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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四十一炮 莫言-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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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当了画匠。现在,到处都在建庙,他们又有了用武之地。驼背男人打量了一圈,
说,还是暂且放在庙里吧,让他跟五通神做伴也不错。一个是大鸡巴神,一个是肉
神,算是一路神仙吧? 驼背男人哈哈地笑着说。翘下巴男人说:这样合适吗? 一山
不容二虎,一槽不容二马,一个小庙里怕也容不下两个神仙。小个子男人说:这两
个都不是正经神仙。五通神,专门折腾漂亮女人;这个肉神,听说是屠宰村一个最
喜欢吃肉也最能吃肉的小孩子。他的爹娘出事后,他到处装神弄鬼,打着旗号,四
处与人比赛吃肉。听说他曾经一次吃了八米肉肠、两条狗腿,外加十根猪尾巴。要
不怎么成了神呢? 那个瘦脸男子用感叹的口吻说。几个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将平躺
在车上那个足有两米长、一搂粗的肉神拖下来,拴上两根绳子,一根捆着脖子,一
根捆着腿,穿上两根杠子,喊一声号,杠子上了肩膀。四个人侧着身体,抬着肉神,
艰难地往小庙里挤。他们的绳子拴得太长,前面的人进入庙门之后,横躺着的肉神,
用它的脑袋,不停地撞击门槛,发出咚咚的声响。我感到头晕目眩。仿佛那撞击着
门槛的不是什么肉神,而确凿的就是我。后边那个驼背男人,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大声地喊着:放下,放下,你们不要硬拽吗。前面的两个人,猛地把杠子下了肩,
肉神落在地上。那个翘下巴的家伙骂道:这个鸡巴肉神,还真有点沉重呢! 另一个
说:你嘴巴干净点,当心肉神显灵验。翘下巴说:显什么灵验? 难道还会有一块肉
掉到我的嘴里? 驼背男人将绳子挽短,再次发号,杠子上肩,四人直腰,肉神离开
地面,后脑勺子擦着门槛,慢慢地被拽进庙堂。在一个瞬间,我看到,肉神的圆头
几乎与大和尚的光头撞在一起,幸亏前面那两个人及时地拐了弯。在那一瞬间,肉
神的脚几乎踢着我的嘴,幸亏后边的两个人及时地转了身。我嗅到了这些男人身上
那股子泥巴、油漆和木头的气味。几个手持着手电筒的男女,争论着一个问题来到
小庙门口。我从他们的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届肉食节,原本是和肉神庙奠
基礼同时进行的。对面这个红红火火的夜市,也就是计划中的肉神庙址。但是今天
来参加肉食节的一个大干部,对双城市建立肉神庙提出了批评。一个留着短发、模
样似一个英俊小伙的女干部忿忿不平地说:他太保守了吧? 说我们造神,说我们迷
信,造神怎么了? 迷信怎么了? 所有的神不都是人造的吗? 哪个人不迷信? 我听说
他自己就经常去云台山抽签,跪在佛像前一个劲地磕响头。一个看样子很是稳重的
中年干部说:小乔,少说两句吧。女干部不服气地嘟哝着:我看主要原因是给他的
红包太轻了。中年干部拍拍她的肩膀,说:同志,少说两句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那女的还是嘟哝,但声音却渐渐模糊低沉下去。他们的手电光柱交叉着射进庙堂,
强烈的光束滑过了马通神的脸大和尚的脸我的脸。我眯缝起眼睛,心中极为反感。
难道他们不知道用这样的强光照人是很不礼貌的吗? 光柱滑过了四个抬肉神进庙的
人脸,最后聚焦在仰躺在地上的肉神脸上。

  中年干部气呼呼地说:怎么搞的? 怎么能让肉神躺在地上呢? 扶起来,扶起来。
那四个人把杠子放到一边,从肉神身上将绳子解开,然后集中到肉神的上半身,各
人都把手放在了吃劲的地方,发一声喊:起! 那个高约两米的肉神,就直直地立起
来。

  只有当它立了起来,我才感觉到它的高大魁梧。它是用一根独木雕刻而成。我
知道,许多历史悠久的神像是用名贵的檀木雕成的,但在这个重视环保、爱护树木
的时代,根本就找不到如此粗大的檀木,即便深山老林中还能找到这样的大树,也
决不允许砍伐。那么,这个肉神,是用什么木头雕成的呢? 雕像上涂满了油彩,无
法看到木材的本来颜色,失去了判断下结论的重要根据,而刚刚涂抹了不久的油彩,
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掩盖了木材的本原气味,又失去了一个判断下结论的重要根据。

  因此,如果不是那个干部的问话,我可能永远也搞不清楚这尊与我有着亲密关
系的肉神像是块什么木头。干部问:这是檀木吗? 那个驼背男人冷笑道:到哪里去
弄檀木? 不是檀木是什么? 干部追问。驼背人回答:柳木。干部说:柳木? 柳木最
爱生虫子,过几年,不是要被虫子蛀空吗? 驼背人道:柳木确实不适合雕像,但像
这样大的柳树,也不是好搜求的。为了防止生虫子,我们在雕刻之前,把它用药水
泡过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说:这个孩子雕刻的比例不对,头太大了。驼背男
人冷冷地说:这不是孩子,是神,神的头,跟凡人当然不一样。就像这个五通神,
人头马身子,地球上谁见过这样的动物? 一道手电光束随即照亮了人头马的塑像。
光束从塑像的脸——很迷人的脸——移动到塑像的脖子——在人的脖子和马的脖子
连接转换的巧妙处理中,产生了强烈的色情诱惑——然后往后往下移动,最后定在
极度夸张的那一嘟噜雄性器官上——睾丸像成熟的木瓜,阴茎半露,像捶衣棒槌藏
在红袖中——黑暗中响起男人嗤嗤的笑声。女干部把手中的电筒光束照在肉神脸上,
气呼呼地说:再过五百年,这个孩子就真的成了神了。用手电照着人头马身体的男
子用考据的口气说:这个神像,向我们透露了远古时代人兽通奸的遗迹,你们听说
过武则天和毛驴太子的故事吗? 一个干部说:老兄,知道你学问大,回去写成论文
吧,不要在这里卖弄了。中年干部对四个工匠说:你们负责看护好肉神像,肉神庙
还是要建的,这不是迷信,这是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天天吃肉,是小康社
会的一个重要标准。他们的手电光柱再次聚焦在肉神的脸上。我从这个大得确实不
成比例的孩子头上,努力寻找着十年前的我的踪影,但越看越觉得模糊起来。它圆
头圆脸,细长的眼睛眯缝着,腮帮子鼓起,嘴角上还有两个酒窝,两扇耳朵,像两
个小巴掌。它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愉快。这哪里是我? 在我的记忆里,十年前的
岁月,痛苦和烦恼,比愉快和幸福要多得多。驼背男子对中年干部说:处长,把肉
神送到会场,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您让我们继续看护,应该付给我们工钱。中
年干部说:看护肉神,积德行善,要什么工钱? 四个工匠一齐吼叫起来:没有工钱,
我们怎么活? 除夕的上午,街上传来了一阵摩托的声音。我预感到这摩托车会与我
们家发生关系,果然那摩托的声音在我家大门外停止了。我和妹妹飞跑着去拉开了
大门,看到那个像豹子一样敏捷的黄豹提着一个蒲草编织的包子,对着我们走来。
我和妹妹闪到大门的两边,宛如金童玉女,迎接着黄豹。我的鼻子,早就嗅到了从
蒲包里挥发出来的腥味。黄豹对着我们微微一笑,有几分亲切,有几分冷漠,谦恭
中还蕴藏着高傲,总之是很有风度。那辆蓝色的摩托车与他的骑手一样,也是亲切
而冷漠、谦恭而高傲,很有风度地侧歪在路边,好像一个有身份的男子,歪着膀子
站在路边。黄豹走到我家院子中央,母亲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在母亲身后两米处,
跟随着我的父亲。母亲满面笑容,说:“是黄豹兄弟,快进屋。”
  
  “罗家嫂子,”黄豹彬彬有礼地说,“村长让我来给你们送点年货。”

  “这怎么好意思……”母亲激动不安地说,“我们无功无德,怎么好吃村长的
东西……”

  “这是村长的命令,”黄豹将蒲包放在放在母亲脚前,说,“我走了,祝你们
春节愉快! ”

  母亲张开双臂,好像要拉住黄豹,但黄豹已经到了大门口。

  “真是不好意思……”母亲说。

  黄豹回头对着我们招招手,然后就像突然到来一样突然地走了。大街上响起了
摩托的吼叫。我们赶到大门口,看到摩托在他的胯下,喷出一道青白的烟,蹦蹦跳
跳地朝西跑去,转眼就拐进了兰家胡同。

  我们一家人在大门口呆了足有五分钟,看到卖烧肉的苏州骑着自行车从火车站
的方向蹿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估计到他的生意很好。他大声地喊叫着:“老
杨,过年了,不买点烧肉? ”

  母亲没有理睬他。

  他用更大的声音说:“留着钱买墓地吗? ”

  “去你娘的,你们家才买墓地呢! ”母亲骂了苏州一句,然后把我们拉进门内,
关上了大门。

  在堂屋里,母亲打开了那个湿漉漉的蒲包,显出了那些红的白的与冰冻结在一
起的海货。母亲一样样地往外拿着,同时回答着我和妹妹的问询。母亲的海产品知
识很是渊博,尽管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些稀奇之物,但母亲全部认识它
们。看样子父亲也认识它们,但他没有充当讲解员。他蹲在房屋中央的火炉边上,
用火钳子夹出一块火炭,点燃了一根烟卷,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这么多东西……这个老兰……”母亲翻动着鱼虾,忧虑重重地说着,“吃了
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

  “既然送来了,那就吃吧,”父亲果断地说,“我跟着他干就是了。”

  晚上,电灯的光芒照亮了我家的大瓦房,使用煤油灯的晦暗岁月已经被我们抛
到了后边。在耀眼的灯光下,在母亲感念老兰恩德的唠叨声中,在每逢母亲感念老
兰恩德时父亲脸上必定出现的尴尬表情中,我们度过了春节。这是一个在我的记忆
中从来没有过的丰盛的春节,我们的年夜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红烧对虾——像擀
面棍子那样粗的大对虾。第一次出现了清蒸螃蟹——像马蹄那样大的大螃蟹。第一
次出现了油煎鲳鱼——比父亲的巴掌还要大的鲳鱼。还有几种我从来没有吃过的海
产品,譬如海蜇,譬如墨斗鱼。这使我第一次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许多
与肉同样好吃的东西。



               第二十四炮

  四个工匠,围绕着那辆平板车,喝酒吃肉。.车上铺一张报纸,就成了他们的
餐桌。我看不清报纸上的肉,但我嗅到了肉的气味。我知道他们吃着两种肉,一种
是木炭烤羊肉串儿,加了很多孜然;一种是蒙古烤肉,加了很多奶酪。大道对面的
繁华夜市尚未歇业,一拨食客走了,另一拨食客紧接着到来。那个翘下巴的男子,
突然捂着腮帮子叫唤起来。问他怎么啦,他说牙痛。驼背的老者冷笑了一声。小个
子男人说:告诉你不要胡说,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这是肉神给你点颜色瞧瞧,
厉害的还在后边呢。翘下巴男子捂着嘴巴,呜呜啦啦地说:哎哟亲娘,痛死我了。
老者狠抽了一口烟,烟头上的红火照着他嘴巴周围的短髭。牙痛的男子求告着:师
傅,救救我吧。驼背男人没好气地说: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木头,一旦雕成了像,
就不是木头了。牙痛人说:师傅,好痛啊。驼背人说:还在这里哼哼什么? 快到庙
里去,跪在神像前,掌自己的嘴巴,什么时候不痛了,什么时候罢休。翘下巴男子,
手捂着腮帮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庙堂,跪在肉神像前,哭咧咧地说:肉神,肉神,
小的再也不敢了,您老人家发发善心,饶了我吧……然后就抡起巴掌,啪啪地掌嘴。

  大年初一上午,那个一直躲着我们的沈刚,自动地找上门来。进门后他按着老
礼,跪在我们家的祖先牌位前磕了一个头,然后进入了我们的房子。他的出现使我
们全家都感到意外,母亲没头没脑地说:“怎么是你? ”

  平日里见到我们总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嘴脸的沈刚,脸上竟然出
现了低眉顺眼的小表情,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尴尬地说:“嫂子,兄弟
没有本事,做买卖做赔了,借嫂子的钱,一直还不上,去年忙活了一年,多少挣了
几个,欠嫂子的钱,无论如何也要还了。这是三千块,嫂子点点……”

  沈刚将那个信封放在母亲面前,身体往后一退,坐在我们家炕前那条长凳上,
从El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两支,欠起身,递给坐在炕沿上的父亲。父亲接了一支。
他把另一支递给母亲。

  母亲不接。母亲穿着高领的红色化纤毛衣,脸被映得红扑扑的,显得很年轻。
煤炭在炉子里轰轰地燃烧着,屋子里很暖和。自从父亲归来后,我们家可以说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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