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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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干嘛?找陈宁安开书店?”我笑。
“我要是不走,我们可以合伙,我们做朋友还行。”
“做啥啊,我现在都不名一文啦。”我一声叹息。
“股市亏掉了?”
“差不多亏光啦,尽割肉。”
“够惨的,你在怪我吧?多少次让你别打电话,让你别轻举妄动,先冷静下来,你不听。”
我苦笑:“我没怪你,只怪自己命运不济,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
“呵呵,还是怪我。”她笑起来。
“恋爱中的人都像蠢驴,我知道我傻。”
“你也别自责了。人有很多生活方式,自己觉得好就行。”
“听起来跟支书或政委似的。”我冷笑起来。
“呵呵,讽刺我吧?”
“行啦。你好好搞学问,早日拿到学位,拿到绿卡,找到老公。我也放心了。”我强压哽咽,努力在装A和装C之间寻求支撑。
她又笑起来:“担心我嫁不出去啊?”
“是啊,麻烦到哪儿都是麻烦。”我也笑。
“我一点也不麻烦,如果愿意,马上就可以解决你所臆想出来的所谓麻烦。”
“哦,我忘了你在那边属于稀有物种了。”
“其实,和你做朋友我还是挺乐意的。”
“深感荣幸。”我酸溜溜地,“留美博士和下岗职工交朋友,这事可上‘新闻咸播’和《知己》杂志啦。”
“咋又来了,光荣啊?有你这么年轻的下岗职工吗?再说,你老这样说,谁在乎啊?真成祥林嫂啦。人只在乎你是不是成功,你缺心眼啊?”她责备道。
“呵呵,我是有自知之明。”
2
家人感到宽慰,希望我不要瞎折腾了,美国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遥远了。我决定在成都玩几天,托人带来那部难产的书稿。从头到尾修改一次,到打印室守着一字一句输入,存入软盘。我和联系过的出版社一一联系,都没明确的说法。
2001年春节后,我常去网吧消遣,看一些火爆起来的网络文学,就想在网上连载看看反应。几家门户网站同时推出后,读者反应之强烈令我大吃一惊,一天评论便上万条。我给编辑们联系,让他们看看盛况。武彤彤也很兴奋,动员留学生去看。家人为我高兴,我妈第一次去了网吧,她戴着老花镜,看着电脑屏幕上她儿子的照片,读着一些评论,觉得这也不错。我蠢蠢欲动又想去北京了。
一份大报上有一篇人物专访。东北青年胡蒙,诗人,四处晃荡,忽觉人生珍贵,拒绝再玩。他跑到北京,抓住一次机会,策划了一本关于高科技的书卖给美国人,转眼赚了一千万,成了出版界神话。热血沸腾之余,想和这个传奇人物通个电话。我那破书能赚个百八十万就心满意足啦。
我找到那个记者,客客气气说明来意,他很爽快地给了胡蒙手机号码。我估计胡蒙这样的人一定忙得钞票掉地上都顾不上弯腰,惟独午后那段时间要么打盹要么蹲马桶,总有谈话的空档。于是午后打过去,电话通了,可能因为这一段风头太劲,啥样电话习以为常,“喂——”那一声很随意。我先对他恭维一番,他呵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以后还有很长路要走。他说出版市场复苏,机会来了。我趁机提起我的书,让他上网站看看。他让我三天后给他电话。
三天后的通话异常愉快,胡蒙不但要我这部书稿,还要我这个人。他觉得我这人脑子不算太笨,望我加盟,职务都给我留了:图书总策划兼总编辑。他说公司刚成立,百废待兴,可以大干一场云云。工资三千元,另加效益。他说公司在高档商住两用楼,去了可以暂住。我和他讨价还价,要求工资四千,他哈哈笑起来:“呃呀妈呀!四千也叫钱?三千五吧,别忘了每天有工作午餐。”
我答应了,并约定尽快赴任。我妈在旁边笑:“那么大的老板,还几百几百地谈价钱。”
“这是大事不糊涂,小事不含糊!大尾巴狼都这样,跟着混有前途。”我很有信心。
家人都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劝我不要盲动。我保证这次去只带三千块钱,做一场生存实验。如失败,便打道回府,从此停止折腾,努力过好下岗职工应该过的生活。我的人生道路其实很广阔:做当代骆驼祥子,摆地摊,打临工,开个小打米厂或豆腐坊啥的。
我也想过求助认识的惟一大款许达宽,做个小文员估计问题不大。许达宽雅号“许大款”,商贸起家,再进军建筑和房地产,短短几年已是亿万富豪,有“靀城李嘉诚”之称。几年前我搞有偿新闻时拉过他,还在他公司兼过几个月职。他公司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许达宽待人豪爽,但对文化产业始终没兴趣,我劝说几次被婉拒,加上他生意越做越大,很少来往了。最后一次联系,是老爸去世后,借车。我想好,如果股市不反弹,就硬着头皮去借他两千块。
股市连续大跌几周后,我想总有一个反弹了,就跑到股市去蹲守,以少割点肉。刚开盘就傻眼了,大盘就像坠毁的太空飞行物,齐刷刷坠入无底黑洞,电子屏幕绿油油一片,除了日期和时间,连个红点都没有,绝大多数股票被牢牢封在跌停盘,给这个罕见的倒春寒雪上加霜。我觉得身子凉透了,牙齿冷得打架。
大厅内先是目瞪口呆,随后一片呜咽,很快哭声震天,陌生男女都抱头痛哭,几欲窒息。突然一声大骂:“我日你个妈!”我旁边一老头将茶杯砸向大盘,“嘭”一声巨响就像冲锋号,更多的茶杯、矿泉水瓶子、木块、椅子一股脑地砸向大屏幕,我也将雨伞砸过去。有人从外面拣来石块砖头,流星雨一样砸向大屏幕和自动交易机,瞬间狼藉如屠宰场。几个保安懒洋洋地过来,先是说“砸得好!我们也亏大了。”再假惺惺地干涉,被人们轰走了。证券公司员工趾高气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问罪,被打得抱头鼠窜。混战中,突然“哗啦”一声巨响,门口巨大的玻璃门砸了下来,一声惨叫异常尖锐,一女人应声倒地。我从水泄不通的人墙中拼命挤进去。一块一米见方的玻璃深深嵌进了中年女人的脑袋,深至太阳穴,血流如注,面目模糊,她像被割破了脖子的鸡鸭一样在血泊中绝命扑腾,还可以喊出几声渐次微弱的“我的票啊!”
恐怖和慌乱中救护车来了,女人被送上车,医生就地抢救一会,当即宣布死亡。又一轮群情激昂和打砸,高呼口号:揪出股市黑手,操‘正奸会’祖宗十八代,炸毁交易所……闻讯而来的警察没轻举妄动,和大家对峙着。靀城地方小,很多警察和股民都认识,甚至是亲戚朋友。还有警察公开说他们也是股民,同情大家。几个打砸分子不翼而飞,警察假模假式地说等大家检举,也等着他们自首,引来一阵哄笑,很快就散了。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妈也知道了。为了避免股市再割肉,家人给我凑了两千,许达宽赞助了两千,还给我饯了个行。我考虑再三,除了身份证还将下岗证带上了。那是官方给的法律身份,也许关键时候可做挡箭牌。
第9章
1
在出站口,见一高挑女子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她执意接过简单行李,走向出租车站位。约四十分钟,赶到北三环中路冠城园附近胡蒙的公司。的确是高档住宅,在周围平房和热火朝天的工地中卓尔不群。在酒楼见到了胡蒙等人。胡蒙高拔清瘦,西服笔挺,金边眼镜,不像一个浪荡诗人,倒像一个海归精英啥的。我迎过他伸出来的手:“少帅啊!”
“见笑了。那帮孙子衣帽取人,哥哥还得乔装打扮一番,挺不自在的。”他抱怨,他说话总是嘿嘿地笑。
于江湖名片上是“北京波希米亚文化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此人板寸头,壮实,说话不冷不热的,有点倨傲,活像日本古惑仔。还有两个女子,办公室文秘齐芸和没名片的吴丽丽,据说是胡蒙私人助理,看他们的亲昵关系,更像是私人护理。来接我的许佳,官至行政主管。胡蒙执意要我举杯动筷,我象征性地和他们来了两杯。胡蒙意气风发:“呃呀妈呀,我们的队伍到齐啦。”
“一不留神我也成元老啦。”我笑,胡蒙哈哈地:“是啊,三个猛男,三个美女,那还不得所向披靡?”
“咋说话呢,像个老总吗?还儒商呢。”于江湖取笑他,胡蒙讪讪地笑:“要装逼咱出去装,这儿咱都是波希米亚人。”
波希米亚,这名字挺很对我的胃口。饭后,胡蒙在签单,服务员小心翼翼说前几次的还没结呢。胡蒙大大咧咧:“不是说好了月结吗,我们就在这楼上。叫经理过来。”
那个女孩回来道歉。胡蒙原谅了她的无知,潇洒地披上黑色风衣,还开服务员玩笑:“你看看我这一身行头还不放心啊?要骗也去骗政府,一个餐馆值几个钱。”
无辜女孩强作笑颜,送客。说说笑笑乘电梯到三十一楼,一进屋,暖洋洋的,视野豁然开朗。三室两厅一厨两卫套间,新装修,木地板,大吊灯。雪白墙壁上挂着一幅镜框,框内不是照片,是那家大报对胡蒙的大版专访。两小间是胡蒙和于江湖的办公室,有简单而时尚的胶木板和铝合金玻璃办公设备。大客厅里几张新办公桌,每桌一台电话分机和几个文件夹。大桌子除了电话和传真,有公司惟一一部电脑,老得就像一块熏腊肉,和周围极不协调,拨号上网。胡蒙坐在电脑前一边拨号一边说:“我就是在这里看你的大作的,忙过这一段就添置电脑,一人一台。”
许佳怯生生地:“胡总,公司能配一部笔记本吗?出门方便。”
“那当然了,要配就得人手一部。”胡蒙说,“咱们还得买车,可惜我和于总都还没驾照。”
我搭话了:“我有,拿三年啦,您就不用另请司机啦。”
“太好啦。”胡蒙说。
“那我还去学车吗?”吴丽丽嘟哝着嘴。
“你学你的啊。戈老师给公司开车,谁给我开啊?”胡蒙说得吴丽丽眼睛都笑没了。
我被分配在临窗桌子,和两位女子共事。胡蒙又吩咐许佳把我名片处理一下。本想和胡蒙谈谈劳动合同的事情,不好开口,他毕竟是近期文化界炙手可热的大尾巴狼,毕竟咱是“干大事”的,要是给他留下一小农印象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我还指望他把我的书弄出来大赚一笔呢。
名片和手机卡很快就被送来,名片上那几个印刷体美术字很诱人。当晚,于江湖和我留宿办公室。他解释说,公司租了一套房,但胡蒙母亲和女友——即吴丽丽同时来了。这间房十多平米,除了钢丝床,还有折叠沙发床。我在这个高档公寓的大浴缸里舒舒服服出了个恭,泡了个澡。于江湖小我一岁,看上去颇有城府,对我的话头闪烁其词。我想谈谈我的工作,他说明天再说吧,倒头就睡。
次日等半天也不见给安排工作。胡蒙没来,于江湖见我客气笑笑:“等我把这个稿子写完,你润色一下。”
无所事事的我拨号上网,书稿已经连载完毕,读者评论堆积如山,电子邮件上千封。其中一个在纽约的上海女子还要认我做哥,还有一帮书商要我和他们联系。阅读并选择性地回复一些,赏心悦目。于江湖给我稿子时说:“胡总最近很火,我们就火上给他加一把油。”
我自作聪明:“我懂,这叫软文,顾左右而言其他,冷不防扒了顾客的钱包。不付广告费,却比广告管用。我干过这脏活儿。”
于江湖一怔,难得大笑起来:“要不找你来呢!”
“行,你只说说,把胡总写成百年一遇、还是五百年一遇的人才?我心里有个底。”
“得啦!比尔·盖茨、巴菲特也不过百年一遇的人才,五百年一遇的也就牛顿、爱因斯坦了。牛逼吹破了,谁去缝啊?十年一遇就不得了啦。”于江湖又补充道,“我写了一个粗线条,千把字,你呀,就来个合理虚构,七八千字吧。”
稿子以一个对胡蒙知根知底烂兄烂弟的口气写成,写胡蒙如何由放荡不羁的波希米亚人升华成既怀抱理想、又脚踏实地的儒商。调侃中明贬暗褒。我的工作就是将动辄显露出来的、过于主观的意图隐藏起来,绕着,兜着,掖着,偶尔露峥嵘,一露就狰狞。
交稿后于江湖和胡蒙看得呵呵大笑。吴丽丽崇拜地望着胡蒙,就像非洲饥民望着热气腾腾的烤白薯。
2
一家省级驻京办会议室座无虚席。乔装打扮、衣冠楚楚的胡蒙和于江湖端坐主席台中央,我和许佳也陪坐一旁。横幅:“北京波希米亚文化有限公司、美国阿波罗公司联合新闻发布会”。许佳主持会议,介绍了几个人。关于我,她只是一句带过,说我是新加盟的战略性人物。
首先发问的是一文化报记者:“请胡先生谈谈这部书稿的产生过程、主要内容,以及和美方的洽谈经过。”
胡蒙微微一笑,将麦克风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