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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涿鹿--江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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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你是女孩子,又是少昊族的公主,他们肯定不会打你的。”

“可是他们敢打你吗?你不是神农氏的少君吗?”

“哦,我……是一个质子啊。”蚩尤舒展身体躺在草地上,死蛇一样翻了个身,伸伸懒腰。

“是吗?”云锦轻声说。

六年之前,大夸父王叛乱。

叛乱平息之后,所有的部落都要送一名质子去涿鹿城。神农氏只有一个王孙,那就是蚩尤。

不像雨师和风伯,蚩尤从小就很寂寞。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的爷爷。小时候蚩尤很是怀疑自己是爷爷生下来的,他悄悄地把这个猜测告诉奶娘,奶娘的脸先是发白而后发青,最后说少君恕罪,我要如厕。蚩尤跟在她后面,看见她冲进茅厕,而后里面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大笑。

后来蚩尤想到这个笑话,每一次都会自己嘿嘿地笑个不停。不过尽管如此,蚩尤还是很寂寞,爷爷的大屋很恢宏,小时候蚩尤在里面跑来跑去,可是只能和自己捉迷藏。

永远不会有人来找藏在锦帐后的蚩尤。他总是憋着呼吸在那里等很久,而后觉得无聊了,就走出来。大屋那么深远,放眼看不见一个人,蚩尤觉得难过起来,就会跳起来大喊一声。于是屋顶的乌鸦们飞起来,叫得很荒凉。

“爷爷,我没有兄弟吗?”蚩尤问。

九黎的郊外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石碑上都是蚩尤爷爷亲手刻的名字。一些下雨的晚上,爷爷牵着蚩尤的手站在雨中,冰冷的雨点仿佛雹子一般将油伞敲打得噼啪作响。爷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隐在伞下的黑暗中。

爷爷说:“那些就是你的兄弟。”

蚩尤说:“我不喜欢他们。”

爷爷问:“为什么?”

蚩尤说:“他们不跟我玩。”

爷爷抚摩着蚩尤的头,笑着说小蚩尤真傻,忽地他就流下了泪。

有人说爷爷是个英雄。蚩尤见过爷爷年轻时用的巨斧,大得像一张磨盘。蚩尤在心目中设想爷爷高举这柄巨斧战斗的情景,然后无数的血泉呼啦啦地冲上天空,爷爷豪迈在在原野上拍着满是胸毛的胸脯,嘲笑那些战败而死的对手。

这样的设想一般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那家伙肯定不是爷爷而是一头狗熊。蚩尤想他的爷爷只是个好哭的好老头。

六岁的时候,蚩尤骑在一匹马上,和使者一起离开了九黎。马后的烟尘中,炎帝还在挥舞他的手,那双枯瘦的手在不久以前还紧紧抓着蚩尤,爷爷似乎害怕一放开手,蚩尤就会消失不见。蚩尤抹着小脸最后回望爷爷,心想爷爷一定又是悄悄地哭了,在他堆满微笑的时候。

蚩尤想老人都是善变的,和孩子一样。

“爷爷老了。”蚩尤很忧伤。

蚩尤知道南方有一座神山,高大的葛天庐之山,永远锁在渺渺茫茫的云雾中。来涿鹿的路上,他一直掀起车帘去眺望大地尽头的神山,想要记住它的位置和形状。他想只要找到那座山,他就找到了南方,九黎就在南方,他一直跑一直跑,就可以跑回家乡,看到他的爷爷。

但是走着走着,他终于放弃了这个希望。一天又一天小马拉着素车行进在浩瀚的荒原上,抛下一片又一片青黄色的草地,蚩尤不知他们走了多久。

最后看见涿鹿城矗立在远方时,为他拉车的那匹小马的妈妈死了,那匹母马跪在草间,眷恋地舔着小马,然后倒卧下去。

蚩尤听说马是站着睡觉的,它们永远警觉。一生中只有一次,它们会彻底地放松身体,那时候它们就死了。

蚩尤忽然明白自己错了,九黎太远了,仿佛从生到死那么远,远得一辈子都走不回去。

“喂!小子,刚才在这边拍屁股的淫贼哪去了?”汉子们操刀执杖,对着蚩尤叫喊,惊破了蚩尤的回忆。

“淫贼?我们不是淫贼,我们只是……”蚩尤摸不着头脑。

“没说你,看见淫贼了吗?”

“我真的不是淫贼。”

“是问你看没看见淫贼,不是说你是淫贼!”

蚩尤看着还烤在火上的腊肉,有些茫然,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云锦,最后犹豫着指向刑天离去的方向。

“追!”汉子们振奋起来,风一般掠过蚩尤的身边,浩浩荡荡的人群在草原上声势惊人。

只剩下云锦和蚩尤对坐,过了许久云锦才回过神来:“少君……刑天将军……”

“没事的,”蚩尤说,“他们抓不住刑天,他跑起来的时候,没人抓得住他。”

蚩尤正好回头,看见远方地平线上那个甩开大步豪迈奔行的男人忽然一歪,咕噜噜地从草坡上滚了下去。汉子们狂喜地呼喊起来,像是一群猎人看见狗熊自己跳进了陷阱。

“刑天将军怎么了?”云锦问,“不是说他跑起来的时候没人抓得住他吗……”

“也许是吃得太多拉肚子了……”蚩尤抓了抓脑袋。

傍晚的时候,蚩尤和云锦一起骑着小马,趁着落日去向涿鹿城。

夕阳温和而黯淡的光在原野上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云锦默默地坐在蚩尤前面看落日,蚩尤扯着缰绳把她拢在胸前。蚩尤、云锦和小马的剪影在残霞中一点一点地融入周围的黑暗。影子越走越长,太阳沉落地平线的瞬间,蚩尤看见他们的影子一起拉长到了天边。

云锦说:“就这样落山啦。”

蚩尤回头,身后已经没有太阳。

蚩尤并不知道为什么云锦要拖着他在河边说话,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城。很多年以后云锦告诉他说自己很讨厌涿鹿城,尤其讨厌走进那扇投下巨大阴影的城门。

“城门好像一个野兽的大嘴,”云锦说,“要把我给吃了。”

“你是我在这里第一个朋友。”云锦又说。

他们终于走到了城门前,蚩尤忽然叹息了一声。

城门口立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他垂头站在那里,脚下画着一个圈子,脖子上结着一圈草绳,下面挂着一面朽木牌,上面写着“败德淫行之贼,圈禁一日以儆效尤”。

这是丞相风后的主意。在涿鹿城,只要犯不上抓进大牢里的犯人都是这么画地为牢,罚站在菜市口任人评说。

周围的人们低声嘲笑着,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受罚的小贼。

“块头还挺大的,真可笑啊。”

“据说是神农氏的将军呢。”

“将军?除了跟女人搅在一起还会干什么?”

“昨天还看见他在城里勾搭寡妇,看现在这个狗熊样子。”

“神农氏的人真贱!”

刑天终于还是被捉住了。

蚩尤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小马的屁股说:“你知道怎么去找你们少昊族的人吗?”

“父亲说我只要找到丞相风后就可以了。”

“那你去城里面问卫兵就知道了,我走了。”

“你去哪里?”

“我也是神农部的人啊。”蚩尤小声说着,走到刑天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云锦瞪大眼睛看着神农氏这一对少君和将军,任凭小马载着她缓缓走进了城去。走过蚩尤身边的时候,云锦古镜般的眼睛有一丝朦胧,说:“那再见了。”

蚩尤说:“再见啊。”

云锦终于消失在城门里了。

蚩尤有点霸道的把那些围观的人推开,走到刑天身旁,低下头,和他站在一起。周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此起彼伏的讪笑声包围了蚩尤。蚩尤懒得理睬,偷眼一瞥刑天,看见朽木牌上那句“败德淫行之贼”下面还有一句,歪歪斜斜不知什么人用黄黄绿绿的草泥添写上去的——“腊肉也是他偷的”。

唯有蚩尤认识那笔迹,那是刑天自己写上去的,刑天的字很难模仿,非常的难看。有时候蚩尤有些迷惑,不知道刑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人说刑天是神农部最伟大的神将,有人曾亲眼看见他在战场上一斧劈开小山般的巨石,截断滚滚的渭河,但是蚩尤认识的刑天只是个烦人的大叔,在他身上丝毫见不到神将的威仪。

刑天也许是个很浑蛋的人,不过刑天对蚩尤还是很好。

人们围成一个圈子看着并排站立的一大一小,议论声依然不绝于耳。周围冷淡的目光下,蚩尤垂下了头,说:“今天晚上怕是很冷的,也不知道风后会不会把我们放了。”

刑天低着头,没有回答。

蚩尤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说你很丢我们神农氏的脸是……瞎说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质子,质子本来就很丢脸嘛。”

刑天还是没有回答。

蚩尤说:“刑天你在我们神农部也是很有名的英雄啊,要不是陪我来涿鹿,你也不会这么倒霉了。”

刑天依旧沉默。

蚩尤说:“刑天你不要难过了,反正我会陪着你站在这里的。”

刑天低着头,发出猪一样幸福的哼哼:“呼……呼……呼……”

4。狂魔的朋友们

 狂魔的朋友们&;#8226;TheTransfer“其实刑天我真觉得你蛮好的,就是有一点点小缺点,你也别把自己看得那么完美,虽然女人们都很喜欢你。”

“什么小缺点?什么小缺点?”刑天瞪大眼睛。

蚩尤斟酌着:“嗯,我说不太好……大概是说男人不太靠得住,喜欢沾花惹草,然后就不管了,对女人也不太挑拣,各种各样的都能接受,胃口比较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少君你是想说淫贱这个词吗?”

“对!”蚩尤如获至宝,“对,就是这个词,淫贱!”

“唉,我还能说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双眼饱含泪水?是这倾斜的世界将无来由的歧见强加我身!”刑天站在街心,眼里满是忧郁。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自暴自弃,这个……”蚩尤想安慰他几句,“其实在我这里你还是蛮靠得住的,你对那些人说腊肉也是你偷的,这样我们神农氏的威名就不至受损,。电子书这个事情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少君你不要这么见外,”刑天慷慨豪迈,声音洪亮,“淫贱我都认了,帮你认一个打劫腊肉算什么呢?”

满街的人都听见他雷神般的大嗓门,蚩尤恨不得抄起一块湿泥扑上去把那张大嘴堵上。可惜他做不到,刑天太高大了。

蚩尤不满意刑天的智商,但是很满意他的外形。涿鹿城里再讨厌刑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拉风的男人。此时刑天腰插着他“干”,手提着阔厚的“戚”,仿佛一座峥嵘之山立在蚩尤的背后,用一根简单的荆条束着长发,发型很是不羁,浓密的虬须和森然的黑色胸毛都说明了他作为南方蛮夷的血统,壮硕得像是头出来偷蜂窝的野熊。

蚩尤和刑天这是在去上学的路上,女人们围绕着他们欢呼尖叫,投掷水果。

蚩尤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他平静地抹去砸烂在他脸上的一颗水梨,仿佛春天到来的时候,雅客分花拂柳而行,脑袋后面水果带着“嗖嗖”的啸声穿空而过。

涿鹿城里一个叫做仓颉的聪明家伙造出了一套文字,在此之前除了没有什么人懂的古老蝌蚪字和结绳记事,就只有靠拍脑袋记事了。黄帝命令把这门学问传授给质子们,这样将来他们或许能把文字带回自己的部落,这样黄帝的诏令就可以传遍四方。

仓颉造字前下诏是一个很大的麻烦,黄帝只能画画来表达意思。比如要求神农部进贡一对野雁作为牺牲在祭祀上使用,他就会画一对雁,再画一个人在高台上拜祭。但是这样很不方便,黄帝母亲大寿的时候,他画上自己的老母,再画上自己在座下叩拜,示意各部到了进贡的时候了。这份诏书发出几个月后,陈峰氏就进贡了十名老态龙钟的女人。

黄帝大怒说:“这是怎么回事?”陈峰氏的使者说:“大王信里说最是崇拜老女人的。”

质子们对于学习文字并没有什么兴趣。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书流传,最常见的文字就是黄帝的诏令,而下给质子们的诏令,最有可能的便是砍头的诏令。看懂砍头的诏令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欣慰的本事。不过无奈于黄帝的命令,雨师风伯他们只能按时去学堂听仓颉的教诲。

渐渐地,上学变成了一种社团的活动。包括风伯雨师他们的“刀柄会”,陈峰氏和有熊氏的“斧头帮”,都是学堂里有影响的社团,上学主要是借机会讨论一下城里最近的大事。也唯有这个时候质子们可以意气风发,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颗等待被砍的脑袋,觉得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他们可以做的。

世界上最早的江湖就是诞生在涿鹿城那间小小的学堂里,后来江湖无处不在,很多人都在江湖中忘记了自己。

学舍铺着一张张整齐的竹席,每天早晨仓颉赶着一辆马车“轰隆隆”地穿过涿鹿的大街小巷,车上载着满满一车竹简。而后仓颉在门口喊一声号子,质子们的护卫就鱼贯而出,开始往下卸货。

蚩尤早上没睡好,托着下巴在课桌上打盹儿,听着外面女人潮水般的欢呼。他从窗户往外张了一眼,刑天正高举着两捆竹简向着围观的女人们展示他胸毛下贲突的胸肌和线条分明的大臂肌肉群。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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