长的甬道。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在黑暗中沉思,亦或是,望着黑暗,什么都没有去想。
  竟然也安然度日。
  又一回在枕榻上睁眼,昏沉依旧,气氛却有略微的不同。
  未曾点火,墓室浸在浓墨的深处,暗无一丝亮光。却并不妨碍近来益发敏感的五官,分辨出多出的呼吸,和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我知道他就在床边。背对着,默坐了很久。
  这已经过了多少天……
  曾以为这一刻,会被迸发的情感击垮,会为复生的重逢泪下。然而却是,直直盯着那片也许根本无人的黑暗,动不了一根手指,发不出一个音节。
  心中一刹那间好像经历了厚重窒息的大起大落,又好似冰雪融化奔流入海,回看来路,无喜无悲。
  时光并不曾凝结,依旧一分一分漏过。
  也许这是自己又一场梦境。
  这些日子,常使我分不清梦与真实。
  冥冥中,感觉坐着的人起了身,原地站着。
  也许什么也不是。
  又觉得他,已经迈步向甬道走去。
  这一刻,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像是解去不能动的封印,一步跨下床,两步赤足踩在地上,三步上前,拽住了拂面的一片衣角!
  再然后,扑住了宽阔的背。
  身后猛然的冲力使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大抵是胸膛抵在了墙上,突兀停住。却也来不及呼痛,挣扎着要转过身来。
  然而在那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先于自己的意志,动手压制了他的四肢。
  大概是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动作使他太过惊诧,一时之间——竟然被我牢牢的占据了先机。
  张口狠命咬上去,嘴里立刻充斥了透过衣服的咸涩味道,他肩头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叫。
  我不松口,变本加厉的捶打那根静无声息的木头,一下下,打在坚硬的肩胛骨上,手抽痛了,又很快麻木。换成腰背,肩膀,手臂——哪里都是该死的硬肉!
  谁稀罕什么流年逝去,唯留白莲?谁稀罕什么生不能同寝,死亦要同穴?谁稀罕?谁稀罕!谁稀罕!
  疾风骤雨的擂打因为力竭而停止前,他就像个有温度的死人,向前贴在墙上,既不去反抗,也不去阻止。
  然而当我累了,头抵在咬破了衣服的肩头上,试图平息胸脯的剧烈起伏时,他突然扭转身子——还在错愕间,丝毫不逊于我方才力道的掌掴已经落在臀上腿上,手起手落,“啪”、“啪”不绝于耳!
  这声音在别无他人的墓室里听来异常刺耳,使我在怒气爆发前不得不先转换位置挨上墙壁,阻断他的动作。
  失了地利,他索性放弃报复。反而一手箍在我腰上,一手捏上我脸颊,指上用的力道,几乎扯裂我的唇角。
  我张口咬他不慎滑过的拇指,咬住指腹一层皮肉,叼着再不松口。他落在我腰上的手一紧一松,衣料划破的声音陡然响起,股下一凉,竟是飕然到底了!
  便越发凶狠,两手扒起对方的衣襟来,不顾那些金饰玉佩之类乓乓砸落地上,着手触到一片火热的肌肤,伸进去便拧!
  这场扭打渐渐变得全无章法。
  我甚至还靠墙站着,喘气的功夫,他就托起了一条腿斜架在肩上,不顾死活要挤将进来。
  独立的一条腿死命的踹他,蹬他,他只是不管不顾,往里硬来。
  理所当然半途卡在入口,两个人都拼了命的喘息。我先缓过来一口气,咬上他的颈侧,尽是汗津津的咸味,其下血管一跳一跳搏动。
  ……结果一刻失神,为这人如此鲜活的脉动。此刻方才由衷觉得,都还在,都还活着,是一件多好的事。
  即使有些事死时不用面对,活了就不得不面对。
  岂料他得了这一点间隙,两手摁在腰上钳住便直入,那种撕裂钻心的痛袭来,眼前金星直冒,松了口,连喊也喊不出!
  被这种刀尖上的锐痛激得打颤,又因为金鸡独立的姿势而抽搐,抽搐里他连那条腿也揽上胯骨,吸口气就开始冲撞!
  悬在半空唯有拼命抱牢他,我掐他的手臂和胸脯,就像掐在坚硬的岩石上,撕扯他的头发,就像拉拽住刚直的铜丝。
  上刑一般,一轮一轮。
  他流下的汗滚落在我手臂上,湿漉漉沿着手肘往下滴,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动的狠了,像野兽一样停不下来。身体一时紧绷,一时歪倒,擦在壁上把背后磨破了皮,也顾不上。神智像拉了根丝,时粗时细的,在这一刻涣散远去,下一刻,又被接续不断的痛绷回来。
  背后墓室冰冷的石壁咯着,身前滚烫的胸膛压着,随着他的力道上下,往复。黑暗里这种刺激的强烈,超越了所有感官的总和。
  我再受不住,扭动着要脱身,指甲抠进他背上的皮肉。指端很快便觉得湿润,可惜他沉浸在唯一的动作里,根本无暇旁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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