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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双阙-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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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宫的堂上,媒人已经离开,父亲和母亲端坐在上首。

“姮,”见礼后,父亲看着我,道:“梓伯遣媒人前来求娶于你,我已允下。”那声音平淡,无喜无忧。

意料之中的结果。

“敬诺。”我行礼答道。

父亲点头,转向母亲,道:“纳吉之后,及笄习礼之事便有劳夫人。”

母亲含笑应道:“诺。”

父亲没再说什么,交待完之后,回正宫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愕然,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好像说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回头看向母亲,她也注视着堂外,目光复杂。

良久,她回过视线,看着我,唇边牵了牵,似嘲讽似无奈地说:“他只有他的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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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当日便启程返回王畿。

由于未及占卜,我的婚事不算定下,一切都很低调,宫中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其中包括齐央。

下午,她出现在我的宫中,带来了一盒蜜枣。

“这是上月齐使捎来的,姮尝尝。”齐央笑得灿烂,将漆盒放在案上打开。精美的黑底上,颗颗硕大的果子金黄澄亮,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我谢过她,好奇地拿起一颗尝了尝,果然可口。不过,杞国也产枣,制成蜜饯,味道并没什么差别。

“长嫂何须千里迢迢捎来?”我说:“蜜枣宫中每年都新腌不少,长嫂若想吃,吩咐取来便是。”

齐央盯着我,脸色阴晴不定。

“姮可是不喜齐国?”过了一会,她轻轻地问。

我愣了愣。

齐央咬咬唇:“姮可怨我姊妹?”不等我回答,她又急着开口道:“吾姊年已十八,那时正逢鲁候为公孙来聘,她又要推辞,我一时心急便将你与晋候之事说了出来。”她低声道:“吾姊说愿意不计名份,不想……”她望着我,满脸歉意。

我听着她说完,默然不语。

这个问题我也曾自问过,怨吗?

沉吟片刻,我说:“长嫂,若说不介怀那是假的。”

齐央睁大眼睛。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我与晋侯撤去婚约,究其根本不在你二人,若说怨,却也无从可怨。”

齐央懵然,道:“此话何意?”

我没有回答。

齐央表情疑惑,过了不久,眉间忽又展开:“姮不说也无妨,有方才那话我便安心了。”她看着我,想了想,嗫嚅道:“姮不必伤心,嗯,虎臣其实也是很好的。”

我讶然。

齐央脸颊微红,说:“那时我在齐国初见晋侯,也觉得他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可在成周见到虎臣之后,方知晓世上还有更好的人。”

我瞅着她,想起两年前,她两眼发光地看着姬舆,接着,我记得……

“自然,太子最好。”她满面通红地补充道。

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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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之际,媒人竟再度携雁来到了杞国。

这一次,宫中没有对任何人保密,宗族中的长老全都邀请到了公宫见证纳吉。消息迅速传开,去年周王来杞国的时候,姬舆吸引了不少眼球,如今,他再度风靡,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件婚事。

“如何?”觪自得地笑道:“我说定是大吉。”

当日黄昏,母亲在宫中备下盛宴,邀来了后宫众妇和子女。

堂上好不热闹,陈妫也在其中。她打扮得仍旧光鲜,却掩不住面上的消瘦,见到母亲,也多了些谨慎。

父亲刚回来时,看到她,大为惊诧。得知事由之后,他称赞母亲贤德明理。母亲脸上挂着一贯浅笑,轻描淡写地客套。

我发觉父亲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仔细看去,却是母亲那日缝的絺衣。父亲很高兴的样子,和颜悦色与母亲谈笑风生,看着竟好似年轻了不少。看着他们两人的笑容,我忽然有种感觉,母亲对父亲的态度,像是和善了许多。她不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气,缝衣在过去是不可能的,这样从容说笑也是极少有,甚至有时还会主动与父亲聊起些往事……

“姮,”觪在旁边提醒我:“还未与君父见礼。”

我答应一声,走到父亲席前,跪拜行礼。这场晚宴明显是为我办的,堂上的声音突然收了下去,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

父亲答礼后,我起身,再回到席上。

下首处,姝的眼睛直直的看来,与我四目相对。两人距离很近,可以看见她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姮今日好风光。”她说。

我看了看她,淡淡地说:“多谢姊姊。”说着,移开视线,却仍能感觉到那目光盯在身上。

身旁传来她的轻笑。这时,寺人呈膳,堂下钟磬合鸣,将她缓缓的语声没住:“勿忘姊姊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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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母亲说身体疲乏,叔姬陪她先回了宫室。父亲将觪留下,说有国务相商,我和齐央顺道,她邀我一同行走。

“姮今日可欢喜?”路上,齐央问我。

我淡笑着说:“自然欢喜。”

齐央抿抿唇道:“虎臣甚爱姮。”

我看看她:“长嫂怎知?”

齐央笑得自信:“下月乃恶月,行事不吉,若为议婚定要等到六月。虎臣赶在本月内定下婚事,心意何其拳拳。”

我沉默片刻,微微笑了笑,说:“如此。”

一时间,无人说话。齐央那边似有探询的目光投来,望去,只见她疑惑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姮可觉心中甚羞怯?”过了一会,她开口道。

“嗯?”我讶然回头。只见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着说:“我那时许给太子,也是喜极,却又羞极,反而不大说话,旁人都问我,既如愿以偿,为何不喜。”

我顿时哭笑不得。

齐央眼睛转了转,又问:“上回我送你的蜜枣可吃完了?”

“吃完了。”我说。

齐央点头:“我那里还有,明日再送你两盒。”停了一会,她瞅瞅我:“替我拿一盒给太子。”

“兄长?”我不解:“长嫂为何不自己给他?”

齐央的脸上有些不自然,道:“我才不去找他。”

我惊奇地看着齐央,她和觪还在置气?

齐央看看我,红了脸:“他也曾来过几次,二人却不大说话,我拿不出手。”

“如此。”我轻轻颔首,转移开话题:“这些蜜枣既是齐国送来,长嫂留着自己吃也好。”

齐央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只是近来胃口不佳,见到甜食也提不起兴致了。”

“哦?”我缓下脚步,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紧盯着齐央问道:“长嫂可觉不适?”

齐央一脸莫名,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不适,只是食欲不振,几日来进食很少。”

我点点头,说:“长嫂召医师来看看吧。”

齐央奇道:“为何?”

我只是笑:“长嫂但召便是。”

及笄

仲夏五月,在习俗中为恶月,宫中停止娱乐,积蓄兰草,辟恶去毒。

不过,在这个平静的月份里,太子宫中传出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齐央怀孕了。

“上月太子妇癸水未至,老妇便猜着多是有孕了,果不其然。”宫室中,齐央的侍姆笑着说。

“侍姆捉弄人,这般大事也不同我说,还要妹妹提点。”齐央坐在软榻上埋怨道,满脸娇羞。

“姮闻长嫂说食欲不佳,故而让长嫂召来医师,不想竟是喜事。”我微笑道。

嫡孙的意义非同一般,父亲自然欣喜不已,母亲也很关心,派去了几名有经验的世妇悉心照料。而觪也常到西庭中探望齐央,两人关系好了许多,我有几次去到齐央处,他也在那里。或许是这个缘故,齐央近来气色红润不少,每次见她都是笑眯眯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六月一到,姝要启程往虢国,齐央将庙见成妇。随着日子的临近,宫中众人又渐渐忙碌起来。

姝离开杞国的那日,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

毕竟是送媵,她的排场一点也不隆重,但父亲仍然为她安排了一名姪和丰厚的妆奁。姝身着盛装,在公宫中祭告过祖先,又在父亲和母亲面前听训。

姝的同母哥哥樵陪着陈妫站在庭外。陈妫的双眼望着殿内,不住地拭泪,等到姝出来与她拜别,她再也忍不住,搂着姝痛哭起来。

姝的眼圈也红红的,却没有流泪,反而一脸平静地抚着陈妫的背,柔声劝慰。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姝微微抬眼,与我四目相接。她的视线微微驻留,片刻后即转了回去,无波无澜,感觉不到一丝涵义。

旁人提醒时辰将至,陈妫依依不舍地放开手,姝向她再拜,起来后转身而去。陈妫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姝却始终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

公宫外,虢国派来相迎的大夫正与三驾马车连同侍卫等候着。寺人扶着姝上了车,父亲没说什么,颔首示意,御人扬鞭,车马缓缓开动,辚辚而去。

陈妫哭得更厉害,樵在旁边不停地安慰,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父亲走过去,轻声劝了几句,然后吩咐世妇搀她回宫休息。

我望着车马驰去的方向,道路上仍有微尘弥漫。宫墙的上头,天空湛蓝,积雨云高高地垒在天边,似乎随时会崩塌一般。

姝就这样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或许这辈子再不会回来。她的名字将记在别人的族谱上,杞宫中关于她的记忆将会渐渐消去……心中忽地有些怅然,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杞国就是个家一般的存在,再过几个月我也会离开这里,不知道以后等待着我的,又会是什么?

两日后,觪和齐央在公宫中告庙。杞人将齐央嫁来时乘坐的马车卸下车厢,将马送返齐国,齐央正式成为了觪的妻子。

中旬未至,姬舆的使者从梓而来,带着玄纁束帛和俪皮,父亲在公宫中受下。纳徵即完聘,婚约至此无改。见惯了姬舆行事的神速,当下旬将至,使者又携雁前来请期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表示过多的讶异。

与父亲会面商讨完毕之后,使者却请求见我。

觪应允,将他带到我的宫中。

“梓伯使小臣将此物贻公女。”使者拿出一只小木匣,呈在案上。

我拿起打开,只见里面一块绢布缠得厚厚实实,不知裹着什么东西。将绢布一层层地解开,一支洁白的角簪出现在眼前。

“梓伯以此物贺公女及笄。”使者道。

我仔细看那角簪,它的用料很普通,样式却很奇特,簪身笔直,雕成竹节状,簪首透雕着蟠螭纹,如散开的扇面,通体打磨得光滑圆润,说不出的精致。

“此簪我收下,替我谢过梓伯。”我对使者说。

使者应诺,行礼离去。

“何物?”觪好奇地凑过来。他将角簪拿在手中,翻来复去地看了会,啧啧叹道:“子熙竟寻得如此精妙之物,定是费了不少心思。”说着,他看向我,一脸贼笑:“姮不若及笄当日就用它。”

我瞥他一眼,从他手里夺回角簪,道:“及笄有太后所赐玉笄。”

觪仍旧瞅着我笑。

我想了想,问他:“婚期定在何时?”

觪答道:“来年二月。”

我颔首,没有说话。

“姮可知何人商议嫁妆?” 觪问。

我把角簪重新装入匣中,眼也不抬:“莫非是阿兄?”

“正是。”觪拍拍我的肩,声音中笑得灿烂:“若姮想多要几名随媵,现下去做沙冰仍来得及。”

我也笑:“阿兄若想吃沙冰,现下撤去几名随媵也还来得及。”

“嗯?”觪讶然:“为何?”

我牵牵嘴角,移开视线,淡淡地道:“说说罢了。”

觪没有说话,我朝他看去,只见他正看着我,黑瞳中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姮。”过了一会,他开口了,语气似有喟叹,却透着严肃。

我望着他。

觪认真地说:“阿兄多给你贝十朋,你给阿兄两盘沙冰可好?”

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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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宫中,宾客满席。

赞者将我头上的两边总角解下,洁白的牙篦拿在手中,轻轻地把长发梳理整齐。宗族中一名高辈的贵妇出任我的笄礼正宾,对我高声唱祝。我静静地跪在席上,任她将头发一缕缕地绾起,规整地结作发髻。有司捧来罗帕和王姒赐下的云形翠玉笄,正宾接过,将玉笄簪入髻中。

脱去童子的采衣,玄服加身,我在赞者的引导下走出东房,向堂上的父亲和母亲跪拜。父亲正容而坐,母亲看着我,唇边噙着深深的笑意。

三加三拜之后,我坐入西阶的席中,正宾手捧醴酒,唱起祝辞。我接过铜爵,嘴唇沾了沾,酒香浓郁而甜腻。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庄女。”正宾言道。

我答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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