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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风雨张居正-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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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抢上几步,弓身行礼,说“学生参见恩师。”

张居正点点头,脸色凝重地看着吴中行,不知道他找自己是什么事儿。

只见吴中行也神色凝重地看着张居正,伸手从袖筒里拿出一个折子来,说:“学生有本要上,特来请恩师过目。”

张居正接过奏折,并没有先打开看,手上拿着奏折,眼睛还盯着吴中行。年青的吴中行呢,也没什么胆怯,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目光与张居正相互直视。张居正盯着吴中行,看了几秒钟,像是先从这个年轻人眼中读出什么,然后才打开奏折,一行行地读了下去。

游七在旁边看张居正面不改色地读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头来。张居正又看着吴中行,吴中行还是像刚才一样挺着腰板儿直视着他的老师。游七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见张居正淡淡地问了一句:“奏折递上去了吗?”

吴中行一听倒笑了,说:“要是没递上去,学生也就不敢拿给老师看了。”

听了这话,张居正又不做声了,两个人的对话就各只一句,然后还是像刚才一样,张居正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吴中行,而吴中行则挺着腰板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老师张居正。

游七在旁边看着纳闷儿啊,心的话这二位彼此在看什么呢?他还没想明白呢,只见张居正突然袍袖一抖,把手中的奏折啪地扔在地上,然后转身回了灵堂。而吴中行呢,居然苦笑了一下,连地上的奏折都没捡,只朝张居正的背影拱了拱手,然后也转身离去了。

等二人都走了,游七过来,把地上的奏折捡起来一看,才知道这奏折原来是个副本,题目是“因变陈言明大义以植纲常疏”。

奏疏里头先是说父子之情乃人之天性,张首辅此刻面临丧父之痛,心里应该是多悲伤啊,这一点皇上你怎么不明白呢?

这说的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可接下来吴中行话锋一转说,朝廷上下都和皇上您一样尊重张首辅,我作为张老师的学生也很尊重他,可我们为什么尊重他呢?还是因为他的贤能吗?一个贤能的人要担天下的重任,就应该在正人之前首先能够正己,就应该是个道德的模范与楷模,这样才能有政治的示范作用。而张首辅现在因为皇上您的意思要夺情,不遵守祖宗成法回家丁忧守制,这样的张首辅、这样张老师不就有道德的污点了吗?这样的人还怎么能成为政府的领袖呢?

奏疏的最后说夺情这件事“事系万古纲常,四方视听。惟今日无过举,然后后世无遗议。销变之道,无逾此者。”(《明史卷一一七吴中行传》)这话就说的厉害了,那潜台词是说如果皇上您和张首辅都主张并坚持夺情的话,那一定会被后人耻笑,并在历史上留下千载的骂名!

游七看完这话,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心的话这个吴中行胆子也太大了,这不连张居正和小万历都骂了吗?游七想想又气得不得了,连吴中行这个张居正素来喜欢的学生都跳出来这样攻击夺情之事,老爷心里头这会儿肯定不知有多难受了。而且这个吴中行尤其可恨的,你要上本攻击你就上得了,那边向皇上递交了奏折,这边同时还抄了个副本拿来给张居正看,你这不是成心气人嘛!

所以游七看完后恨恨地朝门外瞪了两眼。这会儿吴中行早走得没影儿了,你说你瞪谁去啊?可游七这两眼只是抒发自己的恨意罢了。他拿着这奏折转头又向灵堂走去,远远地看着灵堂里的张居正席地而坐,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低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方砖。游七看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仰天叹了一口气,心得话:老太爷啊,你死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这边儿吴中行上了奏折,那边张居正第一时间也读到了奏折的副本。

张居正虽然当时没有发作,但心里肯定气得不行。上一次自己要辞职,就是因为刘台上本攻击自己,使自己成了大明朝第一个被学生弹劾的人。这下好,有了刘台的先例,居然又是一个自己的学生来弹劾自己。

张居正端坐良久,不禁仰天长叹,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学生也不能理解自己呢?

张居正想到了刘台,一下也觉得这个吴中行也跟刘台一样可恨。虽然看上去他这俩学生都一付聪明的模样,可怎么就这么不明白自己老师的一片为国之心呢?

你别说,作为一个老师,张居正还真是挺失败的,他呕心沥血教育出的小万历,在长大后也成了一个极其昏庸的家伙,别说继承张居正改革的遗志了,反而亲手把张居正万历新政的成果毁灭怠尽。而万历新政实施过程中,对张居正攻击最有力的也是他的学生。

这边吴中行的奏折一上去,就引起了朝廷上的争论。可才争论起来,第二天,张居正的另一个学生翰林检讨赵用贤又上一本攻击张居正的夺情,他特别提到最近天空中出现了彗星,这在古代就是不祥之兆,那么现在有什么不祥之事呢?自然就是张居正的夺情。因为赵用贤是张居正的学生,而赵用贤这么说,影响就更大了,所以后来京城里有人贴大字报,就写张居正的夺情是大明朝的不祥之兆。

又是一个学生来攻击自己,张居正不知道这时心中是什么滋味?

可这还不算完,第三天,张居正的一个同乡刑部员外郎艾穆和另一位刑部主事沈思孝联名上疏攻击张居正夺情。艾穆的上疏里矛头直指张居正,还引经据典地说“徐庶以母故辞于昭烈曰:臣方寸乱已。居正独非人子而方寸不乱耶?”

这话就说得恶毒了,艾穆说当年三国的时候,徐庶徐元直因为母亲被曹操掳了去,借此来要胁他,所以徐庶不得已跟刘备辞别,说我不是不想帮你,因为我母亲被曹操抓了去,而作为人子,我的心神已经大乱了,要帮也帮不上你什么了。徐庶只是因为母亲被曹操抓了,就伤心得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你张居正现在爹都死了,亏你还能有心思、有精力处理国事,你难道不是做人子的?你难道不是人吗?

你看这话等于是在骂人了。

你说这些文人绝对不绝对?极端不极端?难道亲人死了,活着人就什么也不要做了吗?那徐庶到了曹营之后,就算是在他母亲上吊自杀之后,他不还是在火烧赤壁中,在庞统献连环计的时候帮庞统出过主意嘛,他后来还领兵去拒守西凉的马超呢,按艾穆这个说法,徐庶岂不是也不是人了吗?

所以据说张居正听了艾穆这话之后,拍案而起,含着泪悲愤地说了一句:“当年严嵩误国殃民,但还没听说过有哪位同乡恶毒的攻击过他,难道我还不如严嵩吗?”

这时候的张居正可真的火了,那些改革的反对派骂他是小人、是禽兽也就罢了,现在连他的学生、他的同乡都攻击他,甚至骂他不是人,这确实动到了张居正的情感底线。

要知道,张居正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万历朝的地位看上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事实上他根本连“一人之下”都没有。皇帝只不过是个小孩儿,是他的学生,而李太后少了他恐怕连主心骨都没了,他手上就握着那个时代最高的权力。可以说,他握着所有人命运,却被人骂到这么惨,尤其是被自己人骂到这么惨,张居正是真的被激怒了。

不仅他怒了,小万历就更怒了,在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之后,一个刚刚进入官场的刑部观政邹元标居然也跟着上疏,他在上疏里就不仅骂张居正了,他甚至调侃起小万历来了,他说:“今幸亏居正丁艰,犹可挽留,若不幸身难,陛下之学将终不成,志将终不定耶?”(《明史卷二四三邹元标传》)

那意思是说皇上你老说离不开张居正,那幸亏现在张居正还活着,要是张居正现在死了,皇上你是不是就没法继续学业了?治国的志向也是不是就无从谈起了?那意思就是你离了张居正就不活啊?你也太没志气了!

这指名道姓的可是在调侃皇上啊,所以小万历气得个半死,大喊“梃杖、梃杖”,而且这几个家伙一个也不能放过,要在市曹之间,也就是万众瞩目的地方给我当众脱了裤子狠狠地往死里打。

小万历狠了心了,不打死这几个家伙不罢休,谁劝也没用。

解救

明代的梃杖那是非常残酷的,虽然古代说“刑不上大夫”,但明代的梃杖就是专门对付这些士大夫的。

原来还稍微好点儿,挨打的时候可以不用脱裤子,这样多少还保持点体面。可自嘉靖以后,梃杖的时候必须下半身脱光了打,而且一打就是几十到上百杖。有很多人当场就会被打死。

打死也就罢了,这个脱光了裤子被打屁股,对于知识分子来说,那是种巨大的耻辱,所以自张居正上台以后,他一概不主张用梃杖的方式来惩罚大臣。所以刘台案的时候,刘台那么攻击他,小万历要替他泄愤,要打刘台一百梃杖,张居正都反复上疏把刘台的梃杖和充军都免了。所以在万历新政的头几年里,梃杖已经是个很稀有的名词了。

现在小万历要对这个上疏反对夺情的代表处以梃杖,上上下下的官员一下就慌了神了。

就当时的封建伦理道德标准而言,大多数人都认为道德的正义力量无疑是在这几位反夺情代表的身上,所以当时以及后世,都把这几个人称为是“君子”。既然是君子,现在居然要受这个梃杖的侮辱刑罚,这让士大夫阶层的脸可怎么放啊?所以朝廷上下,许多人都纷纷想办法要营救这几个人。

请小万历开恩已经不可能了,别看这小皇上年龄小,但已经渐渐露出专横之态了,后来他跟他的爷爷嘉靖皇帝一样,在万历朝的后期一个人跟所有的大臣赌气、对着干,任你是谁,也劝不了他。

通过李太后来营救吧,似乎也不太可能。你要通过太后,先得通过司礼监大太监冯保啊,冯保跟张居正那是铁杆同盟,朝廷里也就张居正一个人拿他冯保当个人来看,其他的士大夫们哪看得起他一个太监啊!所以这个骂张居正、骂小万历的反夺情代表,依着冯保,恨不得秘密抓到他主管的东厂给弄死。所以想通过冯保来找太后营救,那根本就是没门儿。

只有一个人能救这几位了!

谁呢?

“解铃还需系铃人”,当然还就只有张居正了!

大家先是通过外围的渠道来做工作。

比如新科状元沈懋学写信给张居正的儿子张嗣修,请他务必要搭救那几位“君子”。沈懋学是新科的状元,而张嗣修是榜眼,两个人也算英雄惺惺相惜了,所以沈懋学也曾写信给张嗣修,让他劝父亲张居正不要夺情。现在又来让张嗣修来劝张居正搭救这几位反夺情的所谓“君子”,张嗣修也火了,幸好他是个理解父亲的儿子,所以他回复沈懋学的信也就廖廖几个字,说我父亲为国夺情,便是尽孝于忠!除此之外,再不多说。

据说沈懋学后来还去信骂张嗣修,说父亲不丁忧守制,那就不算是“纯臣”,而你不能劝阻你的父亲,你就不算是“诤子”。你们父子这样是要被后人骂的。

张嗣修呢?根本不搭理他,从此与沈懋学绝交。

沈懋学又写信给当时的名士、张居正的亲家、南京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李幼滋,请求他出面劝张居正不要夺情,并搭救这几位君子。结果李幼滋回信给他,上来就说,你别看你是状元,你说的这些伦理纲常,那就是宋儒头巾语,迂腐之极,这也就是宋朝积弱的根本所在。张居正夺情不奔丧,那是圣贤治世王道,你的才学根本就没法领会。

说沈懋学看了这信气得浑身发抖,气得甚至辞职回家了。临辞职前,说他也上了个反夺情的奏折,可这时候万历已经下令,所有反夺情的奏折一律不准向上呈递,所以他没能捞着一起挨梃杖,这也让这位状元觉得挺遗憾的。

看看通过外围的办法来找张居正已经不可能了,正义的君子们只得软得不行就来硬的了。

眼见离梃杖临刑还只有一天的时间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几十位翰林院的同僚来张府求见张居正。因为张居正也是出身翰林院,所以这些同事按道理他不能不见。

可张居正还就是不见。游七出来跟王锡爵说,老爷在灵堂为老太爷守孝,吩咐谁也不见。

王锡爵哪肯善罢干休啊,反复地哀求游七再去通报。游七看着他们这拨人就来气,有心要耍他们,进去了一趟,再出来一趟;出来一趟,再进去一趟。折腾了半天,让王锡爵央求了半天,但回答还是一样,就两个字:不见!

王锡爵这个气啊,心的话我堂堂国家最高学府的掌院学士,在这儿低声下气地求你这下人半天,你张居正居然还是不见。王锡爵也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趁游七一没留神,从游七身边蹭地就窜进门去了。游七赶忙伸手去拦,却没拦住。其他人像抢购打折商品似的,看王锡爵硬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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