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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辟天 by 沧月-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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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已经毁坏了……这个身体,承载他灵魂和梦想的身体,已经全数被毁坏了! 
  在那个酷吏用小刀剥离他的肌肤、不留丝毫痕迹地从皮下挑断全身筋脉后,他将再也不能握剑,再也不能骑马,甚至再也不能如一个普通人那样行走和起坐。 
  是的……一切都完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元老院里那一群高高在上的操纵者们,眼里闪现的睥睨和讥诮——是的……他这样的年青人,在那些门阀眼里始终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一条可以驱使的狗。在他试图冲破樊篱、走入他们那一阶层的时候,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踢回去。
  他已然从攀登着的悬崖上失手下坠,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所有人都离弃了他,甚至他曾经一度视为楷模的巫彭元帅也拒绝伸出援手。他和他的家族,即将步上一任巫真的后尘,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切都在摧枯拉朽一样的倒塌:他的师傅死去了;他的同窗出卖了他;妹妹被赶下白塔;未婚妻另投怀抱;在受刑的监牢里,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侏儒压倒在姐姐身上的喘息声……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一片黑暗里,静静等待着死亡和腐烂。
  不……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切,远未结束!
  那一刹那,巨大的愤怒、憎恨和不甘支配了他的心,他张开了口,用尽全力发出声音,去呼应黑暗里的那个声音。 
  “多么强烈的毁灭欲望啊……真不愧是破军。” 
  那个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你想说什么?” 
  “是想活下去?” 
  “想重新握起剑?” 
  “想站到最高处去、把一切握在手心?” 
  他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努力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肯定的回应声。然而那个声音一顿,却低低模糊的笑了起来—— 
  “只可惜,作为一个‘人’的你,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做到了……” 
  “你的身体已然被彻底摧毁了。”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真是天真啊……以为靠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一直爬到顶峰,脱去自己贱民的烙印么? 
  “愚蠢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真正走入帝都任何一个家族的大门——你只不过是一个闯入了帝国花园的小狼崽子……而你的姐妹,也只不过是一个听话漂亮的摆设。” 
  他的身子剧烈的发抖,如果身体可以动,他会一剑把这个可恶的声音劈成两半!
  然而,他刚一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风在涌出,一瞬间将他包围——那个声音忽然间近在耳畔,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和蛊惑,低沉的开口: 
  “告诉我,你想获得新生么?” 
  “你想得到灭尽所有仇人的力量么?” 
  “你想颠覆天地、站到这个云荒的至高点上去么?” 
  “或者……还是愿意永远做一个废人,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凌辱、族人被屠戮,一辈子被人踩踏在脚下?” 
  他的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呼,筋脉尽断的手死死敲击着地面,杀气无法掩饰地汹涌而出。
  “不……”用尽了全力,他终于吐出了回答,眼神狠厉如狼。
  那个黑暗里的声音微笑起来了,在耳畔低声蛊惑——
  “不甘心,是么?
  “那么——
  “如果你把身心都祭献给我,我就给予你天上地下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狼一样的光,用尽全力举起了双臂,向着虚空发出了呼应——
  “好。”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楚的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那么,来吧!”浓厚的黑暗里忽然有风暴急卷而来,将他拖离了地面,巨大的力量一瞬间撕扯开了他,金色的闪电从虚空里劈落,将他身体整个的辟开! 
  “让破军的光照耀天地吧!” 
  在撕裂开的一瞬,他发出了非人的嘶喊。 
  无数的东西涌入了体内,在刹那间将他的神智都几乎挤出体外——那、那都是什么? 
  在一瞬间他的神智仿佛游离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里盘旋,冷冷俯视着自己痛苦挣扎的躯体——黑色的风卷起了他的肉身,仿佛活了一样的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渗透进去。那一瞬间,仿佛记忆都被一点一滴地挤出了体外,无数往事在他心底浮现——
  西荒朔方城里荒芜而贫瘠的童年;
  平庸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温柔的姐姐和娇纵的妹妹;
  讲武堂里那一群身份高贵的同窗们;
  一手将他带入军中的巫彭元帅;
  觥筹交错中,那些贵族们各怀心思的脸和叵测的言谈;
  ——以及在他生命里斩杀过的无数的人。
  还有……还有……
  师傅。
  难道这一切,都要被抹去了么?所有一切的、关于“人”的记忆,全部都要消失了么?如果说成为魔的代价是这样,如果说获得巨大的力量必需要用一切的一切来换取,那么……舍弃掉了这些的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不!不……不!他终于嘶声挣出了那一句否定的低呼,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残破躯体还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然而一道金色的闪电很快击落在了上面。 
  那个如拆散偶人一样的身体终于一动不动了,他瞬忽回复了神智。
  他还活着。
  ——然而,在黑暗里,身体还是无法移动。 
  “看看你自己的手,”那个声音低低道。 
  他看着自己高举向虚空的手——左手手腕的累累旧伤上,赫然有着新增的两道金色痕迹,仿佛是闪电劈中后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满意,“你将是第三个祭品,破军……我终于在她来之前,完成了传承!” 
  他惊骇的看着手腕上那一道十字交错的痕迹,却无法坐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残废之身? 
  “是。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问,那个声音开口了,“因为你心里的憎恨和毁灭还不够——” 
  还不够? 
  “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却尚未具备毁灭一切的欲望。”那个声音低低道,黑暗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破军,在你心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温暖,你还有不想毁灭的东西。所以,你还无法解脱。” 
  不想毁灭的东西? 
  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想舍弃和毁掉的么? 
  姐姐?飞廉?或者是……或者是……
  他想开口,然而,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闪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黑暗的最深处浮凸出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剪影,坐在轮椅上静静的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悲悯的光,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师傅…… 
  那样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个霹雳更惊人,他甚至无法开口,只是在心里呻吟般地叹息了一声,伸向虚空、试图抓住力量的双臂颓然垂落下来。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旧日伤口忽然裂开了,鲜红的血迅速沁出,将金色的烙印覆盖——仿佛感知了什么,他叹息了一声:是的,是的……他的血还是红色的,还是温热的。 
  ——他是人,不是魔!不是!
  涌动着种种欲念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他望着流血的手腕,回忆起了这个伤痕的来历——
  “好,我发誓: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那一日在古墓中,他将手直直伸在火上,对着师傅一字一字吐出誓言。烈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是的,那时候,他是真心诚意的对着最敬爱的人许诺,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终归还是背弃了那个誓言。 
  ——就如他背弃了师傅昔年对自己的期许。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呢? 
  在被捕的时候他就该自杀,否则如今怎么会沉沦到要和魔交换条件!
  剧痛在他身体里蔓延,曾经以惊人毅力顶住了酷刑的少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撕裂,就这样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剧烈地翻滚,发出了近乎呜咽的低吼。 
  血从他手腕上无止境地流下来,仿佛试图用温暖遮盖和封印住那个黑暗的象征,然而那个魔的烙印却在血污后奕奕发出光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就这样被吞噬掉! 
  “师傅……”他对着远处那个女子苦痛地伸出手来,“救救我!求你……快、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后审判,如果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么,他也宁愿是被师傅亲手钉上刑架。
  ——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她。
  除了她,他决不愿被别人得到自己的头颅。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个剪影终于动了,白衣女子无声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光凝成的长剑,整个人也仿佛虚幻。她走过来,看着苦痛挣扎中的人,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焕儿……”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然而,毫不犹豫地,流着泪的人举起了光剑,对着他迎头斩落! 
  她,竟真的要杀他?
  连师傅……也要杀他?!
  “不——!”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恐惧和不甘,失声大呼起来。随着呼声,手腕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间发出了湮没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过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里倒了下去,头颅滚落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黑发披了他半身,依然是带着那样淡然的微笑,最后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又似是悲哀地吐出了两个字:“破军……” 
  随即永远地、永远地阖上。 
  “不……不,”他怔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被自己斩下的头颅,终于崩溃般的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破军星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照彻了天与地。
 
  “睡的很安静呢……”
  光线柔和的室内帘幕低垂,站在床边的明茉喃喃,语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没有丝毫声响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金色的乱发掩住了眼睛和笔直的鼻梁。
  ——只是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痕。
  明茉捂住了嘴,喜极而泣:她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会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然而眼前却是一副这样静谧得近乎温暖的景象。那个鹰一样矫健的年轻军人睡去了,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和爪牙,如此安静,露出了某种无辜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胸口涌起柔软的感情,忍不住俯身去触摸他的脸颊。
  “别动!”闪电般地,飞廉的手拦在了她前方。
  “别碰他……”他低低道,眼睛看着看似熟睡的人,“他在梦魇。”
  巫真也是一惊,然而动作远不如飞廉快,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然而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让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室内——那是帝国贵族里都罕见的、远自碧落海深处打捞上来的龙涎香,有着宁神的作用。
  “梦魇?”明茉吃了一惊,看着毫无声息、静静睡去的人。
  “看他的眼睛。”飞廉蹙眉,喃喃,“还有手。”
  ——睡去的人虽然一动不动,可闭合的眼睑却在不停的微微颤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也间或出现了轻微的痉挛,显然是处于一种极深的梦魇里无法解脱。
  “师傅……”忽然间,听到沉睡的人发出了模糊的低音,手在激烈地颤抖。
  师傅?飞廉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家伙,果然是有师承来历的么?
  怪不得他的剑技这样出神入化,却并非讲武堂所传授。原来,是另有高人指点过。那样惊人的剑术,他只在十八岁的出科考中见过一次,却毕生不能忘——
  那时候,他们都是十八岁,即将从帝国最高学府讲武堂出科。
  最后的出科考试里,他对决的对手是和他同级的云焕:那个从流放地回来、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进入讲武堂的平民少年。
  他们都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战士,斗到了三百招外依然不分伯仲,都已然筋疲力尽。十巫和诸位显贵坐在高堂上俯视着战局,文武官员分成两列,分别以国务大臣巫朗和元帅巫彭为首,等待着这一届出科比武分出最后结果——
  这一场简单的出科比试,其实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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