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6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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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陈将军……”老者笑着招呼。
“杜公拿我取笑,我算哪门子将军?”陈huā脸笑道,说道,“大人得知杜公在浃口,得知让我来找杜公跟杜将军,客栈那边说杜公出海来,刚想去码头等人,没想到就遇到人了,真是巧……”
这两名海客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给淮东捉俘的杜荣跟杜车离。杜荣被林缚,后来在说服杜车离降淮东一事出过力,就得了自由,但也没有留在淮东效力,但也没有办法回闽东老家,更担心给闽东的暗哨看在眼里连累在闽东的族人,就飘洋过海去了海东,在济州、江州、九州岛之间做了海客。
过了八月,济州跟明州恢复通航,杜荣才想着回来看看,没想到遇上淮东发兵打闽东——虽说淮东不拘杜荣与杜车离的行动,但他们的身份毕竟特殊得很,从明州上岸也是进行报备由军情司掌握他们的行踪。
杜荣与杜车离住在浃口镇的客栈里,给林缚晓得,不奇怪,但杜荣觉得他与车离的行止没有什么能引起别人怀疑的地方,林缚这会儿派人满天满地的找他们做甚?
“彭城郡公找我们这两个给遗忘的角sè做什么?”杜荣问道。
杜荣年纪倒也不大,但给淮东捉俘后,几乎是一夜之前愁白了头,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杜车离降后,还是武将脾气,动不动就跟别人绊嘴。
“大人就吩咐我来找你们,可没有说为什么?”陈huā脸说道。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杜荣与杜车离便随陈huā脸去浃口军营见林缚。
浃口这边修筑的是永久xìng的营垒,正式的名称是防海城,水陆兼用,建筑也整饬、完备,除营房外,还有各种水步公厅。
林缚到浙东之后,没有进明州城,就在浃口寨接见地方官员。
驻军开拔后,营城就显得有些冷清,行到林缚起居的公厅,杜荣、杜车离也主动让shì卫检查有无夹带,才随陈huā脸往里走……
上回在崇州见到林缚,还是崇观十一年的时候,一晃已经是永兴三年秋了。再想想崇观八年在维扬相遇时,林缚还是不起眼、给苏湄美sè所mí的士子,那时谁能想到他能有今时的风光?
随陈huā脸往里走,杜荣想起这些年这些年,端真是感慨万分……
“杜公果然在浃口呢!”宋佳站在廊檐,盈盈而笑,对杜荣说道,“看到军情司说杜公在浃口,还以为搞错了呢……”
“少夫人好,”杜荣行礼道,不管宋佳高不高兴,仍以旧称相唤,“这些年在海东呆得腻味,就想着事过境迁,回来也不会给惦念……”好不容易有自由身;他还是担忧给淮东误会他们别有用心。
“大人在里面等着杜公跟杜将军呢!”推开门请杜荣二人进去。
室内的光线暗些,能看清林缚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长发随意而束,披在肩后,待那人回头看来,杜荣浑身一震,失声唤道:“宋公……”
与林缚相对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宋氏之主、永泰伯宋浮。
“当年永泰一别,已有好些年头了,杜兄别来无羡啊!”宋浮站起来,走到门口来迎,叹道,“弃陆走海这策,终究是没有走通啊!”
“若无淮东,未必不成。”杜荣犹不觉得当年浙闽走弃陆走海这一策有何不对,也顾不上故人相见,站在庭院里就反驳宋浮。
宋浮微微一笑,也不跟杜荣争辩——浙闽军当年与李卓对战,疲态未显之时,杜荣就最先主张弃陆走海的几人之一,他本人换了个身份也早早潜到维扬布局,这几乎是杜荣这一身都引以为傲的事情。
即使遇上淮东,此策已经全面失败,杜荣乃不肯承认浙闽行此策有何不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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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决断
东海战事期间,杜荣见到宋佳在林缚身边,就考虑过宋氏有倒戈的可能,但又想到宋浮是务实的人,浙闽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绝不可能易帜。(_)
杜荣、杜车离在济州、东州辗转多年,由于从江浙驶往海东地区的海船,基本上都是受淮东控制,故而杜荣、杜车离也不会刻意的去打探中原的消息,音信闭塞,这回从明州上岸还不足一个月,还正感慨于世事的动荡、时局的变迁,没想到会在明州、在林缚身边看到宋浮。
看到宋浮的这一刻,杜荣就恍然明白,浙闽的形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啊!
“杜公别来无羡啊!”林缚走过来,看杜荣白发依旧,精神倒比刚被俘时好多了。
“草民拜见彭城郡公!”手下败将,何足言勇,何况还在淮东地盘上苟活,杜荣、杜车离都上前来给林缚见礼。
“杜公、杜将军客气了,”林缚笑道,“你与宋公是故人相见,就不打听打听亲族的消息……”
杜荣始终担心他与杜车离被俘投降,会牵累在闽东的亲族,但这几年来,东海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绝无半点消息从闽东传往海东。
“杜如松跟温家争田产,闹了一出案子,给解了官职,就没有人在浙闽大都督担任要职,这两年来应老夫所邀,杜家亲族,倒是三百余口迁到泉州居住,倒也没有什么起伏……”宋浮说道。
“多谢宋公照料。”杜荣揖礼道,不管是不是淮东的有意安排,亲族能避战祸,总是值得感激的一桩事。
杜氏在闽东是后迁入的小族,不能跟八姓大族相比。杜荣、杜车离、杜如松是杜氏三个顶梁柱,杜荣、杜车离“战死”,杜如松去职,杜氏在闽东就更微不足道了,给奢家忽视掉,也没有什么意外——说到底,也是淮东用心封锁他们被俘、投降的消息。
“往事已逝,来事可追,此番南线一战,淮东势取闽东全境,将浙闽叛军赶到闽江中上游去,”林缚说道,“以闽治闽,方能保地方安宁,大义之前,杜公、杜将军愿为闽东消弥战祸、恢复平静献力否?”
杜荣与杜车离面面相觑,这三言两语之间,林缚就开口相邀,要晓得他们给召来相见,心里还既惊且疑呢。
“蒙彭城公信任,杜荣涕零感激,然此时如感在火烤,仓促间难应彭城公此问!”杜荣答道。
杜车离倒是沉默着没有吭声。
“无妨,”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我在浃口还要陪宋公两天,到时杜公再给我答案不迟。”
宋氏将正式易帜,杜荣、杜车离再“死而复生”,对闽东地区顽抗势力的士气将是强烈的打击,不仅能有助于轻松收复闽南诸府县,对晋安府的战事,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从这点上看,比杜荣、杜车离从此尽力为淮东效力的意义更大。
另外,也要考虑收复闽南、闽东地区之后的治理问题——江宁对闽东的渗透力跟影响力,几乎等同于无。林缚会让宋氏融入淮东,但不会放手让宋氏去掌握闽东地区,以防止再养出一个大门阀来,但前期治理闽东,人手太缺乏了,也是林缚考虑请杜荣、杜车离出山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对杜荣来说,既然当初去劝杜车离投降,也是要保杜车离及诸多将卒的性命,并无背叛奢文庄之心,这些年来种种煎熬,也没有改变过心志,林缚猝然相邀,当真叫他难以回答。
林缚让陈花脸送杜荣、杜车离离去,邀宋浮再入室相谈,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梁文展、胡致庸等人,都在室内陪坐。
“大人此举,当真是将杜荣放火上烤,”宋浮对闽东的人事最是清楚,说道,“当初奢文庄能用杜荣潜入江宁,包括暗投的舒、程诸家,都由杜荣直接掌握,便是看准杜荣此人不容易反复……”
也正因为宋浮对闽东的事务极为熟悉,林缚才邀宋浮过来做闽东战事的参谋,而泉州的易帜之事,交由宋义、宋博主持。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能够理解,做敌后工作,总要革命意志格外坚定才成。”
宋浮微微一怔,林缚嘴里的词便是新鲜得很,细想想,也是很有道理……
又接回杜荣过来之前的话题,林缚问宋浮:“奢文庄确有可能已经离晋安府?”
“消息封锁得很紧,但依我对奢文庄的了解,浙西一战,是他唯一能将整个南线战局全盘搅乱的机会,怕是容不得他不孤注一掷,”宋浮说道,“特别宋家跟泉州的问题,想来也不可能真就能瞒过他……”
在一旁陪同的高宗庭、叶君安等人,也心有同感:宋氏要是跟奢家同心,奢家还能勉强守晋安府,宋氏的易帜,对敌我双方的士气容易极大。奢文庄要是早就意识到宋氏有问题,还硬着头皮守晋安府,那真是不智。
既然宋浮这时候判断奢文庄都秘密离开晋安府,到浙西主持战事,一方面意味着淮东收复闽东的阻力会进一步减轻,但另一方面,意味着浙西、徽南这一路局势的发展,很可能就会照着之前所预料的最恶劣的形势发展下去。
淮东这时候有没有必要调整之前的战略及兵力部署?
林缚蹙着眉头,思虑了片刻,缓缓说道:“这闽东还是要打啊,闽东不打,这局势就僵持在那里,貌似能暂缓危局,但接下来的困局更难破解……”
“即使奢文庄能在浙西诱谢朝忠深入而歼之,但他要想彻底将南线局势搅乱,必然要进占徽州,兵临江宁城下,”高宗庭说道,“这时最大估算,奢家在婺源、淳安最多就三万精锐,再多就不能诱谢朝忠深入,但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要占领徽州,要兵锋直指江宁,要利用兵势,将江宁压垮,三万兵马就远远不够——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会紧急从何处调兵,从昱岭关填进去?”
高宗庭眼睛看向宋浮,还是希望由对奢文庄熟悉的宋浮来回答这个问题——宋浮对奢文庄的判断,才最具参考价值。
“闽江沿县离得太远,奢文庄能紧急调兵补入浙西的,只有两路,一是鄱阳湖以东的赣东兵力,一是东阳及衢州府的浙中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调入浙西进昱岭关,直接威胁江宁,”宋浮说道,“倘若奢文庄能较为顺利的拿下昱岭关,他会调东阳县及衢州兵马……”
“奢文庄会放弃浙中谷原?”叶君安提高声调的问道。
“弃子争先啊!”林缚吸着凉气说道,“即使浙闽主动放弃浙中谷原,无法判断局势发展,我们还是不能往深入到衢州西部去,不然有两面受敌之忧。”
“不深入衢州西部,但只要能拿下东阳县与诸暨县,浙东、浙南形势就完备起来,对淮东有百利而无一害。”叶君安说道。
拿下东阳县,即使浙中谷原的东门户,浙东、浙南就能彻底的连成一片,淮东只要少量兵马利用有利地形封锁组州西部的敌兵,就能确保浙东、浙南无虞。淮东在两浙的防线从此能缩短一半不止,也就意味着驻兵能减少一半以上。
“这对淮东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宋浮说道,“但是确保在奢文庄抽兵之后,顺利拿下东阳县,那淮东在嵊州等地的兵马就能提前部署去防范江宁的乱局——奢文庄此算,也是在争时间。淮东兵马短时间里不能援江宁,奢文庄将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折腾江宁……”
淮东大半年来,在东线搞得风声鹤唳,攻击方向也在浙中与闽东之间游离不定。
奢家从江西抽兵,在晋安府及东阳县都相当幅度加强了兵力——浙闽军在豫章的兵力大致减到五万,浙西三万兵马,在浙中(东阳县及衢州府)与闽东(晋安府及闽江沿岸)都分别部署超过四万精锐,就是为了抵挡淮东在秋后可能从这两线展开的攻势。
就算奢家抽空东阳县及衢州府的兵马,但只要留下三五千兵力留守,淮东从嵊州用兵,也要用上全力——那自然就不能将嵊州兵马调到萧山做好随时支援江宁的准备。
要是将敖沧海所部长山军主力提前调到萧山,以随时防备江宁的异变,最终要是看到东阳县仅有三五千守军而不能取之,那也会叫人异常的痛惜啊。
见座下诸人沉吟不语,宋浮又说道:“宋浮有一言,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宋公请讲。”林缚说道。
“董原在淮西不动,江宁乱,于淮东有何害?”宋浮说道。
宋浮此言一出,叶君安等人心里都在想:有其女,当真有其父啊!
谢朝忠领兵一事刚浮出水面时,宋佳就要火中取栗之议,到宋浮这里,甚至是建议纵容江宁大乱——即便奢家攻陷江宁,有扬子江之隔,短时间内还不能冲击淮东的根本,真正会遭殃的江南之地,又恰是吴党及永兴帝最后的根基。
宋浮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也只是静静的看向林缚。
傅青河独臂撑着膝盖,说道:“淮东能有今日,也是经历血与火、浴火重生,江南之地若遭屠戮,也非淮东之过,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