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7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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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立朝两百余年,异姓封王者仅曹氏为殊例,梁氏权倾朝野之时,也仅封国公。而燕胡选择这时机封袁立山、陈芝虎两降将为异姓王,无异封给奢文庄、罗献成等一干叛军看的。
如今南阳在西面、在北面,看上去还有些防御,但在南面,仅新野城屹立在淯河下游,驻有数千戎马。
要是奢家残部或罗献成豁出去,动用数万戎马绕过新野,直接打入南阳盆地的腹心,当如何待之?
特别是从随州穿过桐柏山,有直接进攻信阳的通道,届时就能切断从淮西北麓进援南阳的通道。
岳冷秋在北上之前,相信林缚不会对南阳见死不救,但到淮西之后,这种信心就开始摆荡,到南阳之后,这种信心就几乎要崩坍失落。
岳冷秋心里怎么想不管,脸上却若无其事,轻描淡写的说道:“袁立山、陈芝虎不念朝廷恩义,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早晚会自取灭亡。封不封王,不过是转眼云烟,不需去关注。”
元归政示意旁人都停下脚步,他与梁成冲陪同岳冷秋往前继续走了一段台阶,压着声音说道:“即使将荆湖、淮地都丢失落,崇国公依旧能划江而治,岳督真就没有担忧,淮西真就坚信淮东援兵一定会从庐州出兵?”
岳冷秋看了元归政一眼,暗道:梁成冲或有武勇,元归政城府则深,难道他拼却丢失落南阳,也要替太后保存一支残兵吗?
“侯爷多虑了,崇国公如此用心经营徐州,焉可能轻易将江北之地抛弃?”岳冷秋说道。
“但崇国公同样用心经营庐州,”元归政说道,“即使荆湖失陷,淮山以东,犹可以庐州为支撑,使淮西的形势不至于立时崩解。如今崇国公已经将江南之地握于囊中,与其将淮东十万精锐投入南阳行险,不如借刀剪除异己后,再自在收拾河山。”
岳冷秋心里暗叹,元归政果断能看得更透彻。
南阳失陷后,奢家残部以及罗献成都将投附燕胡,使得燕胡在西线的军力骤然增到近四十万,这种形势固然对淮东会大晦气。
可是,即使叫燕胡大军进入南阳、襄汉等地,在淮山北麓、在淮河上游,还有董原勉强维持淮西形势,在汉水以前,在荆州,又有胡文穆苦苦支撑,淮东在西线只要守住江州、庐州两个要点,就能自在整合江浙赣闽等江南地区的资源。
江南辖地亿万、辖丁千万,以林缚的治政及渗透能力,有两三年的时间,在西线不愁整不出二三十万与燕胡抗衡的精锐来。
这形势越往后,淮西、荆湖越弱、而淮东越强——只要燕胡不克不及一鼓作气的攻下荆州、淮西,林缚代元氏而立就将成为定局,即使淮东、徐泗地区会因战争而变成残地,但对林缚来说,至少也能捞个划江而王。
林缚打的真是这个主意吗?
岳冷秋心里默默想着。
不管怎么样,即使南阳真的如元归政所料想的那样,早给林缚视作弃子,岳冷秋也晓得这形势也是他能挽回的。
岳冷秋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侯爷,你多虑了,南阳若失,奢家即长乐匪都将必定降燕,崇国公怎么坐看燕胡在西线成势?”又哈哈一笑,说道,“我今日到南阳看过,明日就回寿州、庐州去,催促粮草、戎马源源不竭往南阳发来,好叫侯爷心里的忧思早去……”
元归政是什么人物,怎么会给岳冷秋一句话打发失落,而岳冷秋急于离开南阳的心态,叫他越发的担忧。
这时候,有一队胡骑从北面驰来,逐杀来不及避入城垒的乡民。十数骑一队忽聚忽散的在淯河上游两岸上洗劫村落、追杀逃难。
一簇簇滩开的血痕,在干得裂开的大地上,恍如绽放的艳花。
在方城的北面,虽说舞阳城还屹立在桐柏山北麓,为方城关塞外围的支撑不倒。但从三天前燕胡五千步骑先锋越过沙河逼来,舞阳驻兵就给封锁在城里不克不及出战,使得燕胡前哨骑兵得以大胆的直接穿插到方城边墙之前挑衅,在方城与舞阳之间、一些没有及时往南撤出的村庄就遭了大灾。
梁成冲、元归政以及岳冷秋都对边墙外的杀戮视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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淯河横贯南阳盆地,重新野往南,经樊城东汇入汉水。
樊城与襄阳两地夹汉水而立,并称襄樊。
南阳南面门户新野距樊城仅百里,中间有淯河相接,地势上也没有大山高岭相阻。
罗献成一方面着意经营随州,一方面也是削弱南阳及荆湖方面的敌意,在襄樊的驻兵其实不多。虽说长乐军拥有近八万战卒,大都集中在随州境内,在襄樊境内的驻兵仅有万余,到这时也没有往这边增兵的迹象。故而叫南阳在新野方面的防御形势也较为宽松,南阳也有一些人因此认为罗献成并没有胆量配合燕胡夹攻南阳。
燕胡秘使已入樊城,罗献成也于昨日悄然进入樊城,除卫彰、胡宗国、马臻相陪外,仅百余骑护送他们入城,叫南阳在樊城的暗探悉无觉察。
曹家弃关中之后,虽说南阳在武关驻有重兵,但丹江以及丹江以西诸多起源秦岭深处的河流,都是汉水上游的支流,以致从长安南或商州府境内,有多条险僻小径可以绕过丹凤县、武关,与襄樊直接相通。虽说大股戎马难行,但三五十人通过,却不困难,恰能成为关中与荆湖相接的信道。
燕胡秘使那赫阿济格为燕主叶济尔宠妃那赫氏之胞弟,也是燕胡驻长安戎马的骑兵主将。
出商州攻打丹凤县、武关,沿途山岭险峻,只能用步兵强攻,骑兵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北燕又缺乏与奢家熟悉的使臣,阿济格早年随那赫雄祁在出使高丽时,就与奢家有所接触,这次便失落臂身份,亲自涉险穿山来樊城与荆湖诸路叛军相见。
随阿济格前来樊城的副使是原济河知县沈致,在徐州战事之前,曾受命出使随州说降罗献成,这次自然也是给选来出使樊城。
阿济格这次过来,随身携带的燕廷诏书,除封爵奢文庄为临江王外,还封爵罗献成为襄阳王,条件就是罗献成将襄樊让出来,叫奢家戎马能沿汉水北上进击南阳,而随州戎马从桐柏山中段出兵北击信阳。
奢家残部虽然要提防池州军及荆湖军抄其后路,但奢家控制着汉水,能够迅速调三万精锐北上,能有襄樊为立足,北上出兵突袭新野,将会很是的便当。
一旦攻陷新野,南阳盆地南面的门户就豁然打开,其北线及西线的守兵就会给朋分隔来,无论是西面的武关或者北面的方城,只要攻陷一处,燕胡就与襄樊连成一体。
到这时候,就算淮东戎马从庐州沿淮山北麓援信阳、南阳,都不成能再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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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不能回头
为防止引起南阳暗探警觉,罗献成到樊城,也没有另择地为行辕,而是与燕胡秘使那赫阿济格以及奢家的使者胡宗国等人都住在樊城守将陈济的内宅里。
夜深时,罗献成犹难入眠,披衣坐起,将住在偏院的卫彰唤来,问他:“前些天王相来信说了许多事情,但对投燕一事不发一言,你觉得王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彰心里暗叹,虽说罗献成将王相踢到柴山那旮旯去,最终在大势判断上依然只重视王相的意见。同为罗献成的幕僚、谋臣,卫彰心里怎么会舒服。
不过,心里再不舒服,卫彰脸上也没有表露出来,揣摩罗献成的心思,说道:“王大人之前极力反对罗王投靠燕廷,甚至不惜在殿上与钟将军争得面红耳赤,口暴粗言,最终执拗着离开随州去柴山。此时燕军兵锋横扫南阳在即,势叫南阳、淮西无法抵挡,而淮东在庐州的援兵难猝然难成规模——当前的形势,便是粗鄙如我也能看得明白,王大人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不过,王大人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心里明白,但一时间也抹不开脸面认下。”
“也真是的,谁没个看走眼的时候,我还能拿这事嬉笑他不成?”罗献成轻叹道,“他要能认清大势,随州这边的政事总还要依重他的。即使他心里有怨,以后不想再跟在我身边,燕廷也能给他富贵。你再去一趟柴山,把这意思告诉他,就叫我让他回随州来,跟钟嵘也没有什么好斗气的!”
卫彰心生嫉火,没想到罗献成对王相依重到这种地步。
罗献成已经打定主意对信阳用兵,而罗献成越是打定主意对信阳用兵,越觉得王相不可或缺。
上阵厮杀,也许钟嵘等将有足够的武勇,但粮秣的安排,以及对信阳出兵深入的程度,却非要王相这样的谋臣才能叫人依重。
虽说陈芝虎从北面进逼信阳,将淮西兵马主力吸引在淮河北岸,但不排除淮东精锐出庐州援信阳。
说是只需要负责切断庐州援南阳的通道,但淮东精锐进援南阳的通道,是那么容易切断的?
罗献成自信不弱于刘安儿鼎盛时,但淮泗战事期间,林缚手下也只有三万精锐,还不是将淮泗军精锐打得跟狗一样?也只有刘妙贞在最后利用几乎双倍的优势兵力跟淮东军打了个平手,而名振天下。
即使最后淮东只能抽出三万兵马来援南阳,罗献成也不希望是自己的兵马去跟三万淮东精锐硬拼。
在这种情况下,罗献成更需要王相来替他把握进退的尺度,这是钟嵘以及卫彰等人不能替代王相,在这方面,罗献成也不会无保留的信任奢家及北燕。
罗献成心里打的主意依旧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占最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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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彰凌晨就离开樊城,一路东行,经礼山(今大悟县)往东南走,深入淮山腹地。
由于罗献成催得急,卫彰心里对王相能如此给罗献成依重再嫉恨,在路上也不敢耽搁,两天时间就赶到柴山,骨头架子差点都颠散掉。
柴山原属礼山县,位于礼山东南的淮山腹地,早年立柴山堡驻寨兵治匪,后设柴山巡检司。
到罗献成手里,为了加强对淮山的控制,也是为自己在淮山之中留条后路,才从礼山划出去独设一县。
有两支淮山余脉从南北环抱住柴山,北山又名代燕山,横亘在礼山与柴山两县之间,虽是淮山的余脉,但山岭连垣,多在百丈之上,使得礼山往东南而行的道路,都崎岖险僻,难行得很。
柴山以南的南山为横歧岭,将柴山与南面的麻城、蕲春隔绝开来。
罗献成初据随州时,卫彰还仅为小吏,曾随钟嵘深入柴山征讨山寨势力,以加强对淮山腹地的控制。
那时从礼山通往柴山的道路犹为险僻难行。
虽说从礼山到柴山,直线距离不过百十里地,但当时进出柴山的道路都是随溪道而行,仅容一两人通道的险径随着山势、溪道七拐八拐的走,总路程足足超过两百里不止,也根本不容大股兵马通过。
当初钟嵘率六千兵马,一路开山铺路架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进入柴山,反而征服柴山附近的山寨势力倒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这次卫彰再从礼山往东南而行进入柴山,柴山在长乐军控制之下已有三年多时间,特别是王相自请离开随州城,就说是替罗献成经营柴山,要为他在淮山腹地里留一条退路。
王相的说辞也迎合了罗献成的心思,故而近一年来,随州往柴山投入的资源也多,罗献成也给王相充足的自主权,以安抚被迫离开随州后的王相。
卫彰虽说赶路仓促,一路颠簸得厉害,但从礼山到柴山,已经再无险僻之处。一路黄土夯道、取直截曲,或逢溪架桥,或开山辟道,将原两百多里的险僻山道,硬生生的缩短成仅一百里的直道。
以往从礼山进柴山,坐马车而行,少说也要两天时间,这回卫彰坐马车赶路,从礼山出发到柴山,也就半天时间而已。
仅从这点来看,卫彰也晓得他在治政上,差王相太远,心想罗献成虽然将王相逐出随州城,但也时刻关注着柴山的变化。
柴山城还是简陋得很,低矮的土垣环围,也没有护河濠沟——
这时候有一队骑兵从柴山城方向驰来,卫彰叫随行的车夫勒住马,待这队骑兵行到近处,才看到领头的是柴山校尉周斌。
卫彰朝周斌拱了拱手,问道:“周将军,多日未见,卫彰奉罗王密令来见王大人,王大人可在城里?”他只晓得周斌是私枭出身,因献药救王相幼子而得王相信任,如今柴山三千兵马,都叫王相交给周斌统率。
周斌瞎了一眼,骑坐在马背上,脸面瘦如枯树,但拿缰绳的手青筋如虬,身子在战袍之下,也健壮魁梧。他的相貌丑陋,而眼睛又十分的锐利,叫卫彰不喜欢跟他对视。
这年头贩运私货的人,多为武夫。长乐军诸将,要么是盗寇出身,要么是私枭出身,故而王相在柴山用周斌为将,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