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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吃南瓜的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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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

结球出了一身汗,衬衫贴在背脊上。

到了家,姚要回医院,没送她进门。

她朝他摆摆手,车子驶走。

结球略觉遗憾,但是他没有叫她渴望靠近他嗅闻他气息的吸引力,她对他没有欲望。

结球还有事要做。

她拨电话给方玉意。

「可以见个面吗,明天下班我到府上来。」

「欢迎你!林小姐。」

结球想收拾行李,可是一想,还是到了那边买新衣好,小袁说得对,入乡随俗,是最聪明做法。

她收到思讯的电邮,这小女孩愈来愈懂事,她这样写:「只要你与袁大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觉得安全,有一日也许你会明白,为什麽我不愿与母亲联络,并且原谅我。纽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袁大哥说暑假会接我去篆…」

袁跃飞所有计划里都少不了小思讯。

你看,上天总有办法填补每一个人的缺憾,一个人总不会一无所有。

运动过後筋骨舒畅,结球倒在床上,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只觉孤单。

结球起来,用手提电脑继续读给罗拉莱的信。

她知道这一读会到天亮,但是她已许久没睡好,她不在乎。

他这样写:「她有雪白的一双小手,指甲修剪得很短,但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做过粗重工夫,自小,除出洗面刷牙,大概也不沾水,那是怎麽样的一个世界?只得翻书吧,所以功课那麽好。

「叫我额外留意自己的一双手,非洗刷乾挣不可,小时候没鞋穿,,经济不至於真的那样差,可是大人根深蒂固觉得不值得在小孩身上花钱,一下不合穿又要买新的,多烦,只给一双胶拖鞋,上学,穿旧橡胶鞋,放了学帮工,指甲缝捆黑边,手脚都满是茧。

「我努力学习新玩意儿,以便讨好她,真没想到她会喜欢玩过山车,平日不大爱说话的嘴巴忽然张大大尖叫,可爱到极点。」

结球作不得声,整夜踱步。

哪里有他说得那麽好,结球都不敢肯定形容的是不是她。

他爱她。

在他眼中,林结球十全十美。

她一夜不寐,待天亮去上班。

周令群见到她讶异,「你与阿袁两人昨夜齐齐去做贼?老大黑眼圈。」

袁说,「我昨夜查看纽约公寓房子行程。」

周令群说:「贵不可言,每人只派到一房一厅。」

结球答:「也已经够好。」

「你看结球一向不计较。」

周令群看著袁跃飞。

小袁忽然炸起来,「她有什麽所谓,住得不舒服大不了自己掏腰包买一幢大厦。」

结球瞪他一眼,「有人受不了压力发了疯。」

令群说下去:「你们两人都是邻居,住甲乙座,我住高一层,多一个工人房,你们可借用佣人。」

结球感慨说:「忽然回复到学生时代。」

连令群都忍不住调侃,「只有你做学生这样豪华。」

结球问:「在你们眼中,我是怎么一个人?」

小袁立刻说:「你不会想知道。」

令群答:「这不是说实话的时候。」

结球不出声。

临走,要处理的事特别多,去完方家恐怕还要回公司来继续。

她买了一大篮水果去探访方女士。

门打开,方玉意一路道谢。

结球一看,小公寓比从前整齐得多,觉得安慰。

「林小姐,你介绍的全是贵客。」

「哪里,是你自己努力。」

两个小小孩出来张望,方玉意自果篮取出两只梨子,每人一只,叫他们回房去。

结球说会有远行。

方玉意唯唯诺诺。

她穿着老虎纹上衣长裤,衫脚还钉一排翠绿色小珠子流苏,她明显地心思不集中,整个人有点荡漾的感觉。

结球以为她不放心思讯。

她翘着脚,高跟拖鞋忽然掉落地。

无端端她脸红。

结球向她保证会如常照顾思讯。

这时,门铃短促地响一下。

方玉意讪讪问:「咦,谁?」

去拉开门,有一只手递了一只盒子进来,方玉意悄悄接过,轻轻问:「你又来干什么,我有客人。」

那只手臂,强壮有力,皮肤晒成金棕色,近肘处,有纹身图案,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鹰。结球立刻明白了。

她低下头。

啊,小思讯,阿姨终於懂了.原来你一早了解生母是怎麽样的一个人。

结球不禁恻然。

这也是王与她离婚的原因吧。

只见方玉意趋向前来,笑说:「林小姐吃了点心才走。」

她进厨房去把盒子里的食物转盛到碟子上。

原来是新鲜刚出炉的上海生煎馒头,香气扑鼻。

大都会内还买得到这种小食吗,结球以为早就失传。

方玉意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只,放进嘴里,一口嚼下去,肉汁在她唇边淌出来,她急急用手指抹去。

呵,食与色,是人的两大欲。

「你也吃一点,林小姐。」

结球轻声问:「那人,是你现在的朋友?」

方玉意静下来,半晌,有点汗颜那样说:「林小姐,我怕你看不起我。」

「不不,」结球是由衷的,「你忠於自己,这是很难得的,我佩服你。」

她不安,「林小姐取笑我。」

「我怎麽会呢。」

「林小姐你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结球立刻否认,「不不,我不是,唉。」忽然笑起来。

她挑两只生煎馒头放到小碟子上,一只葱一只芝麻,咬下去,不由得齿颊生香,真的要比青瓜三文治好吃百倍,会上瘾的美味。

方玉意又给她斟一杯茉莉香片茶。

吃完点心,结球告辞。

两个小小孩这时才悄悄出来拿包子吃。

结球叮嘱她:「你自己小心。」

她点点头。

结球走到楼下,在管理处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看报纸。

那张头条新闻图文七彩斑斓,衬著他手臂上的纹身飞鹰,十分贴切。

忽然他把报纸放下,结球看到他的脸,原来非常年轻,只得廿多岁,浓眉大眼,十分英俊,骤眼看,像某个男歌星,他练得一身肌肉,只穿一件背心,好不炫耀。

他在楼下等客人离去,看样子,已是入幕之宾。

结球低下头,与他擦身而过,鼻端,闻到男人身上汗臊味。

思讯知道母亲习惯从一个男人身边走到另一个,从不间断,当中只需喘息一会,这场马拉松赛大抵要跑到五十岁,做女儿的不得不怨愤地知难而退。

可是,结球又佩服方玉意的胆识。

大学里,一位教授同结球说过:「人生居然还有几件乐事,一是读书,二就是男欢女爱了,喝酒是其三,还有什麽?让我想……」想了一整个学期也没有第四件,名同利都不在其中。

林结球没有那样的勇气。

回到家中,只喝冰水,连咖啡都懒做。

正看电视新闻,忽然觉得胸口生闷,想呕吐。

她匆匆走进卫生间,对著洗脸盆喷出一口浓稠的液体。

她抱怨自己:用惯英式下午茶的人吃什么上海点心,肠胄根本不适应。

她抬起头擦脸,看见嘴角有红色迹子。

这是什麽?

接著,她吐了第二口第三口。

洗脸盆都染红了。

血,是血。

这一惊非同小可,结球金星乱冒,用毛巾掩嘴,朝电话奔去。

她仍然不住呕吐。

她在电话上按下一个速拨钮,找姚医生,又再按下录音机,结球最後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我是林结球,我注明月路三号,我有意外,请即来我家。」

这是单身的她一早录妥的求救讯号,今日可派到用场了。

她内心明澄,躺在地上,眼前黑点渐多渐密,像一只坏了的电视荧屏,终於全部漆黑.她失去知觉。

姚伟求赶到时进不了门,他大声呼叫,惊动管理员,用铁笔橇入门。

他看见结球躺在地上,全身血迹。

姚君一颗心似在胸膛中跃出,他以为结球遭到劫杀。

连忙俯下身子一看,知道是吐血,反而放心,他即时叫救护车,同时替结球急救。

结球找对了人,姚伟求不止会跳舞。

到了急症室,看护迎上来给结球输氧气,又替她松开衣领,姚医生说:「让我来。」

他替她脱下衬衫,又一次看到白色纱边内衣。

他已没有遐思,只担心结球安危。

扫描片出来了,主诊医生说:「胃出血,病人服用过量阿斯匹灵。」

「多少?」

「超量一倍以上。」

他们把结球送往普通病房。

半途结球醒来,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又见姚君满头大汗,不禁感动。

姚伟求猛一抬头,才发觉结球已经睁著双眼。

他用温水毛巾轻轻替她抹去脸上血迹。

实在忍不住,深深吻她的手心,并且落下泪来。

急症室医生,甩头断颈,支离破碎的伤者都见过,毫不动容,今日却吓得魂不附体。

看护进来说:「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结球不发一言,疲弱地看著她的救命恩人。

稍後,周令群来了。

「好好休息,我与阿袁先走,你殿後,恢复体力才动身。」

她带了睡衣及浴室用品给她。

袁跃飞跟著进来。

「结球你真吓煞人,你什麽地方不舒服?阿斯匹灵岂可当炒豆吃。」

结球只能以眼神表示感激。

「以後什麽美味都不能入口了,只恐怕连咖啡也不准喝,那多可怕。」

令群暗示他告辞。

他退出去之後,令群说多八个字:「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接著她也走了。

结球累极入睡。

半晌;忘记身在医院里,一个翻身,滚下床来,医院睡床都比较高,她雪雪呼痛。

立刻有人开了灯扶起她,开头结球以为是看护,看真了,原来是姚医生。

他忍不住笑,「我立刻叫人拿围栏来,有人自床上摔下断过肋骨。」

结球不出声。

「这伤无大碍,只不过病发时可怕。」

结球点点头。

「放心,我已吩咐佣人收拾家里,门锁也已换妥。」

这一切都不再令结球烦恼,她只想再睡一觉。

迷蒙间觉得姚君一直在她身边。

连看护都说:「姚医生,你女友无碍,你不如回家休息。」

但是他仍然睡在折床上。

结球留院五日。

回家後仍然虚弱。

令群来看过她才放心出发。

袁跃飞来时碰到姚医生,两个男生都很大方,自我介绍,一个说:「我是球的同事」,「我是她的医生」。

令群更觉自己像无主孤魂,

无人认领,不禁黯然。

接著,两个男生都对结球高度赞美,客套一番,小袁告别。

他说:「好好休息。」

结球答:「我巴不得跟你们走。」

「动辄吐血盈升,谁服侍你呢。」

结球无奈,这时才了解什么叫做健康最重要。

他走了。

佣人斟出白粥来。

结球没精打采地说:「谁吃这个,淡而无味。」

「我买了庆芳斋的四蔬来。」

结球意外,「呵,刚才为什麽不说?留小袁吃饭,免他上飞机挨鞋底似鲑鱼餐。」

姚医生终於露出真面目,「谁理他。」

「哎呀,刚才还谈得好好地。」结球骇笑。

「我扶你起来。」

「真没想到你那样虚伪。」

坐好了,姚伟求说,「这腐皮素卷人人称好,多吃点。」

结球总算有点胃口。

吃完之後,姚又斟一杯暖胃的普洱给她。

「我不喝这个茶,有蟑螂味。」

「我另外泡寿眉给你。」

结球点点头,忽然发起呆来。

姚出来看到,「这样呆呆的又想什么、心事,我这样努力可博到你的信任?可否将心扉打开,把积郁抒发?」

结球微笑。

过一会儿她说:「那日我险些送命,想想独身真无意思,年纪大了更加不堪设想。」

「人总会生玻」

「可是,躺着动不了,有个人嘘暖问寒,到底不同,你是医生,你知道康复凭意志力及家人支持。」

「让我做那个人。」

结球凝视他。

「结球你知我对你倾心。」

结球握住他的手。

「可以把心事告诉我吗?」

结球不知从何处开始讲,在心里准备了一会才慢慢说:「我爱上一个人,行情欠佳,大多数朋友觉得不匹配,认为他有企图,故此来往得很低调。」

「是袁吗?」姚总担心是他,「他看我时目光怨毒。」

「不不,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他已经辞世。」

「埃」

「正当我也觉得他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好,打算努力将来之际,忽然又发现原来他对我完全真心。」

「更糟。」

「是,我怕余生都忘不了他。」

「唷,我出现得不是时候,但是,愈早见到你愈好,只怕永远见不到你。」

「姚,你不做医生可当诗人。」

「许多伯母都愿为我做媒,有若干女子到处叫人介绍医生,男方长相与性情均不重要,实不相瞒,有一阵子,我时时去约会。」

「有没有结果?」结球感到兴趣。

「都是些庸脂俗粉。」

结球骇笑,「一竹篙打死了一船人。」

「你不一样,结球,你不落俗套。」

结球却说:「大病一场,希望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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