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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北平无战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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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号声在他们身后喊得更响了。

“大哥万岁!”

虽然人声鼎沸,方孟敖还是听到了这声无比激动的呼喊,跑步中侧过身子,立刻搜寻到了在人群中跳跃的谢木兰,抛去一个美国式的挥手礼。

更多的女生同声喊道:“大哥万岁!”

路障搬开了,许多学生,尤其是女生,激动地喊着,试图追上方孟敖大队。

方孟敖及其大队还有那个马汉山都上了大车。

“开车!开车!”马汉山对司机吼着。

那司机踩油门掉头,飞快将车向西边方向开去。

谢木兰那些女生还有好多学生还是远远跟着,跑了好长一段路程。

更多的东北学生已经拥向和敬公主府大门。

剩在原地的学生不多了。何孝钰还有几个燕大的学生围在梁经纶身边。

一个学生:“梁先生,东北的同学们这样住进去不行。要组织。”

梁经纶轻声说道:“要组织好。你们几个去,叫他们以学校为单位,有秩序地分开住。每个学校都要将每个同学登记名字,不能让一个人被抓。”

“好。”那几个学生立刻向大门边的人群走去。

梁经纶身边只剩下何孝钰了。

梁经纶转对何孝钰:“你去找着谢木兰,陪她一起到方家去等方孟敖。”

何孝钰没有接言,也没有动步,只是望着梁经纶。

梁经纶轻声地:“接触他。这个人可以争取。”

何孝钰这才向谢木兰她们跑去的方向追去。

梁经纶望着何孝钰的背影,望着拥向和敬公主府的学生人群,深邃的目光似乎更深邃了。

在北平,燕京大学外文书店是国民党特务最少光顾的地方。一是这儿卖的都是外文书籍,二是这里卖书的店主原是老燕京教神学的一位美国籍女士。不会外语,不是燕京大学的人,很难在这位美籍女店主面前不露马脚。

因此,这里就成了梁经纶常来的地方,确切地说,成了他与组织的人秘密接头的地方。

“(英语)上午好,索菲亚女士。”梁经纶和她太熟了,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捧着她伸过来的手,轻吻了一下手背。

“(英语)上午好,梁教授。”那女士有六十出头了,热情却不失雍容,“(英语)你的书都找出来了,在二楼,没有安排别人,很安静。”

“(英语)非常感谢。”梁经纶微微向她又行了个点头礼,“(英语)图书馆严先生可能给我送资料来,麻烦您让他到楼上找我。”

索菲亚女士:“(英语)好,没问题。”

“(英语)非常感谢。”梁经纶再次礼貌地致谢,很熟悉地走向里屋的那道门,上了楼梯。

二楼是一间阅读室,书桌上全是外文的经济学书籍,有英文的,有德文的,也有法文的。

梁经纶在认真地阅览,并且对比着做笔记,做卡片。

楼梯轻轻响了,梁经纶慢慢站了起来。

来人手里夹着一包资料,向梁经纶轻轻按了按手,梁经纶坐下了。

来人在他桌子的对面坐下。

来人:“梁教授,这是你要的国外最新的关于金融方面的论文资料汇编。”

梁经纶隔着桌子双手接了过来:“谢谢严先生。”

梁经纶打开了资料包,一份一份开始翻阅,然后抬起了头,轻声地:“上级指示还没有传达?”

那严先生很严肃,声音也极轻:“是昨天传达的。有严格要求,只限于口头传达要点。”

严先生全名严春明,是中共北平地下党燕大学委的负责人。

梁经纶严肃地点了下头,接着闭上了眼,开始用他超凡的记忆力聆听严春明口头传达的指示要点。

一切都在寂静中传达。

严春明目光正对着的窗外,天上的流云在超速地飞过。

严春明的嘴轻轻地闭上了。

梁经纶的眼慢慢睁开了。





第9章 大哥万岁

在北平,像方步亭宅内那样的小洋楼屈指可数。真正气派排场舒适的住处便是清朝王公贵族遗存下来的府邸。1945年抗战胜利国民党接管北平,各军政机关第一件大事便是争占保存完好的府邸。和敬公主府就是当时北平保留完好的王府之一,被蒋介石嫡系的第十一集团军争到了,做了军部办公用地。

今天7月7日,恰好是日本侵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全面侵华十一周年纪念日,国民党北平当局却不敢在这一天举行任何纪念活动。两天前镇压东北学生的戒严尚未完全解除,傅作义又公开声明不得再抓学生,这种半戒严状态便弄得军警宪特部门有些尴尬,学生们小群的集会抗议此起彼伏,而且都是和平集会,市民也都出来支持,北平警备司令部和北平市警察局只得各处设置路障,调一些消防车,把住重要的军政机关大门。

地处张自忠路的和敬公主府大门外便是这般状况。

一早,许多无处可归的东北流亡学生就来到了这条街上。上午,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等学生自治会都组织了好些学生前来声援。

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局十分紧张,调了好些人来守大门。

有些奇怪的是,这些学生全是静静地被阻在大门东大街方向一百米处的铁丝栅栏外。大门西大街道路却空空荡荡,未设路障,然而安排了重岗,路人不得通行。这显然是在清道,一定是有重要人物的车要从西边过来。

府邸的大门上赫然挂着一块“北平青年航空服务队”的大牌,原来,今天入住这里的重要人物便是方孟敖的飞行大队。

如此尊荣的一座府邸,被北平市官员们安排给了方孟敖大队,规格之高,前所未有,与其说是巴结,不如说是害怕。

路障这边,军警们只是执着盾牌警棍,显然傅作义已经严令不许用枪械对付学生了。

路障那边,许多学生还纱布包头,绷带吊臂,这都是东北的学生。在他们身边、在他们身后则是佩着各大学徽章的北平学生。全都静默着,于无声处,不知何时乍起惊雷。

在燕京大学人群里,谢木兰那张脸格外兴奋,她身边的女同学男同学也都显得比别处的学生兴奋激动。

“待会儿车一到,你敢不敢跳过去见你大哥?”一个女学生低声地问谢木兰。

周围的几双眼都望向谢木兰。

谢木兰心中有无数雀跃,偏要装作沉着,轻声说道:“到时候你们几个就把我举起来,我跳过去!”

商量时她们的目光闪烁着后视,声音压得这么轻显然不是怕路障那边的军警,而是怕站在她们后面的人听见。

几个女孩的身后,那双我们曾经见过的深邃的眼又出现了,就是7月5日夜晚在燕大附属医院玻璃大门后的梁经纶,他的身旁此刻还站着何孝钰,而谢木兰却只能站在前边的学生队伍里。

他显然看出了前边女学生们的倾向,侧头低声对身边的何孝钰说道:“告诉谢木兰她们,今天是和平抗议,不许跟军警发生冲突,不要在这里去认她大哥。”

何孝钰点了下头,好几个强壮的男学生立刻伸手拨开前面的人群,让她向谢木兰她们挤去。

梁经纶的眼随着何孝钰移去,那几个强壮的男学生又立刻向他靠紧,显然是在保护他。

谢木兰还在轻声给身边的女同学许着愿:“包在我身上,一定让我大哥给你们签名。”

立刻,她定住了。何孝钰已经挤到了她的身旁,轻轻推了她一下:“梁先生说了,你不能在这里认你大哥。听见没有?”

“好扫兴。”谢木兰眼一闪,“是你说的,还是梁先生说的?”

何孝钰看出了她的坏,拉住她:“你自己去问吧。”

谢木兰立刻赖了:“我相信啦。待会儿我一定不去认,让你去认,好吗?”

何孝钰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就要挤开。

谢木兰立刻又拉住了她:“我可什么也没说啊。好了,你守着我,我听话,还不行吗?”

何孝钰:“那就再不许说话。”

谢木兰使劲点着头,偏在这时一个军警隔着栅栏走到了她们对面,两眼逼视,警棍也指向了谢木兰她们。

“指什么指?有本事过来抓我啊!”谢木兰刚讲的不说话,这时又嚷了起来。

立刻好几个军警过来了。

何孝钰轻轻一拉谢木兰,自己挡在了她的前面。

谢木兰在她身后着急:“他们不敢抓我,让我到前面去。”

何孝钰仍然紧紧地挡着她。

那几个军警看见何孝钰立刻态度缓和了许多。这年头早就乱了,许多军政要员的子女偏也跟政府过不去,每次学生闹事,都少不了他们。眼前这女孩胸佩燕京大学徽章,清秀大气,谁知她会是哪位大人物的闺女?一个显然是带队的军警头目便不失礼貌地说了一句:“小姐,请叫大家遵守秩序。”

“怎么还不来呀!”谢木兰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那条被军警隔离的马路前方。

南苑机场进入北平城区的路上,两辆军用三轮摩托开道。

后面的黑色小轿车里却只有司机,没有坐人,空空地跟着。

轿车后面那辆大客车里则坐满了人,而且还站着人。

大客车二十座,刚好能乘坐青年服务队的飞行员。可方孟敖不愿坐前面的轿车,便少了一座,一个队员挤到了前排副驾驶座上,让方孟敖坐在了大客车进门处的位子上。

可进门处还是握着扶手站着一个人,中山装穿得笔挺,满脸干瘦,眼袋是青的,牙齿是黑的,褶子里的笑全是官场的。这位就是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北平市民政局长马汉山。

战火压城,市政早就荒废,一条路破烂不堪,也不维修,马汉山站在车内饱受起伏颠簸,还一脸的心甘情愿。方孟敖不愿坐小车,他便陪着上了大车。没有人让座,他更愿意站着。此人半生钻营官场,从不愿烧冷灶;每遇麻烦,便拼命补火,热灶烧得比谁都热,偏让他屡试屡灵,总能化险为夷。形成了习惯,再也不改,这次又是如此。

方孟敖的眼一直望着窗外,这时才转向了他:“马副主任、马局长,我们这些当兵的没必要让你这样陪着。还是坐到你的车上去吧。”

“鄙人是专门来接方大队长的。你不坐,打死了我也不会去坐的。”马汉山一脸的诚恳。

“要不马局长坐我的位子,让我站站?”方孟敖做起身状。

“可别!”马汉山慌忙伸出一手,“方大队长要这样,鄙人就下车走路了。”

“停车!”方孟敖喊了一声。

那司机也不知何事,猛地踩刹车。

马汉山一个趔趄,车骤然停了。

方孟敖:“开车门,马局长要下车走路。”

飞行员们都笑了,只是没笑出声来。

马汉山只是愣了一下,此人脸上无肉,脸皮倒是真厚,居然也跟着笑:“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方大队长真是个乐天派。开车吧,方大队长开玩笑的。”

那司机脸上的汗也出来了,踩动油门,轻轻启动——马局长坐自己这辆大车还是头一回,何况还站着。刚才那一脚刹车差点将局长闪倒,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虽然还在笑着,可回去后饭碗是否还能保住,心中着实忐忑。

车开到了和敬公主府大门西边约一百米处。

“停车!”这回是马汉山叫停车了。

司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轻踩刹车,那车便往前又滑行了几米才停住。

马汉山凑到司机靠椅后弯腰往前望去。

远远地,大门东边路障的集会学生人群中突然打出了两条大横幅。

一条横幅上写着:“欢迎不轰炸开封的爱国空军!”

一条横幅上写着:“欢迎反贪腐的青年(清廉)服务队!”

马汉山眼珠子急速地转着,低声对那司机:“倒车,从后门进去。”

“马局长。”方孟敖已经站在他背后了,“我们可是从来不走后门的。怎么,怕那些学生?”

马汉山直起身子,一脸的关心:“都是些东北闹事的学生,摆明了这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有任何闪失,都是我的失职。再说,方大队长和弟兄们都辛苦了,不管走哪个门,都得让你们赶紧洗了澡吃了饭先休息。”

方孟敖又弯下腰细看了一下远处的人群,笑了笑:“还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不过横幅上明明写着‘欢迎’嘛。开过去。”

那司机好生为难,回头望向马汉山。

方孟敖不再搭理他们,径自去开了车门,向飞行员们:“起立!列队下车!”

他率先下了车。

飞行员们在车上就一边走着一边列队,跟着下了车。

方孟敖走在一边,二十人排成两行,一色的飞行夹克,阅兵式的步伐,青年航空服务队整齐地走过大门,向东边学生人群走来。

打着横幅的学生人群静悄悄的,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远远地望着这支没有帽徽领章的队伍向他们走来。

“敬礼!”方孟敖一声口令,二十一人同时举起右手,步列依旧,向渐行渐近的学生人群致敬。

军警们都闪到了两边,诧异而紧张地望着这支队伍。

学生人群激动起来了。

谢木兰跳了起来,几个女同学跟着跳了起来。

“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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