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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紫贝壳-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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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步云的“是非”之论还没有说完,门铃蓦然间响了起来,他从沙发上跳起身,说:

“准是梦轩!”走到大门口,他打开了大门,出乎意料之外的,门外并不是梦轩,而是满身疲倦,满怀怆恻和无奈的珮青!斜靠在门边的水泥柱子上,她已经累得几乎要倒下去,睁著一对大而无神的、楚楚可怜的眸子,她静静的望著程步云,薄薄的嘴唇带著柔弱的颤栗,她轻轻的说:

“程伯伯,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累了。”

说完,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像一张白纸。程步云立即扶住了她,大声的喊著太太,他们把她扶进了屋里,让她躺倒在沙发上。她的神情惨淡,眼睛无力的合著,手脚冰冷而呼吸柔弱。程步云马上打电话去请他所熟悉的医生,一面倒了一小杯白兰地,灌进她的嘴里,希望酒能够振作她的精神。程太太用冷毛巾压在她的额上,不住的低声呼唤她。酒和冷毛巾似乎发生了作用,她张开了眼睛,孤独、无助、而迷惘的看看程步云夫妇,解释似的说:紫贝壳38/44

“我——不能不来,我——太累了,我——要休息一下。”

“是的,是的,我的好孩子!”程太太含著满眶眼泪,一叠连声的说,把她的头揽在她宽阔而温暖的胸前。“我们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你是太累了,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下吧,这儿和你的家一样。”梦轩在清晨时分回到了馨园,他已经完全陷在绝望里,整整一夜,他查过了每一家旅舍,跑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他找不到珮青。回到馨园,他存著一个万一的想法,希望她会自动回去了。但是,她并没有回去,哭得眼睛肿肿的吴妈却给了他另外一个消息:“程先生打过电话来,要你马上打过去!”

他立刻拨了电话,对面,程步云用低低的声音说:

“你最好马上来,珮青在我这儿!”

“是吗?”他喜极而呼:“她好吗?她没事吧?”

“你来吧!她很软弱,医生刚给她打过针。”

“我马上来!”抛下了电话,他回身就跑,吴妈喘著气追了过来,拉著他的衣服,急急的问:“是小姐有消息了吗?”

“是的,是的,她在程先生那儿!”

“哦,好菩萨!”吴妈把头转开,满眼眶的泪水,喃喃的喊:“老天是有眼睛的,老天毕竟是有眼睛的!好菩萨!我的好菩萨小姐呀!”在她喜悦的神志中,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要叫好菩萨还是叫好小姐了,竟糊里糊涂的冒出一句“好菩萨小姐”来。梦轩赶到了程步云家里,这一对热情而好心的老夫妻忙了一夜都没有睡,把梦轩迎进客厅,程步云把手放在梦轩的肩上,安慰的说:“别担心,她来的时候情况很坏,我们请了医生来,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现在已经睡著了。医生说必须避免刺激她,否则她有旧病复发的可能,而且,她身体的底子太差。”

“她很严重是不是?”梦轩敏感的问,他的脸色比珮青好不了多少,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不要紧张,她没事了,只是很疲倦,”程太太叹口气说:“她走了很多路,几乎走了半个台北市,她是走到我们家门口来的!”梦轩闭上眼睛,紧蹙了一下眉头,珮青!你多么傻!他的心像被撒下一万支针,说不出来有多么疼。

“她在那里?我去看她!”他说。

“你何不坐一坐,休息一下?她现在睡得很好,你最好别吵醒她。”程步云说。“我不吵醒她,我只要坐在她身边。”梦轩固执的说。

“好吧!在这儿!”程步云带他走了进去,那是一间小巧的卧室,原是程步云夫妇为他们要归国的小女儿准备的,但那女儿一直迟迟不归,最近竟来信宣布订婚,说是不回来了。孩子们的羽毛已经丰满,做父母的也管不著了,世间几个儿女能够体谅父母像父母体谅他们一般?

梦轩走了进去,珮青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密密的垂著,脸色那样苍白,显得睫毛就特别的黑。梦轩拉了一张椅子,放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就这样坐著凝视她,深深的望著那张沉睡的脸庞。程步云悄悄的退了出去,为他们合上了房门。让他们静静的在一起吧,这两颗相爱的,受著磨难的心!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珮青醒了,闪动著睫毛,她在没有张开眼睛以前,已有某种第六感透过了她的神经,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慢慢的扬起睫毛,她眼前浮动著一张脸庞,是一个水中的倒影,是一团凝聚的雾气,是一个破碎了又聚拢来的梦。她的眼睛睁大了,安静的望著这张脸庞,微微的掀动嘴唇,她低低的轻唤了一声。

“梦轩。”梦轩俯下身子,他说不出话来,喉咙紧逼而僵硬。他轻轻的用手抚模著她的面颊,身子滑到她的床前,在她枕边跪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用两只手捧著她的脸,眼睛深深深深的注视著她。她的手抬了起来,压在他的手上,他们就这样彼此注视著。然后,当他终于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了,他才试著对她勉强的微笑,低声的说:

“原谅我,珮青。”她摇摇头,眼睛里漾著泪光。

“是我不好。”她轻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他说:“我想过了,珮青,我们是分不开的,如果这是不道德的,是犯罪的,反正我们也已经罪孽深重了,我以前的顾虑太多,我不应该让你处在这样的地位,让你受苦受折磨,我已经决定了,珮青,我要和你结婚。”

“梦轩?”她用怀疑的眸子望著他。“你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知道,我要和美婵离……”

“嘘!”她用手轻轻的压在他的嘴上:“别说!梦轩,什么都别说!”“我要说,我要告诉你……”他挣开她的手。

“不!”她在枕上摇著头:“不!梦轩,求你!”她的眼光哀恳而凄凉:“我已经罪孽深重了,别让我的罪孽更重!美婵无辜,孩子无辜,你于心何忍?不!不!不!”她把头仆进了枕头里,哭了起来。“我没有要逼你离婚,我只是不能自已,你不能这样做,你——你……”她泣不成声。“珮青!珮青!珮青!”他的头埋进她的浓发里,心中绞痛!“世界上谁能了解你?珮青?你是这样善良,这样与世无争!”把她的头从枕头里扶起来,他对她凝视又凝视,然后,他的嘴唇凑了过去,深深的吻住她。她的手臂绕了过来,缠住他的脖子,他们吻进了无数的深情和热爱,也吻进了无数的眼泪和辛酸!门被推开了,程步云夫妇走了进来,程太太捧著一个托盘,放著两杯牛奶和两份三明治,笑吟吟的说:

“谈完了吗?情人们?想必你们都饿了,我要强迫你们吃东西了。”珮青带著几分羞涩,和满心的感激,望著程氏夫妇,说:

“我真抱歉,程伯母……”

“别说,别说!”程太太高兴的笑著:“珮青,请你都请不来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望著梦轩,她故意做了一个凶相:“梦轩,你再欺侮珮青哦,我可不饶你!”

“不是他。”珮青低低的,怯怯的说。

“瞧你!”程太太笑得更高兴了:“受了他欺侮,还要护著他呢!梦轩,你是那一辈子修到的!好了,来吧来吧,给我先吃点东西,不许不吃!”

在程太太的热情之下,他们只好坐起来吃东西,珮青坐在床上,披散著一头长发,别有一份柔弱和楚楚动人。程步云坐在一边,目睹面前这一对年轻人,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感触。外界的压力和内在的压力对他们都太重了,只怕前途的暗礁还多得很呢,他们能平稳的航行过去吗?叹了口气,他又勉强的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人们只要彼此相爱,就是有福了,想想看,有多少人一生都不认识爱情呢!”“或者那种人比我们更幸福,有爱情就有苦恼!”珮青幽幽的说。“你两者都享受吧!”程步云说:“几个人的生命是没有苦恼的?属于爱情的苦恼还是最美的一种呢!”

“包括犯罪的感觉吗?”珮青望著程步云。

“为什么是犯罪的?”程步云紧紧的盯著珮青:“世界上只有一种爱是犯罪的,就是没有责任感的爱,你们不是,你们的责任感都太强了,所以你们才会痛苦。你们不是犯罪;两颗相爱的心渴求接近不是犯罪。”

“但是,造成对第三者的伤害的时候,就是犯罪。”珮青凄然的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接受一个公平的审判,判定我们是有罪还是无罪。”“我知道,”梦轩低沉的说:“我们有罪,我们也无罪。”

是吗?程步云弄不清楚了,人生有许许多多问题,都是弄不清楚的,都是永无答案的。他们是有罪还是无罪?是对的还是错的?谁能审判?不过,无论如何,这儿是两颗善良的心。当审判来临的那一天,但愿那冥冥中的裁判者,能够宽容一些!珮青和梦轩重新回到了馨园,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最高兴的是吴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她的喜悦,她一忽儿给男主人煮上一壶咖啡,一忽儿又给女主人泡上一杯香片,跑出跑进的忙个不停。珮青和梦轩静静的依偎在沙发里,注视著一波如镜的碧潭水面。阳光闪烁,山影迷离,几点风帆在水上荡漾。梦轩紧揽著珮青,在她耳畔轻轻的说:

“你再也不能从我这儿逃出去,你答应我!”

“我逃不出去的,不是吗?”珮青低语。“如果我逃得出去,我早就逃了。”“最起码,你不能存逃的念头,”梦轩盯著她:“珮青,我告诉你,未来如果是幸福的,我们共享幸福,如果是痛苦的,我们共享痛苦,如果是火坑,我们要跳就一起往里跳!说我自私吧,我们谁也不许逃!”

“如果我逃了,你就不必跳火坑了。”

“是吗?”梦轩用鼻音说:“如果你逃了,你就是安心毁灭我!也毁灭你自己!珮青,用用你的思想,体谅体谅我吧!”他把她的手捉到自己的胸前,紧压在那儿:“摸摸我的心脏,珮青,你干脆用把刀把它挖出来吧,免得被你凌迟处死!”

“你是残忍的,梦轩,你这样说是残忍的!”

“你比我更残忍呢!珮青。”梦轩说:“知道你跑出去,知道你一个晚上的流浪,你不晓得你让我多心痛!”

他们彼此注视著,然后,珮青投进了他的怀里,把头紧倚在他的胸前,轻喊著说: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也不逃了!永远不逃了!我们重新开始,只管好好的相爱,我不再苦恼自己了!”紫贝壳39/44

20

是的,生活是重新开始了。珮青竭力摆脱尾随著自己的那份忧部,尽量欢快起来。许多问题她都不再想了,不挑剔,也不苛求。她学著做许多家务事,用来调剂自己的生活,刺绣、洋裁、以及烹饪。照著食谱,她做各种小点心和西点,给梦轩吃。第一次烤出来的蛋糕像两块发黑的石头,糖太多,发粉又太少,吃到嘴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瞪大眼睛望著梦轩,梦轩却吃得津津有味。珮青心里有数,故意问:

“好吃吗?”“唔,”梦轩对她翻翻眼睛:“别有滋味,相当特殊,而且……完全与众不同!”珮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

“你知道吗?梦轩,你相当坏!你明知道无法对我说谎,而你又不忍对我坦白,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套。”

“我是相当坦白的,珮青,”梦轩把她拉到怀里来。“告诉你真话,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甜’极了!”

“糖放得太多了。”“不是,是‘蜜’放得太多了。”梦轩一语双关。

他们相对而笑。

珮青的学习能力相当强,没多久,她的西点手艺已经很好了,色香味俱全。每天晚上,她都要亲手做一些东西给梦轩消夜,因为梦轩又热中于写作了。她喜欢坐在书桌对面,看著他写,看著他沉思,看著他绕室徘徊。他也喜欢看著她静静的坐在那儿,彷佛她代表了一种灵感,一种思想,一种光源。他们都在努力维持生活的平静,努力去享受彼此的爱情,也努力在对方面前隐瞒自己的苦恼。白天,当梦轩去上班的时候,伯南变得常常打电话来捣乱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要扰乱珮青的生活,打击她的幸福,破坏她的快乐。珮青很能了解这一点,因此,她一听到是伯南的声音,就立即挂断电话。不过,如果说她的情绪完全不受这些电话的影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时时刻刻担心,有一天,伯南会直冲到馨园来侮辱她。他是从不仁慈的,他又那么恨她(为什么?人类“恨”的意识往往滋生得那么奇怪!)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她从没有把伯南打电话来的事告诉梦轩,她不愿增加他的负荷。可是,有一天,当梦轩在馨园的时候,伯南打电话来了。是珮青接的,对方刚“喂”了一声,珮青就猝然的挂断了,她挂得那样急,立刻引起了梦轩的注意,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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