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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双阙(完结版)-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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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摇头轻叹道:“勇,今日遭遇良多,我只是一刻也不愿耽搁了。”
    熊勇注视着我,目中稍黯。
    好一会,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命令众人往水边。
    河岸上伸着长长的栈桥,一个黑壮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船上,指挥着民夫们将一筐筐的货物放好。见到走来的一行人,他们皆愣了愣,将目光投来。
    我走上前去,向船上那人道:“舟人丁,可还识得我?”
    舟人丁愣住,仔细的看着我,眼睛突然一亮,又惊又喜:“贵女?”
    我颔首。
    舟人丁大笑起来,从大舟上一跃而下,走到我面前,手足忙乱地向我深深作揖:“小人见过贵女!”
    见到他的样子,我不禁也染上些笑意:“你不必多礼,我今日来,乃为再请你帮忙。”
    舟人丁拍拍胸膛,爽朗地说:“何言帮忙!贵女有话但吩咐便是!”
    我笑笑,看着他的眼睛:“可否送我往丰?”
    舟人丁看我神色,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贵女何其言重,小人自当送贵女返丰。”
    我点头:“有劳。”
    “先待小人载货!贵女稍候!”舟人丁大声道,转身朝舟上跑去。
    我应了声,转头看向熊勇。
    他怔怔地看着我:“姮竟识得这舟人?”
    “见过两次罢了。”我淡淡地说。
    熊勇颔首:“如此。”他望望大舟,又看向我,似有踌躇:“姮,我与你说些话可好?”
    我望着他:“什么话?”
    熊勇瞥瞥旁边,似不太自在,指指不远处的一处空地,道:“往那处言语。”说着,他转身走去。
    我想了想,跟着他过去。
    大舟上众人的声音小了些,熊勇停住步子,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姮,”熊勇犹豫着,瞅瞅我,面上微红,一字一句地说:“我那时允你与我同行,心想若此计可成,待猃狁攻入王畿,我便可携你往楚。”
    我讶然。
    不等我开口,熊勇又接着说下去:“勇此来宗周确不只贡物。周欺我楚人久矣,前番周胜羌人,君父窥得歧周空虚,便遣楚束往猃狁处试探,待事成同我一道归楚。”说着,他苦笑:“之后的事你也知晓,我也不多说。”
    我看着他,过了会,道:“勇,楚束返国可会将此事禀报?”
    熊勇颔首:“然。”
    我沉吟:“当初勇身负机密而携我同行,不知楚子得知当如何?”
    熊勇咧嘴一笑:“姮,我若制不得束,方才你已殒命。”
    倒也是,我默然点头。
    熊勇看着我,敛起笑意,认真地说:“姮说勇不诳人,勇现下已无半点相瞒,姮可还信勇?”
    我和缓地一笑,道:“自然信。”
    熊勇神色一振:“既如此,姮现下先与我返犬丘,我稍后与你一道启程,日落前必送你至丰,后事我也必处理妥当。”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反问:“勇,我若要你杀了楚束,你可愿意?”
    熊勇怔了怔,解释道:“姮,束执拗,君父曾嘱他不得泄露,故而有此手段……”
    “勇必不为,可对?”我打断他。
    熊勇没有言语。
    我直视着他:“勇,我与楚束已为仇雠,同行必起争端,他不杀我我也要杀他,勇可愿意?”
    熊勇面色惊诧。
    “勇,”我心中长叹口气,低声道:“此事我也有大咎,勇若有意,便将我那御人尸首殓起送返杞国,抚恤其家人。”
    熊勇凝视着我,稍倾,他颔首:“姮放心便是。”
    “有劳勇。”我说,看看那边的大舟,民夫已经快把货搬完了,对熊勇一礼:“姮别过。”说着,转身回去。
    “姮!”没走几步,熊勇突然出声。
    我转头。
    他看着我,片刻,露齿一笑:“你将来若去楚国,我还要带你去摘橘。”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只笑笑,径自往大舟走去。
    道路上远远地扬起尘雾,我站在舟首,看着熊勇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贵女!”舟人丁在另一头对我大喊:“舟将启!贵女须坐好!”
    我朝他点点头。
    舟人丁一声吆喝,手下舟子纷纷撑出长竿,两只大舟缓缓离岸。
    我扶着舟沿望向水面,渭水静静淌去,细看之下,竟不知舟与水谁在前进谁在后退。
    大舟行至水中央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它的方向与去丰的道路相反,忙叫来舟人丁询问。
    “贵女,”舟人丁面上讪讪:“方才小人见贵女示意,便未敢多言。”他苦笑着指指大舟上的货物说:“丰到是到,只是小人应承了虎臣,须先将这些粮草运往歧周。”
    我睁大眼睛,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虎臣?”
    “然。”舟人丁颔首。
    心砰砰地跳起来,我按捺着,再问:“他在歧周等你?”
    “然。”舟人丁再颔首。
    我望着满船的货物,犹自觉得恍然。连日来的寻找突然间着落下来,心情却变得如此的纠杂,辨不出酸甜悲喜。望向大舟的那头,水色茫茫,太阳映得河面金光烁烁,晃得睁不开眼,仿佛那人就站在远处等候……
    “贵女也不必忧虑,”舟人丁道:“此处经水路往歧周不足一日可至,贵女可往歧周见见虎臣,小人再将贵女送回,如此也是大好。”他得意起来,搓着手说:“贵女有所不知,不久前虎臣遣人来寻小人,问小人可敢在犬丘与歧周之间辟水路。小人当时就说,舟人丁驾车御马不行,若说入水,便是去访河伯也敢……”
    “你方才说这些都是粮草?”我将目光落在那些货物上,忽而问道。
    “正是。”舟人丁笑着说,他突然压低声音:“虎臣不许小人说出去,小人只告知贵女,这些筐中装着的可都是王畿来的米粮。”
    我笑笑,起身走过去。只见这些筐上都盖着厚厚的禾草,若非他说出来,连我也以为是些附近乡里产的蔬果之物。这个时代的漕运只限在少数条件允许的地方,像舟人丁这样靠用船贩运货物吃饭的人是极少的,战争的粮草运输更是从来没有这样解决。
    而姬舆坐过舟人丁的船以后竟马上就联想到了这种方法,再看看那些伪装,自己当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大心细。
    我突然想到刚才熊勇也在,心中不由一绷,忙问舟人丁:“犬丘可还有粮草要运?”
    舟人丁摇头,道:“小人忙了两日,此番已是最后一轮。”
    我安下心来:“如此。”
    舟人丁呵呵笑起来:“说来还是多亏了贵女,”他指指后面的另一只大舟,道:“若非当时虎臣为贵女赐下金贝,小人怎添得起大舟,若无大舟,这些粮草便是再过两三日也运不完!”
    我莞尔不语。
    大舟航行了许久,从渭水入了漆沮水,太阳也从当空落到了远方的群山之后。
    舟人丁本事的确不小,途中有好些搐流险滩,都被他沉着以对,指挥着众人顺利通过了。我白日里睡了一小会,却再也闭不上眼,看着他们前进直至深夜。
    天空并不漆黑,如墨蓝的幕布,一轮圆月挂在上面,月华将四周染得通透,而两只大舟上,火把的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将近寅时之际,前方如墨的水边突然出现一处亮光,舟人丁欣喜地说:“到了到了!”
    我精神一振,忙走到舟首望去。
    岸边渐近,只见那是一处渡口,火把通明,从岸上一直点到栈桥。上面似乎站着许多人,我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当头的那人身上。
    舟人丁和众舟子大声吆喝起来,大舟缓缓靠岸。
    目光在夜色中瞬间触碰胶着,姬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烛光熠熠地勾勒着他的面容,光影交错间,表情不辨。
歧周(上)
           歧周(上)
    我站在船边上,望着他的脸庞渐渐清晰,心中似乎一下塞满了什么,短短的距离,却似漫长得走不到头。
    只听舟人丁一声吆喝,大舟上抛出绳索,栈桥上的人接住,齐齐使力向后拖去。未几,舟身轻轻一震,挨着栈桥停住了。视线被纷纷上前的人影阻隔,不少人从栈桥跑上大舟,手脚利落地把一筐筐粮米往下搬。
    眼看着人多起来,我正要挪步向旁边让去,腰间却忽然一紧,眼前晃了晃,自己的身体已经稳稳落入了姬舆的臂间。
    我双手抓在他的肩上,望着那咫尺相对的面容,只觉一颗心顷刻间安安稳稳地落下了。
    “来。”未等我开口,姬舆沉声道,一把拉起我的手,便转身向后走去。
    他的脚步很急,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栈桥上的人纷纷让道,迎面看着我们,表情诧异。
    走到水边一处人少的的地方,姬舆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来,低喝道:“你来此做甚?!”
    我望着他,只见他目光严厉,脸上怒色隐隐,嘴唇紧抿。
    鼻间顿时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眼眶中忽而一热。
    “舆……”我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姬舆身体微微发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像感觉到了不寻常,稍倾,双手握着我的手臂,低下头来,语气惊疑:“出了何事?”
    我摇摇头,却哭得愈发厉害。
    姬舆没再问,只将手环在我的背上,任凭着我宣泄。
    我哭了许久,像要把委屈和恐惧通通倾倒干净了一般。
    “可知我、我找了你许久……”终于要收住的时候,我仍不放开他,犹自哽咽着,喉头阵阵发虚:“自辟雍到、到丰,又至犬丘……人人都不知你去了何处……”
    身上的手臂忽而将我拥紧,他似松弛了些,额边触上了他温热的气息。脑后传来有力的摩挲,他的手掌缓缓抚在我的发间。
    我吸吸鼻子,抬起头来。
    姬舆注视着我,深深的眸中,目光柔和了不少,却仍说不出的复杂。
    心情稳定了不少,我发觉脸上凉凉的,这才想到自己现在的摸样不知有多狼狈。心中一哂,我忙抽出手来,想用袖子处理一下。
    “勿动。”姬舆却开口道,将我拉住,从怀中拿出巾帕,把我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去。
    丝绢凉凉的,如风一般轻柔。我瞥到他胸前狼藉的洇湿,有些赧然,拿过他手中的绢帕,别过脸去擦拭。
    “此伤如何得来?”姬舆突然抓过我的手腕,皱眉问道。
    我讶然看去,只见手掌上有一小片擦伤,破了些皮,红红的。
    “哦……”我知道他迟早要把来路上的事弄个明白,也不遮掩,小声道:“马上摔下所致。”
    “马上摔下?”他的声音微微加重,双目炯炯地盯着我。
    “然。”我咽咽喉咙,把路遇熊勇的经过和楚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姬舆听着我叙述,脸色愈发严峻。
    “楚束?”他看着我,目光渐渐沉凝,一抹锐色倏而闪过。
    我颔首,补充道:“舆,此番多亏了太子相救。”
    姬舆却没说下去,将我上下打量,似乎在确定没伤到别的地方。他复又抬起我的手掌,问:“尚痛否?”
    我摇头:“不大痛了。”
    姬舆颔首,拉着我转身向后走去。一名军吏走过来,姬舆同他交代了几句,又吩咐侍从把马牵来,一把抱我上马背。
    “往何处?”我问他。
    “歧周,”姬舆答道,翻身坐在我后面,抓着缰绳低叱一声,纵马向前驰去。
    骊驹撒开蹄子在道路上飞奔,夜风吹在脸颊上,像船上一样朔气冽冽。我却不觉得冷,身后,姬舆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比任何的皮裘都更能驱走寒意。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怀心事。
    我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明白自己贸然跑来必定是给他增加了麻烦的,并且楚人的事也梗在心中,想起上回他在丰宅看熊勇的脸色,我仍心有余悸且患得患失起来,总觉得刚才有地方没解释透彻……
    夜色在骏马的奔跑中不断向前延伸,没过多久,我看到远处出现了一片隐隐的光亮。待渐渐靠前,那光亮越发清晰,城门的身影如同巨兽般蹲踞在夜幕那头。
    前方早有从人举符喝令开门,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绳索发出时而沙哑时而尖刻的摩擦声。
    木板闷响着落在地上,姬舆策马上前。城门洞开着,火光通明,两旁的守吏纷纷向他揖礼。刚穿过城门,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虎臣!”
    我一怔,转头望去。
    姬舆勒马驻步,烛燎照耀下下,旁边的城墙下快步走来一人,皮弁素服,竟是燮。
    目光相触,他看到我,脚下忽而一滞。
    “国君。”姬舆在我身后道,声音平静。
    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姬舆。他走上前来,问:“粮草已齐备否?”
    姬舆道:“方才最末一趟已抵渡口,天明前可悉数入城。”
    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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