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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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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晦冥,火以济阴。郡县天道,地何以分?唯灾唯劫,尽在世荫。”
  消息传开,歌谣传开,山东之地又一次震恐了,惶惑了。
  民众普遍的断言是:皇帝这是真的与六国贵族较上劲了,谁不举发六国贵族便杀谁,秦之连坐法来了!及至歌谣传开,便纷纷有高人拆解,说这歌谣是真正的天机,你看,火以济阴,秦为水德阴平,荧惑属火,不是水火相济么?水火相济,不是气势更盛么?最后一句更是,灾劫不是老百姓的,全是世袭世荫贵族的!一时间,民众纷纷咒骂六国贵族害民,各郡县纷纷举发贵族逃匿者的线索,天下风声更紧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公然留字的人为预言。然则未过多时,却又生出了一则更为神异的神灵预言。
  第二宗,江神预言。也是深秋之时,陈郡郡丞赶赴咸阳禀报政事,进入函谷关已经入夜。郡丞事急,未在函谷关歇息便连夜赶路。夜过关中华阴县境内的平舒道驿站外,突兀遇见一个黑斗篷黑面纱者拦在空旷的道中。郡丞愕然勒马,黑衣人双手递过来一件物事,只压低着声音说了一句话:“为我遗漓池君。”郡丞愣怔着接过物事,黑衣人又突兀阴沉而清晰地说了一句:“今年祖龙死。”郡丞不解其意,下马问究是何意。正当此时,黑衣人却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郡丞大为疑惑,飞马赶到咸阳,立即先到了奉常府求见胡毋敬拆解。胡毋敬原本太史令出身,对诸般神秘阴阳之学甚是熟悉,听郡丞说罢,一言不发便领着郡丞进了皇城晋见皇帝。
  及至郡丞出示了黑衣人所奉之物,嬴政皇帝不禁惊讶了——这是一方再熟悉不过的玉璧,八年前巡视楚地不小心滑落到了江水中的那方玉璧!胡毋敬说,此事大见神秘,作祟者很下了一番苦功,件件宗宗都符合阴阳五行之说。滴池君是关中水神,秦为水德,水神便是陛下;江神也是水神,以五行国运,也是秦之水德的保护神,自家的神。江神告关中水神以谶言,是保护神对所护国运的垂青照应。祖龙,龙之始也,龙,人君之象也,陛下为始皇帝,宁非祖龙乎?送璧人一身黑衣又倏忽不见,显然是楚地民众传闻中的山鬼之形。这件神异之事的通篇意涵是,江神委托山鬼,以始皇帝沉人江水的玉璧为物证,以水神护佑之情,预告奉行水德之皇帝:今年你要死了!
  听完胡毋敬一番解说,嬴政皇帝默然了一阵,突然揶揄冷笑道:“山鬼还知道一岁之事?如此说今年将完,朕活不过几个月么?”胡毋敬忧心忡忡道:“老臣以为,真假姑且不论,这件事涉及陛下,先当严守机密。”嬴政皇帝一阵大笑道:“老奉常好迂阔也!人家说朕要死,要的便是天下人人皆知。你不说,人家不说么?严守机密,掩耳盗铃乎!”胡毋敬依旧有些惶惑:“陛下,这神鬼之事,有时也不好说。”嬴政皇帝一挥手笑道:“装神弄鬼有甚不好说?这件事一看就明白。老奉常不信,朕便给你一个预言:不出旬日,今年祖龙死这句话便会传遍天下。不定,几个月后又会变成明年祖龙死。此等鼠辈伎俩,也在朕面前摆弄,六国贵族伎穷也!”
  胡毋敬大觉奇怪的是,这件事还真教皇帝说准了。他下令严加保密,甚或将那个陈郡郡丞留在咸阳三个月不许返回。然则未过一月,山东各郡县便纷纷报来,说民间有流言多发,有说祖龙今年死,有说祖龙明年死,有说山鬼预言者,有说水神预言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胡毋敬大为愤怒了。在他这个笃信天道星象的半个阴阳家心目里,星象神鬼等等诸事原本是一种庄重的事,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断然地说它是子虚乌有;见诸政事,种种谶言更须用心揣摩,体察其中奥秘。可如今这六国贵族硬是变得廉耻全无,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阴阳神秘之学装神弄鬼煽惑民心,当真是罪不可恕也!陨石刻字太过粗鄙,胡毋敬倒是没有相信。然这次江神谶言。
  胡毋敬却是认真了。至少,那方沉璧复出,你便无法说它是装神弄鬼。可皇帝一眼便看穿了其中龌龊,且后来迅速应验。这令胡毋敬很是沮丧,又很是愤然,感慨之余严厉下令:今后凡有此等流言,传播者一律发北河苦役!
  愤怒而沮丧的胡毋敬再次晋见皇帝,请皇帝下诏博士学宫再编歌谣破解祖龙死流言。嬴政皇帝又是一阵大笑:“老奉常啊,算了算了。你笃信阴阳五行之学,制定典章时给朕弄了那么多名堂,国运啊国色啊白帝啊青帝啊,结局如何?反教这些无耻之徒给利用了。你愤然,你生气,朕解得也。可再用这等下流手法去应对,大秦新政不也沦为下三烂了?”说着,皇帝倏地变了脸色道,“不理睬他们!国有国法,政有正道。他敢复辟作乱,朕便敢杀他个干净!朕偏不信邪!嬴政便是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看着,谁能将朕的郡县制翻了天去!”
  胡毋敬是真正地服了,真正地明白了甚叫正道大道,甚叫不言怪力乱神。
  但接踵而来的一件事,却又叫这个老奉常迷惑了——皇帝竟没杀侯生!
  那日陈郡急报:在陈郡阳城县山谷缉拿到逃匿的侯生。胡毋敬大是惊喜,立即下令将侯生妥善押解来咸阳。胡毋敬同时禀报了御史大夫冯劫与廷尉姚贾,请两府准备处刑。然则,侯生被押解到咸阳时,胡毋敬却接到蒙毅送达的皇帝诏令:将侯生解到鸿台,皇帝将亲自勘审侯生。
  那一日,鸿台上除了皇帝,只有胡毋敬与蒙毅赵高三人。鸿台是灭楚前后建成的,正在南山北麓的半山腰,台高四十丈巍巍插天,上有一座供皇帝起居的观宇亭。
  人立台上,仰望阵阵飞鸿过天,鸟瞰关中山水茫茫,实在壮观得难以描摹。忙碌的皇帝每遇不堪疲累之时,便登临鸿台试射飞鸿。飞鸿没射得几只,每次却都是心神畅快地离开鸿台。
  当侯生被一只巨大的升降木柜送上鸿台时,胡毋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昔日意气飞扬的侯生,已经变成了一个黝黑干瘦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的人干了。
  最重要的是,侯生双眼半瞎了,直挺挺戳在那里形同木雕。嬴政皇帝端详片刻,走到了侯生面前淡淡道:“侯生,还能认出我是谁么?”侯生冷冷道:“忘不了。皇帝陛下。”嬴政皇帝一挥手。赵高将侯生扶到了一张大案前坐定,又捧来了一陶壶凉茶。
  侯生一句话不说,抓起陶壶汩汩饮尽了整整一大壶凉茶。嬴政皇帝问:“饿么?”侯生道:“当然饿了。”嬴政皇帝一挥手,赵高又捧来了一只大盘。嬴政皇帝道:“这里不是皇城,只有干肉米酒,先压压饥再说。”侯生也是一句话不说,一双黑手抓起大块酱牛肉便啃,足足三斤重的两块牛肉片刻间没了踪影,一皮囊米酒也汩汩而下.未了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好!老夫死亦心甘也!”嬴政皇帝平静道:“侯生,既知当死,朕问你几句话,你若愿实言则说,不愿实言也尽可不说,如何?”侯生慨然一拱手道:“人皆有心。今得陛下一茶一食,老夫愿实话实说。”
  “卢生何在?”嬴政皇帝开始了问话。
  “卢生老贼诳我分道,丢下老夫走了。人云他跳海毙命,未知真假。”
  “你何以要进阳城山谷?不怕缉拿?”
  “老夫欲寻卢生。老夫疑他未死。老夫要扒下老贼人皮。”.“你目何以受伤?是否全然失明?”
  “山野逃亡,安能无伤?老夫不说也罢。”
  “大秦新政究有何失,引你等如此作为?”嬴政皇帝转了话题。
  “皇帝陛下要老夫诽谤秦政?”
  “庭前议政,例无诽谤之罪。先生有话但说。”
  “好!皇帝有气度。”侯生霍然起身厉喝一声,“嬴政!大秦必亡!”
  押送将军勃然变色,锵然抽出了长剑。嬴政皇帝摆了摆手,面对侯生深深一躬道:“先生果能匡正国策,愿闻教诲。”侯生木然地望着苍苍南山,冰冷而缓慢地说着:“秦政之亡,在嬴政无视天道也。其一,嬴政身为皇帝,暴殄天物,浪费民力,滥造宫室。老夫虽然目盲,然也看得见这秦中八百里,楼台殿阁连天而去。嬴政扪心自问:如此豪阔何朝有之?何代有之?若将它们变成布帛菽粟,当有千万庶民得以温饱。嬴政与圣王之德何堪相比也!”
  “其二如何?”
  “其二,六国宫女集于一身,丽靡烂漫,骄奢淫逸,钟鼓之乐,流漫无穷。民有鳏夫旷男,宫有怨女悲魂。此等违背天理人伦之事,历代圣王所不齿。嬴政为之,何以不亡?”
  “愿闻其三。”
  “杀人无算,白骨如山,暴政苛刑,赭衣塞路!塞天下之口,绝文学之路,烧三代典籍,掘先哲之墓!修长城绝我华夏龙脉,筑驰道毁我民居良田。此等无道之国,无道之君,虽十亡,不足以平天下之怨。秦皇不亡,岂有天理也!”侯生突然打住了。
  “先生,朕听着,请说。”嬴政皇帝静如一池秋水。
  “不够么?没有了!”侯生气咻咻喊了一句。
  “嬴政愿闻大政之失,譬如郡县制究有何错?复辟旧制究有何好?”
  “人德尚且不立,谈何大政。”“可否说,先生挑不出秦之大政弊端?”
  “老夫不屑言败德之政。”
  “啊,明白也。”嬴政皇帝微微一笑,继而突然仰天大笑一阵,转身看着侯生笑道,“先生这班儒生,当真不可思议也!评判一个国家,一个君王,不看大政得失,专攻一己私德,这叫甚眼光?分明如村妇之舌,如市井之议,却偏偏地装扮成圣人之道,诚可笑也!你等儒家,何以不见大秦一统天下,结束数百年战乱,而使天下兵戈止息?何以不见大秦扫灭边患,使华夏族类得以长存?何以不见郡县制替代诸侯制,使华夏族群裂土不再,内争大战从此止息?何以不见天下奴隶得以实田,万民安居乐业?修驰道、掘川防、拓疆域、一文字、一度量衡、私田得以买卖、工商得以昌盛,如此等等,何以不见?……是也,嬴政是拆迁了六国宫殿,是集中了六国宫女。
  然则,连绵宫殿嬴政住得几何?万千宫女嬴政消受得几个?至于为何要拆迁六国宫殿,六国宫女派甚用场,朕不想说!何以如此,只怕你等迂腐儒家永远不能明白。
  朕只说一句:此乃防范复辟之须,此乃安定边陲之须,而绝非嬴政卧榻之须!纵然过了些许,何伤于秦之大政大道,何伤于大秦文明功业?方才先生所言,嬴政可以改弦更张,可以反躬自省。然,绝不表明六国贵族与尔等儒家之梦想能够成真。朕可直言相告,就像先生对我一般,只要人民拥护大秦新政,大秦就永远不会灭亡!
  几百儒生,几个博士,几万贵族,就想颠覆大秦,就想复辟旧制,先生不觉是螳臂当车么?朕还要告诉你,你这个博士,你等那个儒家,其实并没有真实学问。自孔孟以后,儒家关起门自吹自擂,不走天下,不读百家,狭隘又迂腐,论国论政全无半点雄风,朕为之寒心,天下嗤之以鼻,儒家若不再生,必将自取灾亡也!”一席嬉笑怒骂的雄辩戛然而止了。
  侯生木然沉默着,终于没有说一句话。
  胡毋敬惊讶的是,当押送将军要押走侯生时,已经平静的皇帝却开口了:“下诏冯劫,有直谏之功,开释侯生,许其自由。”那一刻,所有人都愣怔了,侯生也愣怔了。
  良久默然,侯生对着皇帝深深一躬,须发丛生的脸膛滚下了两行泪水。
  皇帝淡淡地道:“先生去也,好自为之。”
  正当此时,一阵奇特的尖厉呼哨破空而起,迅急地在山谷中飞升逼近。正在赵高疾步走向观宇亭时,嘭的一声大响,一支响箭倒钉在了显然是专设的一方悬空伸出的巨大木板上。赵高拿起亭下一只铁钳,快步上前钳下长箭边走边拆,走到皇帝面前已经捧起了一个竹管。蒙毅接过竹管利落打开,抽出一方卷筒羊皮纸展开一瞄,立即快步走到皇帝面前低语了一句。嬴政皇帝脸色倏地一变,立即下令:“快!下山!”
  苍茫暮色之中,巨大的吊柜轰隆隆沉下了山谷。
铁血文明 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
一、茫茫大雪里嬴政皇帝踽踽独行
  接到通武侯王贲垂危的急报,皇帝车马兼程赶到了频阳。
  王翦病逝岭南之后,王贲一直深深陷在父丧悲怆中不能自拔。嬴政皇帝很是忧虑,诸多铺排欲使王贲振作,却依然没有些许功效。从王翦的丧事开始,嬴政皇帝破例做了诸多刻意安排:亲自执绋送葬,亲自过问陵园修造,亲自召见频阳县令安置对王氏一族的永久性照拂;又破例许王贲离职服丧,破例给频阳美原派进了两名太医,破例下令掌管皇室园林府库的少府章邯全数支付了美原的丧葬用度。种种之外,更有两处最大的破例:其一,开秦法之禁,特许王贲之子王离承袭了大父王翦的武成侯爵位,如此一门三侯,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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