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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枭臣-第7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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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里要是真呈现大规模的骚乱,林缚可以堂而皇之将张玉伯从权知府尹的位子赶下去。
    “是不是到陈园走一趟,这情势拖下去,对淮东究竟结果也晦气?”藩季良在公案前踱着步,作声询问坐在公案之后、脸容肃穆的张玉伯。
    张玉伯缓慢的摇头,道:“米行今日歇业盘仓,但过了今日,明日再如此,囤积之意彰然也,当以国法治之……”
    “好,有国法当依;有乱事当除;有张大人在,江宁往后当可大治!”
    藩季良谔然回首,只见沈戎陪着海陵王走进来,赵舒翰跟在后面朝他们挤眼睛。
    海陵王经太后议许参政,收支衙堂可以不禀而入。
    不消赵舒翰提醒,藩季良也晓得海陵王与沈戎这时候过来,多半是唯恐乱子闹得不敷大,但当下他也只能跟张玉伯到堂下来迎来:“下官见过王爷、沈大人……”迎海陵王到堂上而坐。
    “其间事,太后已知,特命本王过来问一问,”元鉴海见义勇为的坐公案之后的主位,道,“奸商当道,国法难容,有人传是彭城公在背后替这些奸商撑腰,但本王绝不相信彭城公会惘顾国法、容奸商乱世,是不是请彭城公过来商议此事以求个妥善解决之策?”
    “好,当依王爷所令,下官就遣人去请彭城公过来。”张玉伯一口承诺道。
    藩季良暗自心焦:海陵王与沈戎过来,明摆着不安好心。
    林缚藏在幕后,这事情还有个缓和的余地;要是林缚亲自出来,事情再擅僵,那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要是林缚不出面,他们还能派衙役去强请?
    林缚能举荐张玉伯,但认真要将张玉伯赶下台去,海陵王跟沈戎能阻挡吗?
    衙堂里的老吏里,也有看不惯东阳乡党如此嚣张的;听着张玉伯有令,便有两人站出来,赶往陈园去请彭城郡公出面。
    张玉伯坐在堂上,与海陵王、沈戎、赵舒翰议论治市之难,藩季良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就担忧林缚臭着脸走进来或许根本就不露面。
    这边等了片刻,就通报彭城郡公的车驾已到衙堂外,藩季良心里稍稍松懈。未等这边起身相迎,林缚与林梦得、高宗庭便走将进来,看向元鉴海,道:“这事都惊动太后、王爷,也太不像话了……”
    “也今时江宁城百万余口,粮断一日,饿殍逾千,”张玉伯请林缚到堂上而坐,不骄不躁的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劳烦彭城公出面……”
    “乱世当用重典,商贾乱世,彭城郡令当如何处之?”元鉴海看向林缚,言辞尖锐的道。
    “有法当依,江宁城事,有张大人主政,我怎么能乱言?”林缚轻轻的将元鉴海指来的矛头拨失落,道,“一切都还要听张大人拿主意,我等过来只能做个顾问……”他也不到公案前的主位与元鉴海并坐,而是在公案左侧坐下。
    元鉴海给倒打了一棍,林缚在案侧而坐,他也就不克不及喧宾夺主的坐在公案之后,脸色僵硬的站在起来,将公案主位还给张玉伯。
    “有彭城公此言,那一切都好办,”张玉伯也不管林缚与元鉴海的言语交锋,坐回公案之后,从案头抽出一份名录,道,“此时江宁有头面的粮商,我这便召他们到衙堂来问话……”
    彭城公与海陵王都没有异议,下面的衙役胆量也就壮一些,分头去请人。
    陆陆续续的,林续禄、孙文炳、叶楷、肖密、陈/元亮之子陈桥等人都给请过来,即是顾天桥也从狱里给带上大堂来。
    藩季良到江宁给陈西言担负幕僚,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对东阳乡党的了解还是极为深刻的。
    叶家、肖家,以往在江宁经营纸业、典当行,但在河口镇迅速崛起为江宁四大米市之一而东阳一系又控制津海粮道之后,他们也就都跟着经营米粮。
    孙文炳主要是替淮东经营集云社,但孙家洗脱罪名之后,原西河会以及孙家在江宁也有些财产保存下来。孙家以及原西河会势力所属,都还有些人在打理这些财产。
    陈/元亮在青州战后就杳无音信,基本上也确定死于乱世之中,但陈家在江宁的财产不弱。陈桥是陈/元亮的次子,也是陈家保存下来的唯唯一支。青州战败之后,林顾恩仇便了,陈家自然也是理所固然的给视为东阳一系。
    货栈、商铺,族人合伙经营在当世已是常见。经营米业,收谷而樁,动用的资本都格外的庞大,也唯有聚集庞大的资本,才能牟得足够的厚利。亲族合股或向乡人借货,已是普遍,像陈桥、林续禄、顾天桥等人站在堂前,但背后通过血缘、姻亲、乡党以及已成稚形的商业资本联结起来的势力,要比想象中庞大很多。
    这些势力归根结底城市推到彭城郡公林缚头上——林续禄是林缚的族兄,又是林庭立的长子,顾天桥是林缚正室顾君薰的族兄,孙文炳自己就是淮东所属,其妹又是林缚的妾室,叶、肖、陈三家,又与顾、林两族有姻亲之近。
    林梦得看着堂前所立,都是熟悉的面孔。
    孙文炳是给拉来充数的,不要林续禄自己就是林族的核心人物,以往淮东维持津海粮道、经营淮东钱庄,叶、肖、陈等家都是出过力的,淮东这边还真不克不及过河拆桥,还真要张玉伯这样的人站出来替淮东唱白脸。
    林缚、海陵王在此,林续禄等人不克不及不出面,但面对张玉伯的质询,他们也有应对之言。
    “大人所言,某等草民不敢不从,今日盘仓,明日即恢复战前之价售粮。售罄为止,某等也就不再做这受累、两头添堵的行当……”肖密道。
    江宁城当前,就是将流民疏散出去,仅城坊户也有六十余万口人,包管基本生存,每月至少也要输入二十万石米粮才够,要维持基本的运转,更是要此数的数倍之巨。
    在战前,顾陈叶肖等家的存粮,即使在城内的没来得及转移出去,也都给叛军掠夺给烧毁,此时米行所售之粮,都战后从城外运进来的。
    就算当前将城里所有米行的存粮都抄没,也不会有几万石。
    张玉伯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尔等不思为朝廷效力,反而事事要挟朝廷,”沈戎抢着厉声喝斥,“就以尔等前罪,依国法治之,皆斩无赦……”
    “吾若有罪,请以国法治之!”顾天桥刚解下枷栲,手腕、脖子上都是血痕,听着沈戎厉声喝斥,立即硬着头皮辩驳,坐了一天的大牢,不但没有屈服,但头皮更硬。
    “猖獗!”林缚拍案而起,盯着顾天桥,呵斥道,“国法是尔等妄议的。”将顾天桥喝退,林缚铁青着脸坐下来,侧头问张玉伯,“张大人,熟悉律制,当以何法惩之,不要顾我的颜面!”
    明面上是喝斥顾天桥妄议国法,沈戎脸上却烫,林缚这句话差不多是直接扇在他的脸上。
    真正熟悉律制的是赵舒翰,他在旁代张玉伯答道:“通同而抬市价者,以杖笞刑:初犯三十杖,许用铜赎;初诫而不改,五十杖禁绝赎;屡教而不改,以偷盗罪论,徙!”他也是抢着,要是张玉伯臭脾气上来,一句“乱世当用重典”,这排场就难以控制了。
    沈戎脸色难看,换作他人,一句“乱世用重典、斩就斩了”,却不克不及用在东阳乡党的头上。要真依律制,不要用三五十斤铜赎罪了,改成同等重的金子,堂下这些人都不会眨眼。
    “受诫而无悔,言语无状,笞三十,禁绝赎!”张玉伯要杀鸡骇猴,立即坐在公案书判状并用印,召来衙役,“将案犯顾天桥拖出去,笞三十鞭,以儆效尤……”
    左右衙役就有数人抢走,将顾天桥拖出去用刑。
    三十鞭鞭鞭见血,顾天桥伤痕累累的给拖进来,林缚才铁青着脸道:“刑也用过,是不是可叫家人延用医药,莫要殒了性命?”
    笞刑过后,按制许家人领回,张玉伯还真不克不及要了顾天桥的性命,那样只会与事无益。
    “事情未竟,天桥还撑得住。”顾天桥失落臂背上鞭伤,坚持要留下来。
    “这些年未见,的脾气倒变得又臭又硬,这血淋淋的留在堂上,成什么体统?”林缚呵斥着,又叮咛随行扈卫将顾天桥搀下去用药,不要背上的鞭伤了,大寒天裸体在堂上时间一长也会冻出毛病来。
    这边将顾天桥拖下去用药,林缚问张玉伯,道:“这今后不管谁违法乱纪,我都请求张大人铁面无私,以法刑治之。不过刑也用过了,这事情似乎没法解决,王爷、张大人、沈大人,有什么善策?”
    沈戎与元鉴海阴晴不定,虽顾天桥挨了三十鞭子,但于事无补。肖密将话都摞在那里,东阳乡党明天会让城里的米行敞开来供应,但敞开来也就几万石米粮,根本就解决不了城里百余万口人之饥。
    以传统的律制已经无法制约东阳乡党,他们不哄抬物价,不囤积,只是甩手不干这行当了,能奈何之?又不克不及强拿官府跟朝廷的名义压他们。
    “城内百万余口吃食,不克不及没有维系,旧制不成,应立新制……”张玉伯道。
    “这新制应该怎么立?”林缚应了一声,问道,“我也有些困顿了,或许王爷回宫里请太后拟着旨以为新制……”
    律令为制,皇上拟旨诏令可为制。太后拟旨要算家法,但当世皇室家法跟国法不分,太后拟旨也勉强能算为制。可是东阳乡党今日停业,可以收回官府许其经商的告帖,也没有强令他人行商的事理。
    元鉴海僵在那里,他虽贵为海陵王,但措置这种具体实务,倒没有什么经验。在东阳乡党面前,又摆不起王爷的威风来。
    “市粮关乎百万生计,我等与堂下诸人都责无旁贷,”林梦得坐在林缚侧首,缄默了半天,这时候插话道,“依下官拙见,所立新制,暂行于江宁,可许堂下诸人一起议论。所谓新制,也是权谊之对策,大家一起商议,总能找到共识。这新制立了之后,大家也都有依照。总不克不及大家闹翻之后拍屁股走人,真就不睬会城里百余万口的死活吧?”
    沈戎蹙着眉头,没有什么,总觉得事情不合宜。
    要是众人聚起商议对策,也没有什么,要是议论新制再请旨诏行,这性质就有些不一样的——林续禄、孙文炳等人跟淮东有密切的关系,林缚也许能轻易的举荐他们为官,但他们此时是商贾身份。商贾虽非贱民,但干政总受限制,何况议制又是国政之根本,怎么能让商贾之人掺杂进去?
    “王爷以为如何?”林缚问道。
    元鉴海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当,道:“林梦得所言倒合本王心意,”看向张玉伯,道,“张大人,我看这事就这么办,两天之内,们议定新制将折子递进宫来……”他只是在享受发布号令的快感,没有想过里面有什么区别。
    张玉伯想着林缚所言“大公”与“大私”的话,知道事情这么做很不合规矩,但只能妥善解决这事,解决百万民众的吃食,也就顾不得合不合规矩。
    林缚看向林续禄他们,问道:“们觉得呢?”
    林续禄地位虽重,但以往还不克不及直接站出来干涉政事,只能在幕后与他人一起帮林缚、帮他父亲谋划,这口子一开,却是有了“直接参政”的名义。再者林梦得此时话,必是林缚的意思,哪能不允?
    “那便如此,我等也不肯看到江宁满城生灵涂炭。”林续禄道。
    林缚点颔首,道:“两天时间太久了,民心难安,我看们今夜便留在其间,”站起来,看向张玉伯,道,“还有,以后府衙有什么难决之事,也可以循此例,不要动不动就闹出这么大的消息来!”
    “遇事未定、问策乡老”,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不是需要的法度。
    当世府县主座的权限极重,即使遇事无制可依及旧例可循时,依旧能任心独断。真要照林缚这句话执行下去,府县主座就没法专制专断了。
    赵舒翰心头暗想:难不成林缚欲动国体?
    赵舒翰的心思藏在心头,林缚发号司令,威势比海陵王要重,张玉伯、藩季良等人也都应许。
    林缚让林梦得留下来,他与高宗庭先回去。
    这寒夜出来,也怕惊忧民众,林缚倒未乘马,与高宗庭同乘马车而归。
    在马车上,高宗庭翼问道:“大人欲革根本?”
    看高宗庭心翼翼的样子,林缚心想自己要一个“是”,大概高宗庭会出一万个理由来劝阻自己,摇了摇头道:“山河破碎如此,哪里再经得起大的动荡?续禄他或许不肯离开江宁,但荐他在江宁为官,颜面上太难看,总得找个借口叫他有机会参政,也算是抚慰……”
    传统的力量是那样的庞大,林缚还不想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有些事眼下只有去开些口子,而不是完全的封闭起来——那样等及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了,才能少些阻力,少些转变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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