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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幽欢且尽万行作者:芳菲-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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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笑。

  “这筐豆荚是乡里感於师傅平日的恩惠特地送来的,今年大雪封路,我等远在外地的弟子无法返乡,正好有这筐豆子要剥,难道不是上天赐予我们同窗的情谊以化解乡愁吗。”

  “分明只是老头子懒吧!”

  常庆丢下豆荚。

  大儒傅锺桤平日不拘小节,与弟子共同劳作,他的弟子有如常庆这般私下便以老头子直呼,大家也习以为常。只是这时常庆怨声太多,便有人笑骂。

  “常庆,你难道不是懒?才剥了几粒豆?”

  果然常庆面前的碗里豆粒最少。

  常庆只得嘴硬。

  “怎麽是懒,我只是剥豆时见著豆荚破裂,心生不忍而已。”

  “去!”

  众人又骂。

  灯火跳动,时值冬至,傍晚已如春秋的夜中漆黑一片。傅锺桤虽居行简朴却并不清贫。剥豆也点了灯烛不计所费。只是众人在烛影下围坐,如不说话终有鬼影幢幢之感。

  不知是否如此众人也不断互相闲谈取乐,常庆原是个不甘寂寞的,这时见众人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又忍不住张口道起怪谈来。

  “你们可知有男子生子之事?”

  小师弟抬头“咦?”了一声。

  常庆得意。

  “如何?不知道吧?”

  有人骂。

  “他连新鲜豆子长什麽样都不知道,平时也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追问不休,他就此不知有什麽奇怪的?”

  又令小师弟。

  “不可接他的话,又不知说出什麽鬼祟的来。”

  小师弟还未应,常庆已跳起来。

  “我平生不做暗事,不说暗语。不过爱道说逸闻罢了,怎麽说我鬼祟!”

  “这难道不是!”

  众人又轰他。

  又有人转向一边一个至今仍未开口的文士。

  “师兄,你快止了他。”

  那被推出来的师兄显是同辈中最有威望之人,这时却淡然一笑。

  “他爱讲便让他讲去,你们不听便是。”

  众人怨声再道。

  “这里不可出去,耳朵又不可闭起。”

  那师兄道。

  “逸闻是民间传播,虽有诡异不解之处不为有识之人谅解,但其理却不过人心。我等坦荡,如常师弟所说不做暗事,无有暗心,则逸闻如何?不过谈资而已。大家不得返家的烦闷以此得解,难道不是佳事吗?”

  他徐徐道来,吐字清晰,在这房中更显得清远雅正,众人凝神之际便鸦雀无声了。

  “那便让他讲去!”

  原先骂他最多的一个最先剥下荚衣丢常庆。

  “若是讲的不好,剩下这半筐豆子也罚你!”

  常庆眼快避开。

  “哪有不好听的道理。”

  他很有些得色,振作精神。

  “却说某地有个大户人家。”

  “总是某地,总是大户人家。”

  有人特特讥笑,被旁边的人拉住,这是真正要看他说出什麽来。

  常庆不理。

  “有个大户人家,家里一妻一妾,有良田百顷,却有大不如意之事。”

  “没有儿子?”

  又有人嘴快。常庆被他猜著包袱还是有些恼怒,终究快快说下去。

  “也不是没有儿子,是只侧室生了一个,长的也是健康聪明,但这家人正妻家大有来头,眼看著家产就要旁落给侧室的儿子,便撺掇了正妻哭闹将妾休了。做老爷的虽性格懦弱,但无子乃是天命,又岂可怪到侧室身上?只得加意与她安抚,其余不理。但两方仍然争执,他也觉得苦恼。”

  常庆歇了一口接著道。

  “可到了这一年,庶出的儿子长到五岁,正室却有孕了。这下老爷也觉得心花怒放,正妻也扬眉吐气,将不平之心尽数化解下来,全家小心翼翼服侍准备,终於到十个月生下一个公子。”

  “这生的是男子可不是男子生子啊。”

  又有人逗他。

  常庆却老神在在。

  “莫急莫急。”

  他道。

  “这一位公子也真希奇。生出来就会笑,长的是玉雪可爱,粉嫩的一团儿,任谁见了都喜欢。抱出去给人看,谁逗他也不哭。几天便会认人,半岁已能说话,张口第一句话却不是爹爹妈妈,而是‘状元’。”

  “太出奇了。”

  有人摇头不以为然。

  常庆睨看。

  “你知天下事?怎知天下没有这等奇事奇人?师傅也不敢这样夸口。”

  那人笑他。

  “好好你接著说。”

  常庆又道。

  “小公子聪明出奇,又有一声‘状元’,老爷正妻也快活得不拿他当一般人,快快请了私塾先生教导。於是那些教过他的人也个个夸奖他举止不像一般孩童,在那乡间传出了文曲星下凡的故事。”

  众人也懒得说他老套,只是微笑著听。

  常庆接著道。

  “这便引起了那妾室儿子的嫉妒之心。”

  他叹了一声。

  “那儿子在这小公子出生前本也是集父母宠爱於一身的,他本身也聪明好学,师长知道他是这家唯一的男丁,更加倍悉心教导。但到底是庶出隔了一层,自那小公子出世,侧室先掉了魂魄,觉得从此无望了。家仆先生们也尽往正室那处献殷勤,对这位庶出的公子开始敷衍了事。这位公子顿失所有,先是茫然,得见所失尽在正室儿子那里复得,终於将迁怒的怨恨转嫁到正室儿子身上。”

  不知谁轻叹。

  “稚子无辜。”

  常庆道。

  “可不是,别说是小公子无辜,就是这位从此在心中怨恨他人的庶出公子,又有何辜?”

  他叹。

  “就连那位父亲,从此虽也不会苛待庶出公子,心中也不免渐渐有所偏倚起来。倒是嫡出的弟弟对这位异母的大哥并没有偏见。虽然正室并不让他们亲近,但家宴上同席执礼甚恭。於是众人更赞赏小公子秉性纯厚了,倒使得不能放下芥蒂的大公子更显性情阴暗。於是正室家更加落井下石,在乡里诉说庶出一房的种种不是,侧室夫人受不了打击,郁郁几年,就过世了。”

  众人静默。

  常庆接著道。

  “这时却出了一件大事。”

  众人等待。

  常庆道。

  “刚才已说到,这家的正室夫人娘家是有势力的,亲眷遍布,但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当中就有一家辈分上算是正室夫人的表弟,逃难来到这里。

  “本来老爷的意思是给他钱财让他自谋生路,但夫人倚仗生了‘状元’儿子,又想在娘家人面前有脸,便安排那人留在家里当差。”

  “後来呢?”

  听口气像是不妙啊。

  常庆道。

  “後来这人便带了小公子出去,再也没回来。”

  “啊……”

  众人叹气。

  引狼入室,自古皆是。

  常庆接著道。

  “最初家里也道是不是两人遇到路盗,因防著盗贼对两人不利,不敢报官,但到第四天上仍没有消息,正室夫人先撑不住了,卧床不起。老爷几经斟酌,还是报了官。第二天一封书信便投到家里,信里大骂这家不要儿子性命,自绝生路。这下连老爷也当场昏厥过去。”

  他缓缓环视众人。

  “因那信中,还附有一指……”

  “啊!”

  常庆道。

  “血淋淋的切下,孩童的指头。”

  “……”

  众人多露出不忍神色。

  常庆道。

  “这家老爷本是打点各方暗里搜寻,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官府便无所顾忌起来。只是那信中言父母再也不要想见到儿子一面,又骂他们吝啬钱财,自找死路。这话叫人摸不著头脑。官差只得推测可能曾有勒索的书信先投来,却不知为何没有送到老爷夫人手中。”

  他道。

  “不管如何,现在只有找到那人与小公子才是正事。只是几经周折後,只在江边找到了那人的尸体。孩子的却可能体轻,也可能死的早,已经随江水流的不知去向了。”

  这一段说完,室中一众缄默。

  常庆露出微微笑容。

  他长相本就不好看,这一笑倒使得狭长的面型更拉长了些,在烛影中露出阴沈。

  “是庶出公子吧?”

  小师弟突然说。

  “是庶出公子没有将信交给父亲吗?”

  常庆瞥他一眼。

  他悠悠道。

  “总之,这事就此了结了。两条人命,使一家人不能安宁。正室夫人熬了一年,就在病榻上去世了。做爹的痛悔,也只拖了两年。”

  他道。

  “就这样一件不幸的事,叫一个大富之家就此败落了。”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茶本就是凉的他也不在意。

  “只是……”

  他抹抹嘴巴又道。

  “八年後,那孩子却回来了。”

  “啊!”

  又是惊讶声。

  常庆满意的继续道。

  “回来了却不是以前的样子。”

  他说的比之前快了些,像是一口气要将一切道尽。

  “从前是白白胖胖可爱的娃娃,现在虽也长的俊秀,但总有种说不出古怪。想也是,他被绑走只有五岁,这八年间不知道遇到什麽样的事。听他说那时又遇到另一拨强盗,那名分上是他表舅的人被杀死,他又被卖到别的地方。因人小也不太记得过去的事。现在是他的养父也去世了,去世前说出了从人贩子那里买了他的事,他这才寻了回来。

  “只是他说那些事时也平平淡淡的,好象不是他的事。他长的像极故去的夫人,下人都说真的是‘状元’公子回来了。只有大公子不信。如今这家只剩他一人做主,平白出来个嫡出的弟弟,换了谁都不会轻易相认。那小公子也不恼,只是给他看了样东西,大公子看後却浑身冷战,逃命似的出去了,小公子却从此留了下来。”

  室中仍是安静,过会儿有人忍不住。

  “给他看了什麽?”

  常庆露齿一笑。

  “断指……”

  “啊。”

  常庆笑。

  “本来断指只是残肢,孩童的指头与少年不同,就是有人自残肢体前来冒认也并非不可能,算什麽证据?但大公子却似触动了什麽心境,脸色惨白。他这一逃,却就等於默认了这位妖异少年的身份。”

  小师弟皱眉头。

  常庆慢慢续道。

  “此後就发生了许多更古怪的事。”

  他饮口茶。

  “一些仆人开始生病,明明是不怎麽重的风寒,却突然一病不起。下人里都传说是死去的夫人在招人下去陪她。但也有人说是大公子为了独占家产要毒死弟弟。人心惶惶。奇怪的是大公子也不露面,整日就在书斋里闭门不出。也不料理生意,也不出面安抚。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这些日子里只有那位自称小公子的少年,一日日鲜豔起来。

  “据见过的人说,他眉目越发美丽了,都说已胜过去世的夫人当年。尤其笑时天真妖媚,便有轻薄之徒垂涎,开始流连在大宅之外。後来谣言渐渐更污秽了,说小公子与那些人有染。小公子放荡形骸,一夜连会数人不解淫念等等。”

  这下连几位年长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常庆坦然说下去。

  “就这样七七四十九天,一日一个丫头往主房里送茶,只听到惊叫一声,房门被破开,一个血团扑到她脚边。还未等她惊叫,一个男子满身浴血,在房中痛哭失声。”

  他转向小师弟,慢慢说道。

  “那时气味使人作呕,房中还有一个少年,坐在椅上,肚子破开,尤有几个血球窝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她这才看清,具是婴儿……”

  小师弟呆呆的。

  常庆诡异的笑道。

  “那滚到她脚边的,还在少年肚中并未随血喷出的数个血球,仔细看已有人形吮著麽指,饱满欲落就如这荚中的豆粒一般……”

  “……”

  众人中有人欲吐飞奔出去。

  小师弟看著自己手上还剥了一半的豆荚。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不能剥豆了吧……”

  常庆叹息。

  “每当见此情景,怎不让人回想起那少年临产的一幕……”

  “又不是你看到的。”

  小师弟道。

  常庆没反应过来。

  小师弟斜目。

  “你自己也是听来的,说什麽‘回想’。”

  众人心情都不好,凶恶的看向常庆。

  常庆楞了下摸摸头。

  “我只是说说解闷……”

  他嘀咕。

  “当什麽真……”

  众人都拿手边的东西丢他。

  常庆左格右挡招架不了,最後只好求首座师兄。

  “小李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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