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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画骨香-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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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末伸手把她的手扶稳了,从她手上拿过杯子,掀起杯盖慢条斯理的轻拂着:“看来你确实和我的衣服有仇。”

“不是啊,”云皎蹲在他的身边:“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她一路跑过来累得不行,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道:“前两天我在街上看到熟人了,她差点认出我来。”

“哦?”云初末挑了挑眉,浅啜了一口茶:“你是欠人银子了,还是抢人夫君了?”

“云初末!”云皎很愤怒,瞪着眼睛望他:“我是在说非常严肃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也拿出一点认真来!”

云初末唇角含着笑意,将杯子搁在石桌上,单手撑着头,清润隽雅的眉目望着她,恍若一道明媚和沐的春风:“什么事情?”

因为知道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后果,所以云皎的语气有些犹豫:“就是五十年前,酒坊里的那个舞姬,我前两日在街上碰到她了,她好像还记得我……”

说完这些,她试探的望了望云初末,只见他迟疑了一会儿,淡淡的哦了一声:“看来这里是住不得了。”

云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早就预料会如此,还是忍不住黯然。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上百年的时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如果他们走了,云初末屋前的那几株梅树怎么办?从初春时就开始长虫子了,如果不好好治疗的话,肯定会病死的。

还有池子里的那几条锦鲤鱼,虽然在困难的时候,她曾动过要把它们做成鱼汤的念头,并且也付诸行动实施过好几回,但是如果他们不在了,它们一定会饿死的吧。

见到云皎一副凄惨绝然的模样,云初末云淡风轻的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还会舍不得么?”

云皎微微嘟着嘴,闷闷道:“别说的我好像很没出息的样子,其实你也是舍不得的吧?”

云初末一愣,良久伸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喃喃的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只要你我在一起,走到哪里都可以有自己的家,以后你若是想这个地方,我们还可以回来。”

云皎半趴在他的腿上,目光所及是素白的云锦,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好闻的幽香。

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个模糊的概念。

她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即使曾经有,如今一百年的时光过去了,那些人也早该归于尘土,没有遗存的可能了吧?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明月居生活,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一点也不觉得时光漫长。和外面的人相比,她已经幸运了太多,可以整天过得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忧愁怎么让云初末更加怜香惜玉对自己好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朝夕之间,她早已把明月居当作了自己的家,冥冥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成了她人生中深深眷恋的不可割舍。

外面的世界她不太懂,过去百年的时间,她都活动在长安一隅,漫漫京城路,袅袅金云街,来来往往的那些人比流动的江水还快,而她小心翼翼的混足期间,竟从来都没被人发觉。

不过,即使再怎么小心,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熟识的人也会多起来,她很怕哪一天会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自己被当成怪物不说,还得连累明月居的秘密不保。

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呢?

只要有云初末在,这从来都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反正无论他在哪里,她始终都会跟着的。天南地北,大漠黄沙,烟雨江南,只要跟在他身边,总能见到最美丽的那道风景。

晚上,云皎打点好行李,打开窗户看向天际的星辰,她记得当初替银时月画骨重生的时候,亦是现在这样美好的夜色,晚风轻柔,明月挂在树梢。

现世和幻梦中的画面,关于那个温暖优雅的邪魔,那个美丽沉静的琴师,还有那个坚韧俊逸的护卫,一点一滴从眼前闪过,甚至依稀之间,她恍惚听到了最后诀别的那首《亘古谣》。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明月居还会继续存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到来,然后一切又在重复,轮回,在现实和长空之境中穿梭,去找寻那些未了的真相,以及流年里来不及弥补的遗憾。

她望着天空沉思了良久,关上窗户,走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轻轻抚摸那个盛着轮回石的木盒,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究竟是还,还是不还呢?

自从把轮回石借给她,云初末就再没提过这件事,或许是他贵人事多,忙碌之余给忘了。可是看他整天下棋喂鱼,清闲自在的样子,也没见得究竟有多忙。

难道他是想从此以后,轮回石都交给她保管了?这也不可能吧,要知道轮回石可是天地至宝,掌管着三界的命数与兴衰,云初末当年肯定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怎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不声不响的丢给她了?

云皎从桌子上爬起来,若有所思的低着下巴,莫非是云初末在考验她是否忠心,如果她胆敢把轮回石瞒下来,甚至携带它私逃,一脚踏出明月居,天上便会掉下来一个响雷,把她劈个七荤八素,头脑冒烟?

以云初末向来的恶劣事迹来看,最后一种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意识到这点,云皎简直如坐针毡,一开始怕还回去再借就难了,她还抱着轮回石沾沾自喜了好几天,早知道这样,她一早就把它还回去了!

现在想起来,越看这颗天地至宝,就越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指不定哪天会给自己招来大麻烦。于是,她连忙揣着那个装着‘烫手山芋’的木盒,屁颠屁颠的去找云初末了。

云初末的房间里,灯光还亮着,云皎站在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绞尽脑汁的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迟还轮回石这件事,然而在她来没想出来对策时,屋里便传出来温和清淡的声音:“站在外面好玩么,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云皎一呆,觉得云初末现在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好了,她沉了沉心,眼一闭推开了门,打着哈哈笑道:“你怎知是我?”

这句话一说出,她就窘了,果然见到云初末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该清点一下莲池里的鱼,看一看有没有成妖的。”

一听到他要清点莲池里的鱼,云皎立即狗腿道:“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自然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猜出我的。”

云初末坐在书案前看书,上身斜靠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华贵,他不时轻轻翻过一页,垂眸沉默仔细的看着,白皙秀美的面容在灯光下越发的清俊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云皎总是感觉云初末跟平时判若两人,不由在心里撇了撇嘴,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一开口说话就这么讨厌!

“你来找我,有何事么?”

良久之后,等不到她开腔,云初末首先说道,不过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只是在默默的看着手里的书卷,漫不经心中又令人觉得舒适自然。

云皎连忙奥了一声,焦急的思索着:“那个……那个……我来还这个!”

她献宝一样的把盒子拿出来,片刻后,灵机一动解释道:“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我差点忘了,哈哈。”

云初末抬头看了她一眼,清俊的唇角似乎噙着笑意:“你就是为了这个,辗转不安,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云皎脸上堆笑,微微嘟着嘴:“人家脸皮比较薄嘛!”

云初末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她凉凉道:“是么……”

云皎顿时郁结了,好吧好吧,就算她脸皮真的比较厚,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也是有别的图谋,可是云初末怎么可以这样打击她!

要知道她这几日为了让他认识到她是一个‘弱女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呢,就算没有被她打动,看在她精神可嘉的份上,也该稍许的配合一下!

云皎真是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应该拿出气势来,于是走过去将木盒搁在他的桌子上:“轮回石还给你,我先走了。”

刚想转身,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云初末拿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淡淡的问:“何时伤的?”

“嗯?”云皎一愣,垂眼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青了一块,她支吾着回答:“奥,或许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末已经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药膏,用指尖蘸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涂在青紫的地方。

他的力道轻柔,衬着微凉的药膏让人感觉很舒服,微微侧首一直沉默着,一副认真隽雅的模样。

云皎居高临下甚至都能看到他欣长的眼睫,不得不说,云初末确实长得很好看,比起娇柔妍丽的女子来,多了几分英气和俊逸,但是跟那些英武坚毅的男人站在一起,有多了几分月白风清的柔和与娴静。

即使这样,见到他的人也绝对不会联想到‘不男不女’或是‘阴盛阳衰’这样的字眼,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干净温柔的男人,碰巧这个男人长得也很好看,因为他周身的气势和威严,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得到无言的震慑和压抑。

“好了,”云初末涂好药膏之后,放开了她的手,抬首见云皎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不由奇怪:“怎么了?”

云皎立即回神,为自己刚才居然对云初末犯花痴很是痛心疾首,连忙道:“没什么啊,怎么了?”

云初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目中似乎有些了然,因此带着笑意:“云皎,你脸红了。”

“啊!怎么会!”云皎一愣,连忙去捂自己的脸,不可能吧!

然而下一刻,就见云初末脸上绽放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说,你刚才在想什么猥琐的事情了?”

“你才猥琐!”云皎忍不住反驳,还在心里大骂,她刚才莫不是犯了疯魔吧,居然会觉得云初末温柔,温柔个鬼啊!

云初末手里拿着书,起哄的轻敲桌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唉,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本公子天生就长成这样,能什么办法?”

“你你你……”心事被戳穿,云皎差点跳起来指责:“你这样夸自己,不会觉得脸红么?”

云初末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望着云皎的眼眸笑意分明:“可是依我看,脸红的那个人分明是你耶。”

某人这样无耻,而且还是被她忽然中了疯魔、花痴许久之后,立即变得这么无耻,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这样明显,云皎只觉得怒火攻心,掂起桌子上的一块砚台,咬牙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云初末立即惊恐的站起来,拿书指着她:“你要做什么,快快放下来,我警告你啊,再敢拿砚台砸我,我一定会打死你的,反正莲池里正缺鱼食!”

云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拿着砚台缓缓接近他:“我脸红了是吗,你天生丽质是吗,去死吧!”

一声哀嚎,云皎赶紧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传来暴怒的声音:“云皎!看我这次不打死你!”

明月居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这样相爱相杀的桥段中度过了,云皎销上门,听着门外云初末的鬼哭狼嚎,笑着吐了吐舌头:“活该!”

☆、迤逦泼茶香(一)

他那么多阴谋诡计,却终究逃不过一颗爱她的心。

——《玉骨笛》

八月秋高风气爽,江岸两边的树上结满了黄橙橙的柿子,一位绿衣少女拿着网兜小心翼翼的潜伏在船头,竹竿眼疾手快的往上一提,一条三寸长的小鱼就落网了。

“云初末云初末,你看,”云皎献宝一样的提着小鱼,拿给云初末看,甚是自豪道:“我们一会儿就有鱼汤可以吃了。”

云初末靠在船舱的狐裘上,将手上的书移开了一些,唇角带着笑意:“我看是够你吃的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不对,十条也不够你吃的。”

云皎很是不服气的哼了哼,微微嘟着嘴:“别瞧不起人了,我多网一些,等会儿到镇子上买些豆腐,能做一锅鱼汤呢!”

她将小鱼放在一个盆子里,又颠颠的跑出去网鱼了,云初末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小船划过碧波,在水面上荡开一阵阵涟漪,江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枯黄微红的树木显得秋意甚浓,像是一副艳丽的山水画卷。

“救命啊,救命啊!”

一声声凄厉哭嚎的惨叫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云皎站直了身子,往四周瞧了瞧,果然见一道人影逃命似的向他们游过来。

她犹豫片刻,向船舱里喊:“云初末,有人落水了,我们救不救呀?”

几乎不带迟疑的,清淡温润的声音传来:“不救。”

果然!云皎暗暗哼了两声,撑着船向那人划过去了,她将竹篙递了过去,才发现那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相凶恶,面有刺青,尤其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了整张脸,更是显得吓人了。

那人见到她的迟疑,连忙道:“姑娘,你别看我长得凶恶,其实我是个好人。”

云皎撇了撇嘴,坏人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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