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4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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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封唯求一死,别人能降淮东,独他不能降。
打败仗倒不足为虑,胜败本来就是兵家常事,但贪生怕死,降了淮东,就只会成为高丽国史里所记载的一段笑柄罢了。再说他降了淮东,甄氏在海阳的子弟要如何逃脱诛连?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生死看不透的?
甄封只当是淮东军有人又跑过来劝降,便吩咐侍卫将人堵在门外。
侍卫下楼去挡架,过了片刻,又走了回来,说道:“领头的武校说,这个人郡督倒是非见不可的……他们清了西堂,要郡督去西堂等候。卑职回禀过郡督,也要去楼下给集中监管!”
“啊!”甄封微微一怔,想不明白迟迟没有露面的林缚这时候过来见他是为哪桩事。
甄封整理衣衬,往木楼西堂走去。这时候整个木楼的防护、警戒,都由刚赶来的骑兵侍卫接手。木楼外的林地里,也有人影攒动,设了哨岗——在济州城,也仅有林缚能享有这么森严的护卫。
甄封在西堂灯烛下等了片刻,便听见有辚辚车辙声驶进院子,甄封一怔,暗道:林缚何需要坐马车过来?在淮东军侍卫的监视下,甄封忍着好奇心,没有走到窗户边看院子里。接着就听见登楼的脚步声,过了片刻看见林缚与一个宫装的绝美小妇人走进来。
甄封心里暗想这个女人是谁?林缚总不会起了兴致,带了宠姬夜游山林吧?
甄封的目光在小妇人的脸上停了一瞬,就看向走在前面的林缚,揖礼道:“制置使可是来催甄某一死的?”
“甄督如此焦急着要死?”林缚摇头笑道,“甄督要失望了,我刚听到一桩消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高丽国相左靖日前命令礼部卿金承越担任海阳郡总督。不知道甄督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什么感受。”
“我被困西归浦城时,国相早就该新立总督,来主持海阳郡的军民政事,是我辜负了国相的托付,”甄封古井无波的说道,“制置使专程告诉这个消息,甄某多谢了。”
“那甄封被困西归浦城时,也真心认为高丽当屈从东胡,倾一国之力,与我淮东在儋罗岛决一死战吗?”林缚问道。
“甄督请用茶!”宋佳亲自将茶沏了,端到甄封面前。
甄封忍不住又看了这个绝美的小妇人一眼,揣测她与林缚的关系。倒是给宋佳这么一岔,甄封倒没有直接将林缚的问话顶回去。当初他与四千海阳郡兵给困在西归浦城,当初是指望国内来救。
当然救也分好几种。
与淮东矛盾未激化之前,国内可以派重臣瞒过东胡人,与淮东秘密议和,将四千余海阳郡兵赎回去,也是一策。
组织水军、征集民船抢渡,能接回去多少人算多少人,也是一策。
屈从东胡使臣,集结上万兵马渡海来援,倒是最不智的一种救法。
在海上无法与靖海水营争雄,上万兵马陡然渡海集结于西归浦城,特别在对马岛给大寇迟胄跟佐贺氏联军袭夺之后,甄封除了仓促一战,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事后静心想来,淮东军掌握着战局势态发展的主动权,怎么打,都是高丽必败的结局。可恨、可惜的是,上万援军几乎集结了南三郡的精锐战力,就这么轻易的给消耗光了。
高丽此败,东胡人却是高兴看到的,高丽的国力给一步步的消耗,脱离东胡人控制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弱。
国相左靖已经成为东胡人的应声虫,成为东胡人出卖高丽利益的国贼……甄封不难想象,在东胡人的控制下,国相左靖将压制国内的反对声音,将高丽国力集中到跟淮东的毫无意义的战事中来。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自己最先没有抵制住秦子檀的鼓动,出兵登上儋罗岛,才将高丽拖入这场没有什么意义的战争中来?
要说担忧,甄封此时将最担心国相左靖会将战败的罪责都推到他头上来,从而使在海阳的甄家受到牵连。
甄封走神乱想,林缚与宋佳对视了一眼,倒不难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林缚笑问道:“怎么了,甄督想起家里的小夫人了?我到海东,也听人说起过甄督的小夫人是高丽第一国色呢!”
甄封眼神黯然,没有回应林缚的问话。他此时身不由己,只等着一死,也无法顾及海阳甄家会不会受到牵连,更也无法顾及小谧以后的命运。
“高丽以君臣事侍我朝有两百年,近来屈于东虏铁蹄淫威,改投门庭,实是屈于无奈,大越皇帝也能体谅。而你率众侵犯儋罗,不恭甚过,我才领命率淮东军来,以作惩戒,不要以为我朝就无人也,”林缚敛容肃然说道,“我大越乃礼仪之邦,惩戒过,便不愿战事扩张,徒增伤亡,战事弥久,也是劳财伤民。等送甄督回高丽后,我也要返回淮安去。甄督要是得不到教训,还要率兵来打儋罗,他日我再奉陪就是!”
甄封乍听林缚要放他回高丽,愣怔在那里,转念就惊出一身冷汗,坐在桌边,说道:“甄封罪大恶极,不求制置使宽囿,请制置使赐我一死!”
“我放你回去,你不求生反而求死,倒是奇怪了。”林缚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我与制置使也是战场相见,并无旧怨,制置使何故要置我甄氏于死地!”甄封凛然问道。他在儋罗岛战死或给大越朝处死,甄氏或能有一丝生机,他要是孤身一人给送回国内,又怎么可能不会给国相左靖推出来为此次战败担责的替罪羊?
届时甄家就是灭族之祸。
甄封目光冷冽的盯着林缚,不清楚林缚为何要置他甄氏于死地。
“我要置甄家于死地,你便是绝食、自尽也没有用,”林缚哂然而笑,说道,“恰如你所言,我与甄督没有旧怨,为何要置甄家于死地?我要问你一声:真如你所愿,我在济州将你处死,左靖会放过甄家?”
“制置使能赐甄某一死,甄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甄封说道。
“我让你回去,”林缚站起来说道,“不单让你回去,还让三千海阳郡兵都跟你回去!你考虑清楚了,明天再给我答复。”吩咐侍卫道,“留一把刀给甄督,甄督要是舍不得死,明天带他来见我!”袖手与宋佳离开西屋,离开了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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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战俘分赃
隔了一夜,林缚在济州内城再次接见了甄封。
一夜之间,甄封的鬓发又添了许多霜白,面容憔悴。对他来说,无论是求生,还是求死,都是艰难的抉择。
林缚换了一袭湖青色的儒衫,与宋佳从后宅走出来,掀起襟摆,盘腿坐在书案后的软榻上,看着甄封挺直了腰坐在对面,问道:“甄督觉得我的建议如何?”
“清川江一役,左靖给东胡人所围,放归后便成了东胡人的傀儡、应声虫。制置使若想甄某也如此,那是打错了算盘。”甄封挺直了腰,不亢不卑的说道。
“本使唯愿两国息兵,重归于好,何曾想过要干涉高丽国政?”林缚哂然而笑,说道。
甄封缓缓的闭上眼睛,便是要这时他仍没有拿定主意,林缚嘴里说没有干涉高丽国政的意思,但他的意思倒像秃子头上的虱子,分明得很。
过了许久,甄封才睁开眼睛,双手撑着书案,低头说道:“如制置使所愿,甄某愿意回去。”
“好!”林缚哈哈一笑,朗声说道,“甄督是明白人,跟明白人就是好说话,甄督此行归国,有什么要求,我都尽可能满足你。不过你所提的要求,也不要太多分啊!”
“制置使此战,所获颇多,想来也有些粗劣兵甲给制置使看不上眼,能否送给海阳?”甄封说道。
“这个无妨,好东西没有,让三千海阳郡兵随你回去,总要人手拿一杆枪矛走!”林缚慷慨道,他还怕强送一批兵甲最后给甄封丢到海里去呢。甄封既然有防备左靖的心思,那是真好不过,好东西没用,三千杆长矛值不了多少银子,说道,“海阳郡兵马司的被俘武官,你希望谁跟你回去。你拟个名单来,我都允你!”
“我虽然不知道有哪些人给你俘获,但只要是海阳郡的将卒,我希望能一个不落的带回高丽去。”甄封说道。
他知道林缚打什么心思,所以不奢望林缚同意将此战被俘的高丽将卒都让他带回高丽去,但海阳郡的将卒,他还是想一个不落的都带走。
“好,随你。”林缚说道。
宋佳跪坐在一旁,翻出一叠卷宗来,递给林缚。
林缚接过卷宗看了看,说道:“这里记有海阳郡被俘武官,都卒长以上,有八十九人!普通兵卒则是两千九百六十三人……我给你换一处宽敞些的住所,先将你麾下武官送过去。”
甄封要想迅速掌握海阳郡兵,就必须先掌握他以前的部属。这八十九名武官并非个个都死忠于甄封,再说陡然放他们回高丽去,谁知道这些武官心里会怎么想?、
林缚先让甄封跟这些武官先接触,只要能先将这些武官的思想统一了,倒不怕普通兵卒那里能出什么乱子。
甄封低着头,说道:“谢制置使成全!”
林缚并没有刻意封锁送甄封及海阳郡兵返回高丽的消息,此事对儋罗人震动甚大,不过最先赶过来游说劝阻的,却是佐贺赖源。
“制置使欲用甄封分化高丽的国内势力,此计甚妙,但焉知甄封与左靖不能摒弃前嫌?到那时再晓得纵虎归林之害,怕是有些迟了,”佐贺赖源说道,“某读春秋史。春秋时秦兵袭郑,归时给晋兵所破,秦主将孟明等被俘。晋欲离间秦之君臣,将孟明等纵归。然而孟明归秦后,非但未获罪而死,依旧受到秦王的重用,最终领兵重挫晋国。晋国的教训,制置使不可不察啊!”
秦国袭郑是秦穆公时期所发生的事情,高丽国主或把持国政的高丽国相左靖若能有秦穆公一半的雄才伟略,也不会屈服于东虏铁蹄之下苟且偷生了,更不会愚蠢到一次将上万兵马送上儋罗岛来。
“执政所忧也有道理,”林缚说道,“所以我只许甄封领海阳郡兵返回高丽,其他战俘仍旧要扣押下来……”
这会儿有人通报儋罗国主李建与东州都督迟胄以及近乡津野三人一起来求见,林缚便请他们进来,好一起解释这事。
甄封在海阳郡对儋罗觊觎日久,又是他率海阳郡兵先犯儋罗,掀起这场兵事。
放甄封回高丽,儋罗人最为敏感。
儋罗国弱言微,国主李建心里很担忧,反而说话的声音不如佐贺赖源响亮。
“高丽人经此一败,反而是更难逃脱东虏的掌握,”林缚耐心的跟众人解释,“东虏获得两辽之后,野心就膨胀得难以遏制,欲壑难填,其必然会驱使高丽倾一国之力与我淮东对抗。甄封返回高丽后,必受高丽国相左靖猜忌,则能使高丽国内对立,而化解淮东、儋罗及佐贺氏、近乡氏的压力。即便甄封回高丽后给国相左靖立即降服,不过使高丽国多三千将卒,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真是奇谋,”近乡津野拍手赞道,“甄封便算知道制置使的心思,返回高丽后要自保,也要跟高丽国相左靖对立。此外,制置使仅让海阳郡兵返回高丽,而将其他战俘扣押下来,更是妙中之妙。甄封要没有兵马带回去,就没有立身的资本。他安然率本部兵马回去,便是向高丽国相左靖剖心见诚,也不可能给信任啊。此役,高丽除海阳郡外,关内郡与山南郡出兵最多,这两郡的权贵又怎么会对甄封没有疑心?真是越琢磨,越觉得制置使之谋当真是奇妙啊!”
林缚微微一笑,没有怎么理会近乡津野的夸捧,说道:“说到战俘,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就说一说战俘的处置!除了要遣归高丽的海阳郡兵外,尚有战俘约六千九百余人,”看向儋罗国主,问道,“李国主,儋罗能容置多少战俘?”
说起来残酷,但人口,特别是青壮丁,对农耕体制来说,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一项资源,遂东虏破关侵燕南,最重要的一桩事就是掳夺人口。
林缚不会做掳夺平民的事情,但也没有仁义道德得到跟侵国战俘讲人权的地步。便是千年之后,还有劳改犯一说呢。
儋罗岛及东州以及九州岛,人口相对稀少,战俘就成了最重要的战利品。
此役,儋罗国牺牲颇大,林缚不能不划出一部分战利品来弥补他们。
这次战事,儋罗前后损失了约两千名青壮年,相比较才三万人数的丁口,这是一个相当惨重的损失;此外,儋罗还要维持三千人左右的常备军。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儋罗岛上能用于劳作的青壮丁,相比较战前,减少了近一半。
儋罗国极需要补充青壮劳力,战俘无疑是个好的选择。容留战俘也非多多益善,贪心太多,管制也是个问题,也会给日后埋下祸端
儋罗国主李建对这个问题早有考虑,见林缚问及,答道:“儋罗勉强能容留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