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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聊斋艳谭系列之白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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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一听这话,癞子大惊,跌到在地,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楞了半晌才道。“我。。。我便是那程子非的儿子么?”
    “可不是!”老汉一瞪眼,又道。“当年事,老汉我记得一分不差,岂会弄错,何况小公子还与我那闺女许了娃娃亲。”
    
    说到此处,癞子愈加纳闷,理不清这老汉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待老汉一番从头细表,方才得知这面貌凶恶的扎蚺老汉正是那当年活剥了狐狸皮的张屠户。说起当年事,张屠户犹是心有余悸,只灌了一口酒,看向远处。
    已是正午,满山空寂,又有些个午后的燥热,虽说是深秋,但不知怎的,这灿阳之下,仍是难掩心底藏存的阴霾。
    喝了酒,张屠户打点了精神,唤了闺女与至心围坐炉前叙起当年事。。。。
    
  当年,张屠户正值壮年,杀猪宰牛是方圆百里的一把好手。那一年,记得是丙戌甲子,也是秋天,程大官人在村头开了学堂,自己也送了两个儿子入学,想的是以后考取功名洗洗这家传的血腥味。那一年,也是可巧,程家娘子生下了头一胎的小公子,自家女人也如愿的生了个小闺女,虽说是庄户人家,可自己这小闺女却是生得眉目清秀,可人见的惹人疼。程夫人心里欢喜,便要了闺女与小公子定了娃娃亲。程家书香门第,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婆家何尝不欢喜。因此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原以为,好日子开头,本该是风调雨顺和和美美,却未料几年后起了战乱。有战乱也就罢了,可又未想这乱中添乱竟闹起了狐妖。也是前世孽障,又恐或真如妄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狐妖做乱一天更过一天,村里头人心惶惶不得终日。也是无法,程大官人才想了这么个下下之策,引了那狐妖下山,又遣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埋伏在门后,只待妖狐现了原形便生生的将它檎住了。
    
    思到这里,张屠户却是一叹,幽幽渺渺又自顾喝了一口酒。
    “当年之事,这十年来我是一刻也不敢回想。今日里,也是造化又逢得小公子我才敢从头细说。记得那天,也是如此,日头毒辣,本是秋末,可那地里头竟被照得冒烟。我与几个后生就伏在程家屋后,只听得屋里头哭哭笑笑,如唱戏一般的过了一宿,次日清晨,便被官人唤了进去。进去一看,好生了得,那里间的床铺上躺着一只白狐,通体透雪,竟未搀杂一根杂毛。那眼睛也是精奇,不若寻常妖物那样绿光闪寒,那狐狸的一对眼睛竟似一双透亮的琥珀。”说到这里,张屠户斜过眼去看了看至心,被他看得后怕,至心缩了缩手朝癞子靠去,谁知,癞子也拿了一双眼,清冷犹疑的看着他。
    没了合计,至心只得正身,却听那张屠户继续下道。
    
    “我心里知道这尾白狐便是那作乱的狐妖,当下也不手软与那几个后生合力将它扑住。捉了狐妖是头等大事,大伙走村串尾提了锣敲打,村里头都争先恐后的从屋里头挤出来看狐妖。。那时里,老村长还在,与那合十天师主持大事,命人抬了狐妖去宗庙。本来老天师是说要为那狐妖化戾解煞,毁了它的千年道行便是,可这村里头受那狐妖祸害至深,都不肯轻饶,也不依老天师的话,直要将那狐妖剥皮放血,活活烧死。无法,老天师劝不住大家,只得置之不理。那天,我得令领的差事便是活剥这狐妖的皮。也是年少气盛,若今日,便是有十倍的好处我也决计不会接手。”
    
    闭目叹息,张屠户默声不语,屋内一堂炉火,忽明忽灭,便如三生缘起,斯沉斯浮。。。
    又是过了半晌,张屠户才睁眼复道。
    “那双眼睛,现下里想来仍是浑身发寒。我这十年来生生受苦,怕的就是那一双眼睛。”捂了头,张屠户不住发抖,显是骇怕非常,可仔细瞧去,鼻尖腮下却隐有泪水。暗自疑惑也暗自叹息,就有听得张屠户言道。
    “那日,村长令我剥皮,我也是兴起,揣着屠刀就上前。几个后生替我按住了它,我去看它,它竟也自看我。不吼不叫也不闹腾,瞪了眼睛直直的看我。我看得后怕,又是火起,便用刀尖戳瞎了它的一只眼睛,可它仍是不叫,仍是自顾看我。我心里害怕,手竟软了,刀也松动开来。大伙见我害怕,纷纷嚷闹,直呼我剥皮,被吼得一激,我便提了心,一刀就上去,从眉心儿划过一道口子,撒下些粗盐就细细往下理。我自幼儿就是学的这手艺,往日里杀猪宰牛何曾手软,可那日不知怎的,我一面剥它的皮它一面望我,我。。我。。心底竟说不出的难受。至后来,一张皮被我褪下,它仍是不哭不号只复看着我,又复呆呆的望向大官人。我只道它是心里嫉恨,可不知怎的却觉得它一双眼睛里竟满是愁怨。至后来,村长下令烧火,那狐狸才号哭起来,一声惨似一声,一声快似一声,就如把心肝都要叫碎一般。可到底,还是化了灰。”
    
    “那狐狸死后,大伙三五六六便散开来,只有大官人一人立在庙前不肯动,怎么劝也是不走。我们都说奇了,怕是大官人中了那狐妖死前施的咒,中了魔了。不得寻常,便唤了程夫人前去,可一去,却见得大官人捧着那狐妖的骨灰嚎啕大哭, 怎么拉也拉不住。再后来,大官人就疯了,终日里痴痴呆呆只捧着狐狸皮又哭又笑。再后来,大官人不知所踪,程家娘子也生了一场怪病去了。程家娘子死后,便是老村长也得了失心疯,终日里不住惊吼,直说那狐妖的冤魂索命来了。时日久了,村里头就都风言风语起来,说那狐狸死得不甘,现化做厉鬼来索命来了。初时,我却是不信,可也是奇,那几个与我一道捉狐妖,剥狐皮的后生都一一死了,死前不是疯就是傻。我这才有些害怕,终日里恍恍惚惚,只见得那一双眼睛不住在跟前晃。”
    
    说到此处,张屠户又顿了一顿,只看向癞子,微微一笑。
    “小公子你是不知,那些日头里我是何等的惊惶。我每日夜里一睡下就见得那一双眼睛,一睁开就听得他的哭声,是日里夜里终不安稳。后来,我婆娘也疯了,说是在后山洗衣服时,见到了那狐妖,给吓疯的。她这一疯,家就不成家了。再跟着,死的便是我两个崽娃,他们一死,我就知道这狐妖是不会放过我的。于是,连夜里我就带着闺女逃到西山上的冷桥贯里,又从观里隐姓埋名躲到这山坳里头来了。。。。”
  长长一叹,张屠户抹了老泪,又是一口酒灌下。这酒是烈酒,原是为御寒之用,可今日里,一行灌到口中却是说不出的甘甜。 
    想人生一世。千般变化,熟能料底,不过瞎子摸象,难知究竟,且罢,不若饮下杯中物,乃消万古愁。 
    饮了酒,张屠户也不再言语,踉跄起身,跨出茅屋,只看那远山红日。。。便倒头睡下了。 
    他这里是消了心头旧痕,可癞子却是凭添了新恨。不复言语,不复思惘,也是呆呆的随了那张屠户出门,看向那远山红日。 
    远山。。。空寂之处,孤鸟飞鸣,只衬得霞光若血,凄婉哀糜。。。。。 
    
    “我要下山。”转回头,癞子正色。张屠户打了个伶仃从梦中醒来,通红了眼看着癞子问道。“山自是要下的,只是不知小公子下山要去往何处?”“回东浮村捉妖。”头也不回的答他,癞子便开了长步,直往山下奔去。也是惊诧,未料他说走就走,至心只慌了神的追在后头喊。“等等我。。等等我。。。道士哥哥。。你别扔下我一人啊。” 
    
    见他二人远去,又是消得一声长叹,张屠户这才摇头。 
    “阿爹。”未及回神,却瞥见女儿彩霞,一张俏脸,初露微红,真若那天边彩霞。唤了他,又是半晌彩霞才扭捏开口。“阿爹,你说。。说我与那程家的小公子早有婚约可是当真?”“这还有假?”纳了闷,张屠户定神应道便见得彩霞的脸儿更红。 
    冤孽啊冤孽。。。心底暗叹,果听得彩霞再次言道。“阿爹,我。。我怕他们寻不着下山的路。”此话不假,可也不真,女儿家的心思,谁个不晓,也不答话,也不拒绝,沉吟了半晌张屠户才道。“去吧。你便跟他一起回去瞧瞧吧,也罢,今日里见了小公子我也没什么好货可送,你拿了我那把屠刀快些去寻他,就说这刀上原沾了那狐妖的血气,想来,那狐妖总是有所忌惮,才保得我父女俩多年无事。” 
    “刀给了他,那阿爹你怎么办?”如此听来,彩霞倒是犹疑了,可却大笑,张屠户便道。“傻丫头,刀上既有血腥气,那人上上岂能没有。你且去,你阿爹不会有事的。”如是之闻,彩霞放了心,忙转身拿了刀一径追下山去。 
    
  行至山腰,癞子便听得那山头有人唤他,回头一瞧,却是彩霞赶了来,一身花袄,黑辫长发,只在风中飞舞,霎是好看。忙停了步,癞子顿在原地。“彩霞妹子,你来做甚。” 
    羞红了脸,拂去鬓边乱发,这才敢抬眼看他。“我。。我怕你们找不着路,来带你们下山。”“带路?”癞子哭笑不得,只看了彩霞发楞,又才道。“此去不过数十里路程,怕是不要劳烦妹子吧。”“数十里路程”彩霞瞪了眼,叫道。“莫不是说笑,这里是老娲坪,离那东浮村少说也是百里路程,莫说今日只怕明日还赶不回去呢。” 
    
    老娲坪。。。东浮村。。癞子听得发楞,不禁暗自心惊,他倒是不知一个鬼打墙竟将自己挪了百里地,如此看来,那狐妖的道行实不可小窥。便是叹气,又自想彩霞作揖。“如此,就劳烦妹子了。” 
    “无妨。。”噗嗤一笑,彩霞低了头,侧身看去,竟见她粉面烧红,连耳根处也微带些轻盈。犹自不解,那彩霞却从腰后摸出了一柄屠刀。“程家阿哥,这刀是我阿爹让我带给你的,他说这刀上有那狐妖的血气,那狐妖必定忌惮,你带着怕是有用。” 
    ‘谢过妹子。“接了刀,癞子一番细看,见刀口磨损,兀自锋利,幽幽寒光及至心底。不免怅惘起来,脑中只飞出梦里风月,那一片幻化无形。。。忙甩了头,就复大步下山了。 
    正值正午,骄阳如火,山暮烟翠,前生往事都一一闪过,一行下山这方步一踏,却是红尘浮生又自恨起。。。。 
    
    三人始行,翌日才回了东浮村。 
    他们这一去二日,村里却是一番大变故,那些前往捉妖的高僧术士,死的死,伤的伤所剩无及,再则,前日晚上那狐妖又出来作乱,毁了宗庙不说,连程家的故宅也被砸得七零八落。顾不上细问,癞子就朝程家旧宅跑去。 
    这一去,果见得房舍歪斜,室内狼籍,那些旧时衣物都被抛却了一地,唯有那妆台依旧如故。痴痴呆呆,癞子进了屋,拣却衣物,望向镜中之人不禁悲从心来。又是伤,又是痛,更渐迷惘,前事如昨,却是自己依稀难明的记忆,倒不知当年,自己的爹爹和那狐狸竟是怎生的纠葛。 
    
    更是难明,这晌门口却有人唤他,一看之下,竟是几日未见的阿苏。见了他,癞子心头狂喜。他经此变故,心智皆伤却是满腹辛酸无处诉,见得阿苏,好似各种苦楚都有了尽头一般,只将起身,便奔至门口,将他拥入了怀中。可未料阿苏竟在他怀中惊跳起身,连往后跌,抖抖擞擞。 
    “大哥。。。你。。你怀里揣的是什么物事,竟是煞气逼人。” 
    见他骇怕,癞子也狐疑,将张屠户赠他的屠刀掏出,去又听得阿苏,捂了脸不住嘶喊。“将它拿远些儿,将它拿远些。。。我。。我怕。”见他如此,癞子立时呆住了,忆起张屠户之言,说这刀上沾了那狐妖的血气,是以那狐妖颇为忌惮,如此看来,阿苏莫不就是那狐妖??又惊又痛,癞子木立在地,不能动弹半分。倒是阿苏不住哀求,不住嘶喊,慢慢的蜷缩成一团又化做烟云无形。 
    
    大为惊骇,癞子这才回神,从屋内奔出,连声高喊 
    “阿苏。。阿苏。。。” 
    可一行看去,绿柳垂杨哪里还有阿苏的踪迹,倒是村长领了众人从路口前来。见得癞子,村长老泪纵横,只扶了癞子的手,唤得一声外甥,便再也开不得口了。原来,经由彩霞之口村长已将癞子的身世来历晓了个大概。这一番,甥舅相见众人都暗自垂泪,唯有一人在人群中冷笑出声。 
    “怪道那妖精老为着你打转,却原来是旧日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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