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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贵女凶猛-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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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缚的意思……她心思是清明的,然而头疼头重,眼皮子都睁不开,身上的骨头也像是被人打散了一般。

听得一边的喧哗,感到有人将凉帕子搭在自己额上,秦念心里头不由自嘲一句——看着这般架势,患了疫病的,怕是她自己吧?

她攒了许久力气,方才对脉脉道:“明日……托白将军去翼国公府,告诉我爷娘我病着呢……由翼国公府……遣医士过来。”

便是这般时候,她还是不愿向太后出言恳求的。太后若遣来了侍御医,单给她诊疗而不去孙氏和广平王那里,只怕不很妥当。可若是也去了孙氏与广平王处所,秦念先前自封熙宁堂的一切行动,便全都白费力气。

她要靠凡人惜命的惶惶心意,来逼得孙氏与广平王不得不自禁门户。唯有这般,她才能掌控这座王府,带着它走向毁灭——单是死广平王一个,像话么?斩草必除根,从她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的一霎起,她便深知再没有半点宽容的余地。

所有的不甘愿和恨,在这样痛苦的夜中便变得格外绵长,仿佛是一条苦味的线,一直延伸到比天边还远的地方。

脉脉口口应诺,秦念方才放下心,打算再睡一会儿,却听得殷殷道:“你在这儿看着娘子!我现下便去告诉白将军!娘子这病来的凶猛,哪儿能耽误!”

秦念很想告诉她不必这样打搅旁人,可她张不开口。力气仿佛都从身上被抽走了,除了心还在跳,她几乎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有夜风从倏然打开又合上的门中吹进来,殷殷大概去得很急吧。

秦念合着眼,只觉肉骨俱焚一般难受。脉脉在她身边,将温凉的水滴不断滴在她口唇上。但她却自觉唇瓣儿烫的如同噙了姜,那水洒上去,也是要不得一会儿便没了感觉。

这样下去,会活着,还是死去?

她心思乱得像散在地上的沙,只有一桩清明——与其屈服,再冒着过回从前那般日子的风险,她宁可死!

谁要在别人的嫌弃、猜忌和陷害之下苟活!她便是变了鬼也不能饶他们一次次的伤害,便是因为对夫婿怀有恶意而遭天大的报应,也决不后悔。

不知挨过去多久,天边微微发亮了。秦念这一夜,是半分不曾睡着,然而脉脉她们只怕以为她是昏迷了一夜呢。

有人牵了她的手,将一根细线拴在手腕上,秦念能感受这轻微的动作,便觉得放了心。

一定是医士来了,翼国公府为她请来的医士,一定是最好的。

她原本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如今便更不相信。尤其是当嗅到母亲身上熟悉的熏香之时——柔软的纱袖垂拂在她面上,阿娘的声音带着颤,轻轻唤她阿念。

阿娘在这里,便定不会有事。不过是小病,她定能好起来……

然而,过得许久,她腕上的线都不动弹,终于听得那医士说话,却叫秦念吃了一惊。

他只道,王妃的情形,看着不似生病,却似中邪。

她虽然不能睁眼,身体也万分痛苦,心思却明白着。秦念一向也不太信中邪这档子事儿,在经了孙氏陷害那桩事后便更加不信,只是,翼国公府带来的医士,也该是有个谱儿的呀。

“中邪?”果然,裴氏夫人仿佛并不信:“你是医士,并不是僧道,如何说这样的话呢?”

“王妃该能听到言语,”医士道:“只是睁不开眼,说不出话罢了。这……这并不是病疫之象。唯有巫蛊之术,能抑人至此。”

“那要怎么办?”裴夫人的声音,十分着急。

“大概……也只有请些高人来了。”医士道:“小的是没有法子的。”

秦念分明听得母亲一声叹息,她心中也明白啊,自己这般状况,一定不能传出去。请一名医士来,尚且可以瞒过别人,但若是请了僧道施法,如何还能骗过一道墙外的人们?

然而医士所言,却正与她情形相合,又由不得她不信他话。心头不由更恨——谁会对她行这般龌蹉事儿?也独有孙氏与广平王这样恨她吧?

“那么,阿念她……到底是有危险没有?”裴夫人道。

“这,小的当真不知啊。”医士道:“她脉相平稳,当无大碍……”

裴夫人大概是深深吸了口气,道一声多谢先生,便唤婢子将此人送了出去。秦念分明感到阿娘在她身边坐下,紧紧携了她的手,呼吸的声音,甚至有些欲泣的浊重。

也是了,看着掌珠般的幼女如今这般模样,有哪个做母亲的还能淡然处之?秦念也心疼她阿娘,却是睁不开眼也说不得话,偏生没有半点儿办法。

可她又怕阿娘一直坐在这里哭——哭有什么用呢?如今唯一能破了这一局的,也只有太后了,若是阿娘想不到这一出,不去寻太后帮忙,那便没有法子去搜查孙氏与广平王的院落,没法子找到咒魇她的凶手,更没法救她。

而她自己,只能着急,全无办法。

大抵是母女连心,秦念最是着急的时候,裴夫人终于动作了。她小心将秦念的手塞进了被中,又复俯下身,将被角压紧,之后霍然起身,道:“你们两个看好七娘,锁了院门!除了我之外,无论什么人都不准进熙宁堂——如果有人硬闯,索性杀了便是!此事牵涉重大,定不能叫任何外人知晓她抱恙在身不能出面!”

这话大抵是对着脉脉与殷殷说的,秦念紧接着便听得她们应了一声,而裴夫人道:“我现下便入宫去找阿姊!这帮无法无天的下作人,我的阿念顾念夫妻情义,他们竟……这一回,断然饶不过他们!”

☆、第18章 隔世

裴夫人不到中午便从宫中回来了,彼时秦念依然躺在榻上,烧灼般的剧痛半分不减,她愈是心智清明,那煎熬便益发清晰。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然而为了活着,便决计不能死。

她硬撑着半点不敢懈怠,生怕哪一次呼吸的力气不够,自己就这么永远睡过去。

“给阿念穿好衣裳,太后许她回翼国公府!”裴夫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霎,秦念几乎要落泪下来——如果她还有力气哭的话,她一定会哭了。

“现下么?”脉脉的声音,亦是充满了喜悦:“好,可是……要不要同那位说一声?”

“还同他们说什么!话是说给人听的,不是说给那两个痨病鬼听的!”

秦念从不曾听闻母亲这般出言刻薄,可见裴夫人也是真真被气狠了:“我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嫁到这王府里头来,如今却这般人事不知的模样回去!我如何与郎君交代!这天打雷劈猪狗养下的!”

“到底也是宗王和老夫人呢……”大概是弄儿的声音,道:“娘子莫要这样刻薄。”

“什么宗王,什么老夫人!贼子罢了。”裴夫人一字一顿,声音中仿佛有仿佛有恨意生生扎出来:“走,这王府的事儿,今后便不用咱们再挂心了——脉脉,殷殷,你们今后也不必叫她娘子了,还依从前,叫七娘罢!”

秦念听得这一句,竟惊得忘了身上疼——还叫七娘?依这话,她与广平王,从此便再不是夫妇了么?阿娘是用什么法子做到这一出的?

要广平王休妻,这不是她们单方面能做到的,要和离,也须得广平王同意。只剩下了义绝一条路,可夫家要谋害为妻的,却也不是义绝中的条例。

然而脉脉与殷殷却尽皆不想这些,只是欢喜道:“那可好,娘子……七娘也算是跳出苦海了。”

她们这般说话,便急了下头伺候的小婢子们。这些个小女孩儿却不是秦念带来的,自然也不能跟着秦念走,又听得一句“贼子”,难得有一个敢说话的,却连说出的话音都是带颤的:“阿姊,脉脉阿姊,殷殷阿姊,我们可怎么办?我们可也是忠心耿耿随着……随着七娘的……”

“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回答的却是裴夫人:“你们是广平王府的人,我总不好带了你们去。但你们好心待阿念的事儿,我都记得,今后若是有难处,来翼国公府寻我裴央罢!”

这一句话出口,便再没有人拦她们。脉脉与殷殷两个人上来扶起秦念身子,为她着衣,梳头,又合着将她身子抬起,搬到院中。

院中早就停了翼国公府的马车,秦念自觉被安置在了车上,又听得母亲的声音在一边儿轻轻唤一句阿念,那车马便走了起来。

终于要回去了。秦念虽不能睁眼,连小指头都不能动弹半分,心中却感叹万分,那一股纯浓欢喜,竟压得身上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从广平王府的角门出去,过了金仪大街,再走得远一些……走不了多久,便是翼国公府了。这一条路,秦念走过许多次,可这一次是例外的。

无论太后用什么法子叫她不用再做这王妃,她都已然是挣脱了这囚笼的鸟儿了。这一回不是归宁,而是回家。

这一回,再不用绞着帕子抹着眼泪告别爷娘跳回火坑中,这一回,再不用笑颜未退添上愁只为欢愉短而煎熬长。

翼国公府里,有她的树,她的房,有她最欢乐的年少时光,有阿娘的小猫,可以抱在了怀里,暖融融地晒一下午的阳光。

只要想着还有这样的日子过,秦念便觉得,让她再痛十倍也无妨,只要还活着,能活着就好了。

到得翼国公府中,她阿爷果然早请了道人女冠等着。秦念被安置回出嫁前的房间,院中的女冠男道施法作卜,声音极大。可秦念虽不觉得身上痛楚减轻,到底是疲惫不堪,竟也在这样的喧哗中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之时,已然是深夜。

一层层轻容纱帘幔之外,灯树跳动着温柔的火焰,她睁开眼,只觉周身上下那烫裂一般的痛苦已然消失,只是无力得很,除此竟然再无半分不适。

她活过来了。

秦念慢慢抬起手,在胸前合十,她想念一句什么来多谢上天的眷顾,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枕上却一点点被泪水沾湿。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睁开眼,她还在自己的榻上,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一年以前,她未曾嫁人的日子。

她攒了些力气,便翻身坐了起来,撩开帐幕,亦不顾穿鞋地踏下地来。

这房中的一应陈设,都与她嫁人之前并无二致。她的书架与琴,她的灯树与宫漏,她的妆台她的铜镜……秦念一样样看过去,一切都那么熟悉,然而一切都叫她激动。

书架上甚至还有一本兵书。她目光落在书脊上的一霎,便觉眼中一热恍惚要落下泪来——这本书她当年掖在枕边,被爷娘发现之时,阿娘险些将她训哭。可是,如今他们把这一册书放在她房中了。

秦念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书脊之上,仿佛这般便能隔着一年火狱一般的时光,触得从前那个阿念,那个秦七娘的指尖。

不觉之间,她脸上已然沾满了泪水,沿着光滑的下巴,一滴滴坠落在寝衣的领口之中。她哭得默然无声,那几乎不是哭,而只是为了落泪才落泪。

夜风从微微开启的窗缝之中吹进来,是暖的。这室内的一切,于她秦念都是温暖的,安全的,再也不会有谁来处心积虑地害她了,再不会有了。

所有的静默,直到清脆的碎裂声从她背后响起方才被打破。秦念慌张地回头,只见脉脉站在门口,脚下碎着一只小盏子,眼中却尽是不敢置信。

她正要说话,脉脉便扑了过来,又哭又笑道:“娘子……不,七娘,你醒了呀?!您知不知道,您回来了,咱们再不去广平王府了,您再不是那劳什子的王妃了!”

秦念点点头,道:“我知道啊,阿娘和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

“果然,果然!”脉脉仰起头,脸上的水也不知道是蹭上的秦念的眼泪,还是她自己流下来的:“那个医士说的果然没错,您就是被那心如蛇蝎的人给咒魇了!”

“……是么。”秦念叫脉脉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推了推她方才道:“我回来之后便睡着了——那边的事儿,究竟是如何了?”

“那边?广平王府那边?”脉脉道:“您还赤着脚呢!您先到榻上躺着去,奴婢同您慢慢说——您可饥了,渴了不?要不要食水?”

秦念被她这劈头盖脸一顿言语逗笑了,便几步溜回榻上,拖了锦被盖到肩头,道:“食水便不用了,你同我说说,他们怎样了便是。”

“娘子被他们咒魇了,老夫人便去了宫中告状。太后大怒,下令让白将军他们搜府,一定要找出咒魇的证据。结果……”脉脉道:“娘子您猜,找到什么了?”

“难不成是什么更要紧的东西?”秦念已然猜出了八分,但依旧是装作懵懂不知。

“搜到了一个……地窖。”脉脉道:“那里头可不是金银珠宝,全都是刀枪剑戟……”

秦念骇然,她知道姨母一定能让人搜出什么当真了不得的东西,可是……刀枪剑戟这般物事,实在不是一个王府里该大批储备的。

这一定不会是栽赃了,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东西运进去埋好。可见广平王他们果然是有反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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