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5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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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澄、虞文备要去江宁送遗表,也将代虞万杲接受江宁的封赏,虽说他们的心愿也想留在淮东,但不想因为他们加入淮东,将来淮东有不臣不举而污了他们父兄忠于元氏的名节。
名节?高宗庭心里笑得凄凉:臧明信死得早,陆敬严死得惨,董原心有野望,陈芝虎心里藏着魔,唯有虞万杲亦步亦趋的跟督帅走着一样的路,心里既尊重他们,又为他们的遭遇感到痛心、怨恨。
虞文澄、虞文备都是虞万杲带出来的将才,他们这么年轻就隐于世,高宗庭替他们感到惋惜,但人各有志,也不急于此时劝他们,转身看向唐复观、杨子忱二人。
唐复观拜道:“请高先生转告林制置使,若淮东打算从永嘉收复浙南,我与子忱愿为前躯……或能让虞督早日迁土为安!也了却我与子忱的心愿。”
高宗庭点点头,要陈定邦留下来,帮虞文澄等人处理虞万杲的身后事,他去见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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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州府给林缚安排的馆舍里,傅青河、梁文展、胡致庸、叶君安等人都先回去休息了,林缚正埋头地图上研究形势。宋佳坐在旁边的长案整理文牍,高宗庭进来,先回房休息。
“虞家子侄有什么打算?”林缚与高宗庭对席而坐,摸着铜水壶还烫着,帮高宗庭沏了一怀茶,他虽然惋惜虞万杲的伤逝,但毕竟没有什么交集,感伤自然不如高宗庭等人深,但眼下最关心的不是虞万杲走后,他带来的建安军残部怎么安置?
虽说撤到夷洲休整的建安军残部才剩三千余人,士气及战力都降到弱点,但经十年东闽战事血腥、残酷淘汰下来的老卒,以及李卓、虞万杲十数年来精心培养的大批武官,都是难得珍贵的财富。
最初奠定淮东军框架的骨干,不就是当年靖北侯所部被迫沦为流马寇的数十名残部吗?
一名优秀的武官,能很快带出一队精锐甲卒出来。
不要看撤出来的虞部才三千残卒,要能以此为框架,从工辎营抽调健勇补入,只要能给予充分的休整与编训,能很快建立起一支规模与战力都跟当年建安军媲美的精锐出来。
当然了,虞万杲的子侄及部将,若是一定要将三千残卒都带去江宁接受整编,淮东眼下要与江宁保持和睦的关系,于情于理于势,林缚都不能强行将人扣下来。
高宗庭现在算是林缚手下头号谋臣,林缚的心思,他当然清楚得很,将虞万杲的遗愿丝毫不差的转述给林缚听。
“这样啊,”林缚听高宗庭汇报过,放下悬着的心思,又问道,“宗庭,你以为怎么安置他们才好?”
“唐复观等人留在淮东,文澄、文备去江宁也不会得到信任。他们要来明州守孝,江宁也不大可能阻挠,”高宗庭说道,“便暂时这么安排,过段时机,再劝他们为淮东效力……”
“也好。”林缚说道,江宁这时候也小心翼翼的在揣测淮东的态度,防备归防备,但都不会在小事上搞什么纷争。江宁对淮东如此,淮东对江宁也是如此。
高宗庭又说道:“……三千残卒,或有人厌于战事,宗庭恳请大人答应他们或在淮东入籍为民,或归乡寻亲。愿为淮东效力者,普通兵卒,休整后可以直接编入崇城步营用来战卒;将官先编入战训学堂,卑职以为可以使唐复观为首、以陈定邦、胡乔冠两人为副,搭出一旅精锐甲卒的架子出来,再抽辎兵补入,然后可以调到乐清,择机开辟战场……”
高宗庭又建议道:“子忱有谋略,素给虞督所重,他也愿为淮东效力,卑职建议用他在浙东,专司与乐清联络,先让他对乐清的人与事熟悉,将来调刘文忠到淮东担当要职,杨子忱就可以代之在乐清主持政务……”
“行,”林缚说道,“宗庭所言甚合我意,便照你说的安排,唐复观、杨子忱二人,先以指挥参军、典书在淮东行事,有合适的职务再另委之……”
淮东建军有自己的原则,虽然一心招揽更多的将臣为淮东所用。但要他们融入淮东,也要他们认同淮东的原则,这对彼此都是一个基础跟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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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虞万杲在明州设灵七日,林缚每日都从百忙之中抽身去祭拜,除了招揽虞部诸人之外,也是对虞万杲的尊敬。
到第七日,才正式召见虞文澄、虞文备、唐复观、杨子忱等人,说及对虞军残部的安排。
虞文澄、虞文备,要携带虞万杲的遗表去江宁面见新帝;唐复观及此次随行来明州的其他建安军部将,林缚都分别委以指挥参军及军令官的将职留在身边,在夷洲休整的残部,由陈定邦协助杨子忱过去安排,再将武官抽调到崇州去做组建新军的准备。
黄河即将彻底冻结实,还不清楚燕胡在冬季展开的攻势规模有多大,以谨慎计,傅清河等人也不赞同仓促在浙南开辟战场。
万一燕胡在这个冬天就将河淮防线彻底打穿,大股兵马压到淮泗,淮东的兵力跟资源必然要向北线倾斜,届时南线在兵力跟资源上就会吃紧,仓促开辟浙南战场,反而会让淮东陷入两线作战的窘迫境地。
就算燕胡没有动作,也要等到明年春后黄河解冻,限制燕胡骑兵大规模向南渗透,才是开辟浙南战场的良机。在这之前,浙东要进行兵员及物资上的准备。
视察过浙东,林缚于十一月上旬又马不停蹄的北上淮泗,视察淮阳镇的防线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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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渡过淮河,就遇到入冬来第一场雪,林缚在甲衣外披着大氅,眺望北地给大雪笼罩的天地。对农事来说,冬季的大雪给灭虫害,能给麦地提供水分,是桩好事。但随着大雪封境,天气愈发的酷寒,黄河及沿岸水系相继冰封,将给燕胡骑兵南下提供平坦的通道。
林缚在泗阳就停了一天,在数百骑兵的护送下,夹着风雪渡过汴水,直赴淮阳。
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淮阳军将赶到汴水西岸迎接,看到东面的骑队过来,当前是一员身穿青甲腥红大氅的骑将。
这时候还离得远,看不清人脸,孙壮指着当前那穿青甲腥红大氅的骑将,与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人说道:“那好像是我家大人……淮东军穿红氅子的人不多。”
刘妙贞有她的骄傲,坐在马上不动,眼睛盯着那从漫天大雪里钻出来的一点红;马兰头、李良都惊讶的应了一声:“哦!”忙下马来,怕失了礼数。这会儿前头的探马回来禀报,当前之人正是林缚。
刘妙贞这才下了马,牵马与众人徒步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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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敌踪又现
过了栈桥,赶去淮阳城还有五十里,林缚等人已经饥肠辘辘,与刘妙贞等人汇合后,便靠着栈桥这头的烽火戍台歇脚。
戍台是一座十余丈见方的砖堡,平日由淮阳镇派一都队甲卒戍守、控制栈桥。
林缚随行护卫骑兵以及随刘妙贞出城来迎接的队伍,加起来有近千人。不要说马了,人进了戍堡都没有坐的地方,林缚也随便,就在戍堡外歇脚,风雪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斥候探马散出去,骑兵们一队队的散开来,用马在外围挡住风雪,在人避风侧取食料喂马、啃食干硬的麦饼;也以一都队为单位,架锅置灶,取雪烧水,放肉煮汤。
此行随林缚到淮阳视察,还有孙敬堂、李卫、高宗庭、唐复观、周普等人,与林缚、刘妙贞、马兰头、孙壮、李良等人一起,在风雪野外,围着烧得“叵叵”直响的大铁锅而坐。弥漫的肉香扑鼻而来,勾得人食虫大动。
淮泗物资紧缺,要安置这么多流户,野外蛇鼠都给人吃了干净,不过兵卒都按量供应肉食,取雪烧水,将腌干肉、腌干鱼洗净混丢到锅里,再摘采一些能食的野菜加入炖食,便成了艰苦行军途中最令人期待的美味肉羹了。
李良瞅着林缚端着一碗肉汤津津有味的喝着,心里觉得就怪,问道:“军中的美食,制置使吃来也有味道?”
“怎么没有味道,合辄你以为我躲起来每日山珍海味不成?”林缚笑着反问,又认真的说道,“我啊,酒不大爱喝,李帅要喝,可以陪你几碗,但喜欢吃肉,红烧,比起羊肉,更喜欢猪肉。”
李良腼腆的笑了笑,马兰头凑过来说道:“这年头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上肉,贵人喜吃羊憎厌吃猪,故而江淮多养羊、少有养猪的,唯有家里稍富裕的人家,才养一头猪年尾杀解馋,倒只有淮东境内大规模养猪……”
林缚知道马兰头是有疑惑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笑着回他:“我这个‘猪倌儿’的绰号可不是给白唤的,我在江宁就养猪出名——那些富贵人只晓得羊肉比猪肉好吃,不会算细账,”林缚掰着手指头跟马兰头算账,说道,“一头羊从年头养到年尾,只能杀三四十斤肉,一头猪能杀出三四倍的肉食来,猪下水也能食;油能烧菜制蜡;猪皮制甲勉强差些,但制靴、、制衬甲、制皮带,都很好用;猪鬃能制刷子、猪鬃刷子是好东西,制船要抹桐油,用猪鬃刷子又好又快;猪圈养垫干草能沤肥,一头猪肥一亩田足矣,少说能多种出一石米粮……换作马帅,会因为羊肉吃起来口感好些便弃猪养羊?”
“换作我也养猪……”马兰头爽朗笑着回道。
“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说的比唱的好听。淮东的官员将领,我跟他们说:不要跟我谈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让你治内不能饿死人,就是最基本的仁、最基本的义、最基本的德;都说天灾人祸,人祸就是最大的背德,”林缚又说道:“关于物资分配的问题,现在淮东的物资也很紧缺,所以才在军中分等级供应。军官操劳更甚,所以会有一些额外的军官物资补贴,但也有限。做这些安排,根本的出发点是保证部队的战斗力,更好的安民靖土,不是培养官老爷的作风——谁的贡献大、谁的功劳高、谁勤勉用心,都就能得到更好的保障。要是不做到这一点,岂不是打仗时大家都要缩到别人后面去?”
诸人皆笑。
即便是近一年来,得淮东支援渡过困境,接受招安编为淮阳镇军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步入正轨,马兰头、李良等将,对淮东存有感激之情,但对林缚本人也是是敬畏有余而难有亲近之心。
毕竟此前只见识过林缚在战场上的凌厉手段,而林缚本人在淮东的声望已经高达无人能够取代的地方,即使马兰头、李良等人仍然心存警惕,但仍以仰视的心态来看林缚。
林缚此来淮阳视察,马兰头、李良等人也是颇为意外,即使有感于林缚对淮阳镇的信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要如何接近,才能算合乎分寸,却没想到林缚说话从语气、方式以及所说话的内容,都让他们觉得平易近人,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虽无山珍海味,但在野外冒着风雪围着一锅肉汤,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畅怀欢谈,令高宗庭颇为感慨。
林缚要来淮阳视察,高宗庭是持反对意见的,毕竟在一年之前,大家都还严重对立的两方,就算眼前,淮阳军镇仍保持相当的独立性,仅名义上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谁能保证淮阳镇诸人就一点野心都没有?
算着时间过栈桥在野外就餐,也是高宗庭筹划,就是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观察淮阳镇诸将有无异常——看到眼前此景,高宗庭才晓得有人是生来能得人心的。说到得人心,无非是要清楚别人需要什么,而自己能给予什么,权谋太多、太细、太诡,反而不能算好事。
不过这顿野餐吃得也不能算平静,林缚喝过肉汤,与诸将站起身活动腰腿,骑兵牵着马散开列队,打算继续前行时,淮阳方向就有探马驰来,在淮阳城北发现有渗透进来的燕胡前哨……
“十五人一队,穿皮甲、持刀弓,皆双马!”林缚接过刘妙贞递过来的信报,看了看,说道,“倒是标准的燕胡游哨……”他也不多说什么,要是刘妙贞连几支渗透来的小股燕胡游哨都应付不了,也不枉为近一年来往淮泗投入这么多资源。
“放他们进来,打痛他们几次,才会变老实一些。”刘妙贞下令道。
燕胡游哨皆双马,又精骑射,若是在他们越过防线之前就派兵拦截,顶多将他们赶跑,很难咬住他们的尾巴打。将他们放进来,两路或几路骑兵夹击,就能狠狠的咬他们一口,几次下来,就能让燕胡游哨变得老实一些,晓得淮阳防线不是除了城池就能任他如入无人之境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淮阳镇的骑兵数量很有限,对面燕胡袭扰性质的游哨,也只能用骑兵拦截或迂回包抄;步卒出去,根本连人家的尾巴都咬不到,还可能给诱入对方的埋伏圈里去。
淮阳镇军在去年最艰难的时候,即便是最珍贵的战马都杀了维持人命,刘妙贞手里仅有的近千名骑兵精锐,也都改为甲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