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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暮鼓晨钟-第81章

小说: 暮鼓晨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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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拜克制着从未有过的恐惧,一步比一步缓慢、迟疑,们终于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这个一身帝王装束而又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嘴唇颤抖、目光畏缩的汉子,难道就是他鳌拜么?他并不是第一次照镜子,也不是头一回打量自己,他当真这么丑陋委琐?额上的皱纹怎么这样深?面颊的筋肉怎么这样难看髻两道浓眉怎么像扫帚似的不成模样?… … 那个气概轩昂、刚勇无敌的勇上鳌拜到哪里去了?

鳌拜身历四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世祖皇帝.一个个从他记忆中走出来,仿佛也在镜中,一也穿着这一套帝王冠袍对他望着。不知为什么,他们自有~种威严端重的气概,自有两道安祥自信的坚定目光:就连眼厂这个小皇帝,有时也会突然显示出一种说不出的、令人敬畏的气质。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帝工之相?· · 一

鳌拜凝视着自已的影像,、阵天不动弹,心头一占怪地感到绝望的悲哀,长叹一声,轻轻地自言自语:

…… .毕竟不像,没有这么大的福分哪!… … ”

他动手去摘项下的朝珠:冷不防背后有人低低地惊呼一声:809

“啊呀!

鳌拜手一哆嗦,朝珠扯断,珍珠颗颗落地,“辟啪”乱响。鳌拜又惊又怒,纵身一跳,猛虎扑食般攫住帘后惊呼的人,右手从靴筒里“唆”地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举手就刺。那人吓得’‘扑通”跪倒,双一手搂住了他的腿,浑身颤抖地小声说:

“奴才该死!是玛尔赛。

· · 一奴才该死!

鳌拜举刀的手下不去,可也不肯放下。他咬牙

切齿地低声吼道:“该死的东西!”左手一推,玛尔赛一个踉跄,“扑通”摔倒在卧室正中,膝盖和胳膊肘摔得生疼,腰部重重地撞上古老沉重的桌腿,痛得她揪心,忍不住哀叫出声。可是一触到鳌拜疯狂而暴庚的眼神,她激灵地打个冷战,头脑顿时清醒,连忙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直起腰、挺起胸、昂起头。她乌黑的秀发如黑缎丝帘,披在肩头胸前,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更显得弯弯的眉毛漆黑,乌亮的眼睛像两朵黑色火焰。此刻的玛尔赛无比俊美,俊美中甚至含有女神似的尊严。鳌拜眼中从没见过这样的玛尔赛,不由得暗暗倒抽一口凉气。但他立刻大步赶上,一脚踏住玛尔赛的小腿肚子,右手仍然持着尖刀,对准玛尔赛的胸脯,望定她秀丽的侧影,恶狠狠地说:

”玛尔赛,你知罪吗?'

玛尔赛毫无俱色,并不扭头,却一把扯开厂绸袍的胸襟,用她雪白的胸脯对准寒光闪闪的刀尖,视死如归地说:“奴才该死! 奴才的眼睛看了不该看见的事!求主矛亿刻下手。死在主子手里,奴才心甘情愿丁,· · … ”

鳌拜心里一阵迷乱,不由得魂飞神醉。他连忙敛住气息,收810

回神思,好半天才放下举刀的手,说:“好吧,我今天破个例,听你说几句话再让你死。 可是你得给我说实话!.· · … 你说吧,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 ”说话间,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面对自己,一双阴沉、暴炭、闪着吓人威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玛尔赛。

任何人面对这样一双眼睛都会发抖,玛尔赛也一样。不过她知道,此刻她的生死,就悬在自己的舌头尖,只要说出一句不合鳌拜心意的话,鳌拜就会像捏死一只苍蝇一样把她处死}她是不是应该回答: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记得了、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有过今天?… … 他能够满意吗?他会放心吗?他肯饶过玛尔赛吗?

玛尔赛果断地摇摇头,仿佛摇去心中的杂念,一口气说出来:“奴才看见一位满洲最了不起的巴图鲁,穿戴着最不合身儿的衣帽!'

鳌拜的浓眉惊讶地高高扬起,抓住她头发的手立刻松开,追问道:

“为什么不合身儿了”

“因为他是大忠臣。因为他不姓爱新觉罗氏。”

鳌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踏在她腿_仁的穿着沉重朝靴的脚也收回来了,眼睛里的杀气顿时消了大平,说:“你想他穿戴了{· 么最合身儿?'

“他秉承先帝遗诏,摄政辅政,天下共尊。否则,八旗将合力而攻.他一生英名将付流水… … ”

鳌拜突然笑了。像所有生性冷峻严酷、很少有笑容的人那样,笑得冷涩生硬,但却是真正地笑了:“玛尔赛,你对我真是811

忠心耿耿{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他就手扶起了宠姬,又添了一句:“如果你说谎,讲你什么也没看见,我的刀早就进去了!' 他抹了抹尖刀的少。 刃,把它小心地插进靴筒。

玛尔赛心里翻腾着极复杂的感情。面前这个男人,真叫她又恨又爱又怕又怜,一眼瞅见他鬓边的星尾白发、说不出满腔的难受滋味,委屈万分,眼圈儿一红,差点儿掉泪。但玛尔赛是个聪明人.知道生死故关,不是撒娇的时候、便拚命咬住嘴唇,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使劲咽下肚,直憋得胸口~阵阵疼痛、一阵阵发闷,几乎晕过去。

“来,把头发挽! 几、衣裳扣好.咱们坐着说话。”鳌拜先在南炕盘腿坐下,等玛尔赛在他面前坐定以后.才捻着坚硬的胡须,长叹一声,说:“玛尔赛,依你看,我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的荣鹜消失殆尽,第一次变得忧伤,这和他的形貌极不相称,仿佛熊矍长一广‘一双兔子眼,叫人看了很不舒服。玛尔赛轻声问:“主子有什么难处了奴才愿为主子分忧解愁。”鳌拜一仲胳膊,像挽一棵纤弱的灯芯草似的,把玛尔赛揽坐在自己怀中,心绪烦乱地说:' ‘我哪里会有异心呢了… … 实在是当今这个孩子不听话,凡事自作知识。唉,我怕他又要走他父亲的老路,弄得大下大乱,满洲人人怨愤!况且.这人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年开门就翻出那个汤若望的天算案}按说这几年杨光先那个老尔西也不争气,该踢开,可这到底是我经管的案子,就不留一点情分?… … 弄得我在朝野大丢脸面!嘿!· · 一他愤。 喷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七.向玛尔赛细细讲起今年以来的种种不,: ! 孙心。末了,他问:' ‘玛尔赛,天下只有你一个是真8 12

心对我好,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题目太重大了,问得玛尔赛头昏目眩、心惊胆战。但在经历了刚才那样的惊吓以后,这已经不足以搅乱她的神智,白亮的小牙齿咬着红润的嘴唇,凝思片刻,说:

“他对你到底有没有歹意丫”

“这可怎么说呢?平日纯是一团孩子气。不过,有时候又有些味道不对、眼神古怪。前几天公然教训我,倒是头一回。这些天牛病在家,他天天遣太医来诊视送药,对其他大压从没有这般尽心… … 可是,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他亲临探病! · · 一’; 这一席数次转折的话,令玛尔赛揣摩了半天,终于点头说:“这就是了二若他肯御驾亲临,便有致歉的意思.你自应竭尽忠诚、辅佐他成人。如果他不来· · 一’'

鳌拜皱紧眉头,定定地望住玛尔赛。不料玛尔赛目光一闪,嫣然一笑,贴在他耳边小声池说:' ‘爷,曹孟德不是英雄么了伊尹不是圣人么?'

鳌拜浑身猛地一哆嗦,眼睛里“刷”的闪出一道雪亮的光芒。当初为女婿兰布进封亲王时心头那一缕隐秘的念头,此刻蓦然展开,明亮如火!不是么了曹操胁迫献帝迁都许昌,伊尹放逐乱商汤国法的国主太甲,曹操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伊尹得以维护商汤旧制旧法。英雄、贤人万古留名!何况他手头现备着言听计从、倚丈人如泰山的敬谨亲王兰布!· · 一鳌拜月光冷静了,沉吟片刻,道:“说得对! 英雄一也好,贤臣也罢,总不能容忍败家子!另扶一个最是上策。… … 只要听话,遵先皇遗诏就好。”

玛尔赛不山好奇地问一句:' ’那么主子拿这一个怎么办呢?' 8 13

鳌拜脸一沉,冷冷地说:“这是你能问的事么?多嘴!' 他的喜怒无常,玛尔赛已经见惯,平日闺房之中他都是这样阴晴难测,何况这样的大事?她只能缄默不语。

院门外一名管事叩云板察告:班大学士请见,已在大门外下马。

鳌拜吩咐请到小院来相见。玛尔赛连忙跳起身替鳌拜更衣,检起满地散落的东珠,便急忙退了出去。班布尔善跟脚进了小院。管事打开一重重门帘,班布尔善一直进了卧室。“鳌公,请作准备,午后皇上将御驾亲临,探病问候。”班布尔善边说边擦汗。

“皇上真的要来?”鳌拜追问,“臣下怎么敢当!' “是皇_! 差我来说知你的。皇上还嘱咐,御驾到时,鳌公不必拘礼铺张,安心静养为是。”

“皇恩浩荡,鳌拜粉身难报卜· · … ”鳌拜嘴里说着惯常的例话,心神一时没着没落.十分恍惚。

班布尔善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奇怪,只当他真的病了,连忙说:“鳌公气色着实不好,还是早早躺上床等侯圣驾吧,兄弟这就进宫复命。”

见鳌拜没有话说,班布尔善施礼告辞,倒退几步便转身走开。刚走到卧室门口,忽听鳌拜叫道:

· 班布尔善!'

班布尔善赶忙回头,走到炕前,等鳌拜吩咐。鳌拜却面无表情,呆呆地说:“午后,你陪圣驾一同来吗?'

“是。兄弟一定来。”

“好。去吧。”鳌拜仍然呆着脸,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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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布尔善出卧室、出正房,刚跨出门槛,听得里面鳌拜又在叫:

· ‘班布尔善!'

他不免感到惊异,却仍是十分顺从地回到鳌拜身边:“鳌公,还有什么吩咐?'

鳌拜倏然改变,仿佛揭去了刚才的木呆呆的面具,眼睛比刀子还锐利,细细地从头到脚地审视着班布尔善。班布尔善此时只觉得自己的皮肉似乎被这目光剥刮得一干二净,冰凉的冷气直透骨髓。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噪口!了 吃着说:“鳌公,你,你二,.。.; ;

“班布尔善,你一向说你对我忠心耿耿,到死不变。可是?' “鳌公!”班布尔善慷慨地昂起了头:“你至今还信不过我?我已经多少次对天发誓,若有三心二意,天地不容,夺算凶诛!' “好。去吧。记住你的话!”鳌拜一点头,目光移开了n 班布尔善疑惑着,义不敢多问.匆匆走了,心里还在细细推敲鳌公的古怪举动二

鳌拜召来兄弟子侄,布置接驾事务后,遣开众人,单独留下穆里玛、塞本得父子口

这父子俩等了半天,不见鳌拜开口,抬头一望,都有些吃惊:鳌拜眼睛血红,闪着暴实的、儿乎是疯狂的光芒,但容色又十分憔悴苍老,两者的不协调,犹如一个垂死的老乞丐手拿着一把宝刀。

“伯父!请示下· · 一”寒本得拱乎提提醒口

“好。你们听好{”鳌拜深深吸一了 日气,一卜了决心,' ‘皇上对我已有猜忌疑虑之心,今日探病,祸福难料。此人若不是我鳌8 ' 5

拜尽心尽力扶持辅佐,哪有今天兮就是大清江山,若不是我鳌拜、若不是咱们一家流血拚杀做顶梁柱.也没有今天!他若不仁不义,难道我束手就擒?'

塞木得吓得上牙打下牙.说不出话。穆里玛瞪了儿子一眼,骂道:“弄种]”转脸向着鳌拜:“大哥,你尽管吩咐!' “召集家将,备好甲育马匹弓箭刀枪,全力提防〕 一旦有变,立刻出手.必须叫他出不得府门半步!'

穆里玛领命:' ,大哥尽管放心:'

“塞本得立即去与镶黄旗图必泰、正黄旗阿南达等相知都统副都统说明,各领亲信兵马待命,一且有变,也好接应!' 一遵命:'

穆里玛父子俩匆匆离去,小院卧室里只有鳌拜一个人了。周围一片肃静,心巾百念丛生。鳌拜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着,像一只铁笼里的猛虎。最后.他拔出了 靴筒里的尖刀,凝视了许久许久,刀光映着月光,月光凝着刀光,都那么寒光队闪,又亮又冷,杀气通人… …

未正二刻,御驾亲到鳌拜一门,几百名护军亲兵把门前宽阔的空场子填得满满当当。御前侍卫开路,豹尾班随后,拥着玄烨在大门前停晕。陪同皇匕的内大臣噶布喇、噶都、巴尔秦、大学士班布尔善以及伶国维、索额图等头等侍卫先下一f 马,鳌拜的三个兄弟巴哈、卓布泰、穆里玛领着那摩佛、苏尔马等户侄辈在大门外跪接。

穆里玛叩拜道:“鳌拜有病不能起身,特命奴才等代接圣驾,皇上吉祥!'

玄烨下辈,穆里玛在前引路,侍卫和内大臣前呼后拥,不816

多时便走进鳌拜静养的小院。玄烨在廊子里停了步.对着翁郁清幽的庭院、娇艳含笑的海棠静静地看了看,微微一笑,对穆里玛说:“多清静!养病就要在这样的地方才好!”说着迈步跨进了门槛。

鳌拜满面病容,躺在床上,看上去十分虚弱。见玄烨进来,便揭开锦被挣扎着跪倒在床上,叩头道:“老臣贱病,怎敢累皇上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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