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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美人恩-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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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心里就联想到柳家大厅里那种快乐的情形,又转念一想,要如何让父亲乐意,才能够加入到柳家那个学堂里去呢?不用说别的,只要那一句话,每月能交给我父亲十来块钱,我想我父亲也愿意了。他不是让洪士毅引荐着,要我到工厂里去当送活的吗?就近柳家是我家街坊,来去便当,我也不上工厂里去呀。

她一个人正在大门口,向柳家的后院墙出神呢,洪士毅肋下夹个纸包儿,低了头有一步没一步,又由胡同口上走着来了。他老远地看到小南站在这里,就展着双眉,向她问道:“上午我看见你和两个姑娘一路走,你给我丢了一个眼色,我就没有敢上前来,那都是谁?”小南嘴向前面院子里一努道:“就是柳家的学生。”士毅道:“哦!你说的是他家,我知道,那是个歌舞班子呀!”小南道:“不是的,不是的,人家是学堂呢。”士毅道:“你不是会唱云儿飘星儿摇吗?他们就是上台去唱这一套的。在戏馆子里唱起来,一样的卖钱,那怎么不是班子?”小南听了他这话,想起刚才柳家排戏的那一件事情,就觉得他这话有些子对,抬着眼皮想了一想道:“果然有些相像,可是他们不像戏班子里的人。”士毅对于她这些话,却不曾注意,也不知道她到柳家会耽搁了那么样子久,就笑嘻嘻的把手上这个纸包递到小南手上去,告诉她:“我仔细想了,你外面衣服有了,里面的衣服不适,也是不行。所以我今天下午,又特意跑到天桥估衣摊子上去,给你买了两件小衣来。”他说着这话,眼看了小南的颜色,以为她一定是笑嘻嘻地接着这包衣服的。不料小南听了这话,形象很是淡然,一手托着纸包,一手随便地将纸撕开了一条缝,向里面看看。见是白底子带着蓝柳条的衣服,而且那衣服还带着焦黄色,当然是旧得很可以的衣服,她情不自禁的,却说出洪士毅很不愿意听的一句话,反问着他道:“这也是旧的吗?”士毅看了他那淡淡的样子,又听到她这一句反问的话,这分明是她对于这衣服不能够表示满意,便顿了一顿道:“你打算要买新的穿吗?”小南道:“我是这样子说,有没有,没什么要紧。到里头去坐坐吗?”说着话,她夹了那个报纸包,就先向屋子里面走。士毅觉得将她周身上下一打扮,她必然是二十四分的欢喜。不料,她是淡然处之的,毫无动心于中,自己可以算是费尽了二十四分的力量,结果落得人家一只冷眼。就是刚才她招呼着进去的一句话,也不是诚意,自己又何必再跟着向前去看人家的冷眼呢?如此想着,也不作声,悄悄地就向胡同口走了去。

当他在路上走的时候,低着头只管慢慢地走。他走得来是一股勇气,可是现在走回去,不但勇气毫无,而且心里扑扑乱跳。今天那胀得生痛的脑筋,因为今日在外面匆忙中跑了一天,几乎是忘怀了,可是到了现在,是慢慢地走回去,又渐渐恢复了原状。到了会馆里,回到房里去坐着,人是清静得多了,可是痛苦也痛苦得多了,情不自禁的,扶着床躺了下去。当他躺着的时候,心里还在那里想着,稍微睡了一会子,就可以爬起来,再写千把字。然而今天的精神,是比那一天,都要颓废若干倍。头一挨着枕头,几乎是连翻身都不愿意翻了。在这种情况下,糊里糊涂的,人就睡着了。睡了一晚,身上也就烧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自己本待起床,然而他的手,刚刚撑着床板,待要抬头的时候,便觉得他的脑袋几十斤重,手一软,人又伏了下去。没有法子,只得继续的睡了。他闭着眼睛,在那里揣想着,自己今天是不能到慈善会去了,但不知自己这一份工作,今天要交给谁去办?自己今天这是不能到常家去的了,那小南子的零用钱,以及他父女两人的伙食,这都到哪里出呢?照说,自己必定要把钱送去,不然,人家要失望的。然而自己是每日写些字换零碎钱来用的,于今根本不曾起床,哪来的钱?就是有钱的话,又托什么人送去?同乡知道了,以为我穷病得这样,还有心力去赈济别人,也未免成了笑话了。一人在床上沉吟着,只增加了无限的烦恼。睡到了中午,没有起床,也没有人还慰问他。因为住会馆的人,都是单身汉子,无非各顾各,而且洪士毅一早就出去工作,哪天也没例外,所以大家没有注意到他。

他睡到正午的时候,长班因人都走了,在院子里扫地,却听到了洪先生的哼声,便推开门来,向里面看了看,见士毅躺在床上,身子侧着向外,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这倒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进来,向他问道:“洪先生,你是怎么了?”士毅皱了眉道:“我头昏。”说毕,喘了一口气。长班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摸,只觉皮肤烫手,因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得找个大夫来瞧瞧。”士毅哼着道:“病倒不要紧,只是我在会里的事,今天怕没有人替我办,你跟我打一个电话,去请一请病假吧。”长班一拍手道:“这个,我倒想起来啦,你们会里,不是有医院吗?顺便告诉会里的人的,请医院派一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就是了。”士毅在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自己病势之重。到了此时,头只是昏沉下坠,抬不起来。心想,找个大夫来瞧瞧也好,至少可以向会里证明,自己是真害了病,便向长班点了两点头道:“那也好。”长班道:“你不吃一点什么吗?若要吃什么,我可以跟你赊去。”士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说着,就闭上了眼睛。长班一看这情形,实在是不大妙。立刻打了个电话到慈善会去,将洪士毅害病的情形说了一遍。那会里的人,都念着洪士毅是个老实人,治事而且很勤敏,立刻就转电话到附属医院去,派了一个医生到馆里来诊玻医生诊察过之后,就对士毅说:“你这是脑病,大概是劳苦过甚得来的。你这个病,吃药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要得好好的休养。你躺在床上,千万不可胡思乱想,要不然,情形是很危险的。”士毅也明明知道是自己近来用脑太过,医生如此说,决不是恫吓的话,自己点头答应了。

医生去了,随后医院送了药水来,慈善会里,也送了半个月的薪水来,而且总务股还写了一封信来,叫他好好的养病,会里的工作,自有人代替,可以放心。士毅读了这信,大为感动了一番,心想,会里的人,对于我,可谓破格优待,但是我却自寻苦恼,耽误了会里的工作,这是自己对不住公事。从此以后,不要去追逐小南了,自己卖尽了气力,也得不到她一点好意的,不见她跟了几个穿好些的姑娘在一处,立刻就不大睬吗?我每次只能帮助她三角五角钱,在我是气力用尽了,她还以为我天生的小器,舍不得花钱呢。本来自己给予她的数目,也就实在不成话了,虽然是不成话,然而可逼出病来了。我以前饿着肚子,天天想法子找饭吃的时候,恐慌尽管是恐慌,并不至于逼成病来。现在有了职业,除了每天两顿饭不必发愁而外,而且可以剩些钱,添制衣帽,顺顺当当的,可以安然无事了。不料刚吃三天饱饭,自己就想了男女之爱,结果是刚刚爬到井口上来,又扛了一块大石头在肩上,这种痛苦,比落在井里头还要难受了。好吧,从此以后,我决不去想常家的事了,医生都说了,我的病危险,这不至于是客气话吧?我这条命,恐怕是牺牲在一个捡煤核的姑娘手上了。想到了这里,觉着死神已经站在面前,心里一阵难过,掉下泪来,泪由眼角上向下流着,直流到耳朵后去。他虽是这样哭着,然而并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解除自己的愁闷。自己哭了一阵子,又转身想着,难道哭一阵子,就算了事了吗?我得振作精神,战胜病魔。医生说的话,一定是恐吓我的,不过让我加倍的小心,使我的病,不至于再出岔子罢了。他不许我胡思乱想,我就不胡思乱想。他最后便是警戒着自己,不要思索什么了。不过他躺在床上,无人陪他说话,又不能看书,他就不能不继续地思索着,来消磨这百无聊赖的时光。想了无数的事情以后,死的恐怕,却是去不了。最后他手摸到了胸前,想起小南胸前挂的那个№字,觉得在西便门外那悬崖勒马的那一件事,自己这个人很不错,宗教究竟不是无益的东西,能救人的心灵,为了悬崖勒马这件事,自己精神上得着一点安慰。由那№字,看起色是空的,人生又何尝不是空的?人生一千岁,也还免不了一个死,我又何必恐慌?也许真有个西天极乐世界,我死了总可以到这种地方去吧?凡是遇到人要死的时候,总是想法子躲开死神的。万一到了无法躲脱,就决不相信鬼是绝无的东西,好继续的第二个生命。士毅到了这时,也是如此,所以在万般凄惨的时候,略略得以自慰,就这样睡着了。

等他醒来,桌上已经放了一盏豆大光焰的煤油灯,大概是长班替他放下的。心里猜着,万籁俱寂,一定到了半夜,想到药水还不曾吃,后悔得很。药瓶上的方单,指明了四小时吃一次,误了这个次数,恐怕减了吃药的效力了。床面前有个方凳子,正放着药水瓶,于是出了一个笨主意,这次药水来多喝一倍,或者可以抵那功效。于是顺手摸了瓶子,拨开塞子,咕嘟咕嘟,就向嘴里倒。放下了瓶子,一看格画,却吃了三格,这又太多了,吃下去,不会生变化吗?放下了瓶子,他还是后悔,觉得自己怕死过分了,会有这种举动。正如此为难着,忽然当当当,一阵清亮的钟声,由半空里传来。记得离此不远,有个古清水寺,必是那里的钟声,听了钟声,想像着这佛烛下的和尚,是个怎样的境地。俗言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这话大有禅味,生听其自然,死也听其自然,我既然吃错了药,后悔又有何益?做到哪里是哪里得了。穷是穷到极点了,懊丧也懊丧到极点了,只是恐惧和伤心,那是缩短自己的生命。有了,这钟声告诉了我,还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吧。于是他忘了病,忘了职务,忘了常小南,静心静意地睡觉了。

第十一回 疗病有奇方借花献佛 育才夸妙手点铁成金

洪士毅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心里不由得想到,我又过了一天,寿命也就延长了一天了。这个样子,我或者不至于死,今天觉得烧退了许多,头痛也轻松了不少,大夫说,我身体很危险,一定是恐吓我的话,自己大可以不必恐惧的了。奇書网这次算给了一个极大的教训,自此以后,我要把工作做得适可而止,不再做拼命抄书的傻事了。恋爱固然是要紧,性命却更是要紧;假使没有了这条性命,又从何而恋爱呢?收起了自己这条野心,不要去想小南了。不过他如此想着,小南二字到了他的心头,就继续的存在,不肯沉没下去。转念想到,两天不到常家去,不知道常家的人念不念自己?至少小南的父亲,他会心里念着的。何以突然不见,也许是怕他怪我的,总要给他们一点消息才好。他虽然病在床上,还不住地替小南父女俩打算着。他父女俩对于他,又有些不同,常居士想着的是,洪先生这一天怎么没有来?小南今天一天,都在柳家玩耍,在柳家吃饭,还在柳家洗了个澡,拿了许多衣服回家来。她根本就来不及想到洪士毅,来之与否,更是不过问了。

这样过了两天,洪士毅不曾来,常家的伙食,却是柳三爷借给了两块钱买面买米,也就用不着为吃的问题,联想到士毅身上去。然而对于这一点,究竟有些纳闷,这位洪先生人是很热心的,何以突然不来了呢?这样的纳闷着,又过了一宿,第二日早上,得着信了,一个拉人力车的车夫,在院子里叫着道:“这是常家吗?”常居士在屋子里答道:“是的,那一位?”车夫道:“我是洪士毅的街坊,他病倒了,他托我带个口信来,告诉你们,他暂时不能起床呢。”常居士听说,赶快摸索着走到外面来,就问是什么病?车夫道:“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很重的吧?”说着,他就走了。常居士听说,不由得连连叫了几声阿弥陀佛。自己双目不明,是不能去探人家的病,姑娘是常在外面跑路的,可以让她去走一趟。于是,摸到大门外,叫了几声小南,可是任凭怎么喊,也没一点回响,大概她又去柳家了。常居士心里想着,这柳家有什么好玩?这孩子是整天的在人家家里混着。他嘴里这样唧咕着,慢慢摸回家去。

到了下午,听着街上卖羊头肉的吆唤起来。他知道天色黑了,平常必是吃晚饭的时候,卖羊头肉的才会来,现在到了这般时候,小南还没有回家来,今天要去探人家的病,可来不及了。自己坐在床上,就不住地唉声叹气。又过一些时,听到大门呀的一声响,自己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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