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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呼啸山庄-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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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弃了我那悲痛的工作,马上获得了慰藉:说不出来的慰藉。她和我同在,在我又填平墓穴时,她逗留着,并且又领我回家。你要想笑,你尽管笑;可是我确信我在那儿看见了她。我确信她跟我在一起,我不能不跟她说话。到了山庄,我急切地冲到门前。门锁了;我记得,那个可诅咒的恩萧和我的妻子不让我进去。我记得我停下来,把他踢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就赶忙上楼,到我的屋子和她的屋子里。我急躁地向四周望——我觉得她在我身边——我几乎看得见她,可是我看不见!我当时急得要冒出血来,出于苦苦的渴望——出于狂热的祈求只要看她一眼!我一眼也看不到。正如她生前一样像魔鬼似的捉弄我!而且,自此以后,或多或少,我就总是被那种不可容忍的折磨所捉弄!地狱呀!我的神经总是这么紧张;要是我的神经不像羊肠线的话,那早就松弛到林惇那样衰弱的地步了。当我同哈里顿坐在屋里的时候,仿佛我一走出去就会遇见她;当我在旷野散步的时候,仿佛我一回去就会遇见她。当我从家里出来时,我忙着回去;我肯定!她一定是在山庄的什么地方,而当我在她的屋子里睡觉时——我又非出来不可。我躺不住;因为我刚闭上眼,她要么就是在窗外,要么就溜进窗格,要么走进屋里来,要么甚至将她可爱的头靠在我的枕上,像她小时候那样。而我必须睁开眼睛看看。因此我在一夜间睁眼闭眼一百次——永远是失望!它折磨我!我常常大声呻吟,以至于那个老流氓约瑟夫一定以为是我的良心在我身体里面捣鬼。现在,既然我看见了她,我平静了——稍微平静了一点。那是一种奇怪的杀人方法:不是一寸寸的,而是像头发丝那样的一丝丝地割,十八年来就用幽灵样的希望来引诱我!”

希刺克厉夫停下来,擦擦他的额头;他的头发粘在上面,全被汗浸湿了。他的眼睛盯住壁炉的红红的余烬,眉毛并没皱起,却扬得高高地挨近鬓骨,减少了他脸上的阴沉神色,但有一种特别的烦恼样子,还有对待一件全神贯注的事情时那种内心紧张的痛苦表情。他只是一半对着我说话,我一直不开腔。我不喜欢听他说话!过了一刻,他又恢复了对那肖像的冥想,他把它取下来,把它靠在沙发上,以便更好地注视,正在这么专心看着的时候,凯瑟琳进来了,宣布她准备好了,就等她的小马装鞍了。

“明天送过来吧,”希刺克厉夫对我说;然后转身向她,他又说:“你可以不用你的小马:今晚天气不坏,而且你在呼啸山庄也用不着小马;不论你作什么样的旅行,你自己的脚可以侍候你。来吧。”

“再见,艾伦!”我亲爱的小女主人低声说。当她亲我时,她的嘴唇像冰似的。“来看我,艾伦,别忘了。”

“当心你不要作这种事,丁太太!”她的新父亲说,“我要跟你说话时,我一定会到这儿来。我可不要你偷偷到我家去!”

他作个手势叫她走在他前面;她回头望了一眼,使我心如刀割,她服从了。我在窗前望着他们顺着花园走去。希刺克厉夫把凯瑟琳的胳臂夹在他的胳臂里;虽然她起初显然是反对这样作;他跨开大步把她带到小路上,那边的树木把他们遮住不见了。

第三十章

我曾去过山庄一次,但是自从她离去以后我就没有看到过她;当我去问候她时,约瑟夫用手把着门,不许我进去。他说林惇夫人“完蛋啦”,主人不在家。齐拉告诉过我他们过日子的一些情况,不然我简直不知道谁死了,谁活着。她认为凯瑟琳太傲慢,她也不喜欢她,我从她的话里猜得出来。我的小姐初去时曾要她帮点忙;可是希刺克厉夫叫她只管自己的事,让他儿媳妇自己照料自己;齐拉本是一个心窄的、自私自利的女人,就挺愿意地服从了。凯瑟琳对于这种怠慢表示出了孩子气的恼怒;用轻蔑来相报,如此就把我这个通风报信的人也列入她的敌人之列,记下了仇,好像她做了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似的。大约六星期以前,就在你来之前不久,我曾和齐拉长谈,那天我们在旷野上遇见了;以下就是她告诉我的。

“林惇夫人所作的第一件事,”她说,“在她一到山庄时,就是跑上楼,连对我和约瑟夫都没打个招呼,说声晚上好;她把自己关在林惇的屋子里,一直待到早上。后来,在主人和恩萧早餐时,她到大厅里来,全身哆嗦地问道可不可以请个医生来?她的表弟病得很重。

“‘我们知道!’希刺克厉夫回答,‘可是他的生命一文不值,我也不要在他身上再花一个铜子儿啦!’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她说,‘要是没人帮帮我,他就要死了!’

“‘走出这间屋子,’主人叫道,‘永远别让我再听见关于他的一个字。这儿没有人关心他怎么样。你要是关心,就去作看护吧。要是你不,就把他锁在里面,离开他。’

“然后她开始来缠我,我说我对这烦人的东西已经够累了;我们个个都有自己的事,她的事就是侍候林惇:是希刺克厉夫叫我把那份工作交给她的。

“他们怎么过的,我也说不出来,我猜想他总是发脾气,而且日夜地哭嚎,她难得有点休息;从她那发白的脸和迷迷瞪瞪的眼睛可以猜得出,她有时到厨房里来,样子很狼狈,好像是想求人帮忙,但是我可不打算违背主人:我从来不敢违背他,丁太太,虽然我也觉得不请肯尼兹大夫来不对,可那跟我没关系,也不必由我来劝或者抱怨;我一向不愿多管闲事。有一两回,我们都上床睡了,我偶尔又开开我的屋门,就看见她坐在楼梯顶上哭;我就马上关上门,生怕我被感动得去干预。那时我的确可怜她;可你知道,我还是不愿意丢掉我的饭碗呀。

“最后,一天夜里她鼓足勇气来到我的屋子,她说的话把我都吓糊涂了。‘告诉希刺克厉夫先生他的儿子要死了——这次我确定他是要死了。马上起来,告诉他。’

“说完这话,她又不见了。我又躺了一刻钟,一边静听,一边发抖。没有动静——这所房子没声音。

“‘她搞错了,’我自言自语。‘他病好啦。我用不着打扰他们。’我就瞌睡起来。可是我的睡眠第二次被尖锐的铃声打断了——这是我们唯一的铃,特意给林惇装置的;主人叫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叫我通知他们他不要再听见那个声音。

“我传达了凯瑟琳的话。他自言自语地咒骂着,几分钟后他拿着一根点着的蜡烛出来,向他们的屋子走去。我也跟着。希刺克厉夫夫人坐在床边,手抱着膝。她公公走上前,用烛光照照林惇的脸,望望他,又摸摸他;然后他转身向她。

“‘现在——凯瑟琳,’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她不吭声。

“‘你觉得怎么样,凯瑟琳?’他又说。

“‘他是平安了,我是自由了,’她回答,‘我应该觉得好过——可是,’她接着说,带着一种她无法隐藏的悲苦,‘你们丢下我一个人跟死亡挣扎这么久,我感到的和看见的只有死亡!我觉得就像死了一样!’

“她看上去也像是死了似的!我给她一点酒。哈里顿和约瑟夫被铃声和脚步声吵醒了,在外面听见我们说话,现在进来了。我相信约瑟夫挺高兴这个孩子去世;哈里顿仿佛有点不安:不过他盯住凯瑟琳比想念林惇的时间还多些。但是主人叫他再睡去:我们不要他帮忙。然后他叫约瑟夫把遗体搬到他房间去,也叫我回屋,留下希刺克厉夫夫人一个人。

“早上,他叫我去对她说务必要下楼吃早餐:她已经脱了衣服,好像要睡觉了,说她不舒服;对于这个我简直不奇怪。我告诉了希刺克厉夫先生,他答道:‘好吧,由她去,到出殡后再说;常常去看看她需要什么给她拿去;等她见好些就告诉我。’”

据齐拉说,凯蒂在楼上待了两个星期;齐拉一天去看她两次,本想对她好些,可是尽管齐拉打算对她友好一些,却被她傲慢而且干脆地拒绝了。

希刺克厉夫上楼去过一次,给她看林惇的遗嘱。他把他所有的以及曾经是她的动产全遗赠给他父亲:这可怜的东西是在他舅舅去世,凯瑟琳离开一个星期的那段时期受到威胁,或是诱骗,写成那份遗嘱的。至于田地,由于他未成年,他不过问。无论如何,希刺克厉夫先生也根据他妻子的权利,以及他的权利把它拿过来了;我想是合法的;毕竟,凯瑟琳无钱无势,是不能干预他的产权的。

“始终没有人走近她的房门,”齐拉说,“除了那一次。只有我,也没有人问过她。她第一次下楼到大厅里来是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在我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喊叫说她再待在这冷地方可受不了啦;我告诉她说主人要去画眉田庄了,恩萧和我用不着拦住她下楼;她一听见希刺克厉夫的马奔驰而去,她就出现了,穿着黑衣服,她的黄卷发梳在耳后,朴素得像个教友派教徒:她没法把它梳通。

“约瑟夫和我经常在星期日到礼拜堂去。”(你知道,现在教堂没有牧师了,丁太太解释着;他们把吉默吞的美以美会或是浸礼会的地方,我说不出是哪一个,叫作礼拜堂。)“约瑟夫已经走了,”她接着说,“但是我想我还是留在家里合适些。年轻人有个年纪大的守着总要好多了;哈里顿,虽然非常羞怯,却不是品行端正的榜样。我让他知道他表妹大概要和我们一道坐着,她总是守安息日的;所以当她待在那儿的时候,他最好别搞他的枪,也别做屋里的零碎事。他听到这消息就脸红了,还看看他的手和衣服。一下工夫鲸油和枪弹药全收起来了。我看他有意要陪她;我根据他的作法猜想,他想使自己体面些;所以,我笑起来,主人在旁我是不敢笑的,我说要是他愿意,我可以帮他忙,而且嘲笑他的慌张。他又不高兴了,开始咒骂起来。

“现在,丁太太,”齐拉接着说,看出我对她的态度不以为然,“你也许以为你的小姐太好,哈里顿先生配不上;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承认我很想把她的傲气压一下。现在她所有的学问和她的文雅对她又有什么用呢?她和你或我一样的贫穷:更穷,我敢说,你是在攒钱,我也在那条路上尽我的小小努力。”

哈里顿允许齐拉帮他忙,她把他奉承得性子变温和了,所以,当凯瑟琳进来时,据那管家说,他把她以前的侮蔑也忘了一半,努力使自己彬彬有礼。

“夫人走进来了,”她说,“跟个冰柱似的,冷冰冰的,又像个公主似的高不可攀。我起身把我坐的扶手椅让给她。不,她翘起鼻子对待我的殷勤。恩萧也站起来了,请她坐在高背椅上,坐在炉火旁边:他说她一定是饿了。

“‘我饿了一个多月了,’她回答。尽力轻蔑地念那个‘饿’字。

“她自己搬了张椅子,摆在离我们两个都相当远的地方。等到她坐暖和了,她开始向四周望着,发现柜子上有些书;她马上站起来,想够到它,可是它太高了。她的表哥望着她试了一会,最后鼓起勇气去帮她;她兜起她的衣服,他一本一本拿下来装满了一兜。

“这对于那个男孩子已是一大进步了。她没有谢他;可是他觉得很感激,因为她接受了他的帮助,在她翻看这些书时,他还大胆地站在后面,甚至还弯身指点引起他的兴趣的书中某些古老的插面;他也没有因她把书页从他手指中猛地一扯的那种无礼态度而受到挫折:他挺乐意地走开些;望着她,而不去看书。她继续看书,或者找些什么可看的。他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在研究她那又厚又亮的卷发上: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见他。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作了什么,只是像个孩子被一根蜡烛所吸引一样,终于他从死盯着,后来却开始碰它了,他伸出他的手摸摸一绺卷发,轻轻的,仿佛那是一只鸟儿。就像他在她的脖子上捅进一把小刀似的,她猛然转过身来。

‘马上滚开!你怎么敢碰我?你呆在这儿干吗?’她以一种厌恶的声调大叫,‘我受不了你!要是你走近我,我又要上楼了。’

“哈里顿先生向后退,显得要多蠢就有多蠢;他很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她继续翻她的书,又过了半个钟头;最后,恩萧走过来,跟我小声说:

“‘你能请她念给我们听吗,齐拉?我都闲腻了:我真喜欢——我会喜欢听她念的!别说我要求她,就说你自己请她念。’

“‘哈里顿先生想让你给我们念一下,太太,’我马上说。‘他会很高兴——他会非常感激的。’

“她皱起眉头,抬起头来,回答说:

“‘哈里顿先生,还有你们这一帮人,请放明白点:我拒绝你们所表示的一切假仁假义!我看不起你们,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我都没话可说!当我宁愿舍了命想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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