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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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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家婶婶瞥一眼阿珍娘,道,前日听讲老桂水肿,不得行尿。这种利尿药来得比较慢,但是副作用也小,尤其是利尿太快了,容易丢失钾,这种药可以保钾。 
  老桂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被阴翳遮蔽的感激。 
  阿珍沏了一壶茶端上来,倒了一杯给潘家婶婶。姆妈已经换了雨裤和长筒套鞋,一边道,今日要收三张网,收晚了,码头下市卖不动哇! 
  潘家婶婶问,阿勇兄弟两个呢? 
  老伴道,都死出去帮工了,一个开船,一个挖树根哇。 
  潘家婶婶跺脚道,几好!都有事做,这个年头,一是康健,二是有事做,比当神仙还强。 
  老伴道,那家里也要有人打下手哇。 
  老桂已经在换鞋了。潘家婶婶试探道,那,我下船去给你帮个手行么? 
  老伴瞪大眼道,敢难为你?! 
  阿珍拍手道,潘家婶婶正好下江去看看风景哇。 
  姆妈瞪了她一眼,扯收渔网,是吃一把气力饭,你以为有风景好看哇? 
  潘家婶婶倒是坚定了语气,我伴你一道去,扯不动渔网,帮你拣鱼还是拣得动的。转向老桂道,你身体吃不消,就不要去了。 
  老桂抖抖索索地过去壁上摘草帽。 
  阿珍看看老爸,再看看潘家婶婶,道,老爸还是去吧,帮着开船还是做得哇。 
  女儿的细心,她是不愿让老爸落单,还是担心潘家婶婶一个人跟粗糙的姆妈在小船上尴尬? 
  终于三个人一道下到小船上。老伴三把两把,收扯下夜晚遮蔽风雨的篷子,去了船头。潘家婶婶赞叹她出手的麻利;老桂启动船的那一刻,她递上工具,然后跨过去,坐在小船中央。 
  小船发动了,一股黑烟呛出来。两岸参差错落的,都是新建与正在起势的大楼,垂下的巨幅红字,或是某某水榭,或是某某花园。逼近江边的一座高楼,鹤立鸡群,形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即将竣工的楼顶上飘然而下的一块大红布上,刷了几个抢眼的大字:隆重庆祝“鼎泰凤凰”开盘发售! 
  江边的绿道上,有三五人在蹬车;树下,石上,有十几人散坐在岸边垂钓。 
  潘家婶婶手搭荫棚,朝对岸看去,啧啧叹道,才几年呀,建了那么多高楼!还就是有人买哇。 
  老伴收腿踞坐,随她的目光朝岸上望去,咻咻道,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有钱人,买房子跟捡白菜萝卜一样! 
  潘家婶婶道,我们也不眼馋人家,有的吃,萝卜白菜也是一个甜;有的住,一个身子,只占得到一张床,一间屋。 
  老伴道,到老,腿一抻,原先再有钱,也只困得一口棺木;现如今更简单,都是一把白灰! 
  潘家婶婶附和道,所以,比的是健康。 
  老伴赞道,潘家婶婶你硬是一只人中凤凰,七八年前得的死症,现如今比哪个都活得健旺!你看,前面就是你家的菜地哇?
  潘家婶婶作势起身看过去,是的哇! 
  小船减速,迫近收网的水面了。前面是一架凌空而过的立交桥,桥下及两侧是一片一片起伏的绿茵茵的菜地。那是潘家婶婶近几年陆续的开发,四季轮替,种过茄子、辣椒、番茄、卷心菜、上海青;也种过豆角、苦瓜、南瓜和冬瓜;今年又开始种芝麻和绿豆。那是一年前,老桂跟儿子阿勇去收网,头天吃剩菜闹肚子,小船泊在岸边上岸去方便。起身系裤带的时候,才看见躬身除草的潘家婶婶,老桂闹了个大红脸,潘家婶婶却说,感谢他上岸施肥,硬是摘了两颗卷心菜送他。老桂下得舱来,捉了一条斤把重的活蹦乱跳的鲤鱼丢上去,算是还礼。 
  那便是有了往来。 
  以后只要跟儿子下到江里收网,便常常挨到岸边去,或是为了方便,或是为了躲雨躲日头,或是什么也不为,就为上岸去跟这个患了绝症的女人拉一段家常——知晓她患了绝症,当然也是她自己的讲述。十多年前她患了女人都很忌讳的毛病:乳腺癌。先是住院,到底还是动了刀子;一年后转移,再次住院,再次挨刀子。乳房的丢失,连带得此前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彻底解体。一次冷战之后,丈夫带了一包衣服出走,再没有回来。独生女儿远嫁在美国洛杉矶,女人带着伤病,寡居在家半年多,终于走了出来;她办了提前退休,在城市广场同一群“癌症明星”唱歌跳舞三个月之后,她看中了大桥下面的荒地,她在这里找到了与岁月和平共处的阳光、乐趣与收获。开始,她将一年四季的绿色蔬菜打包送给亲朋好友,后来,就专门卖给闻讯赶来收购的贩子,颇富心机的贩子订制了漂亮的塑料包装,一一打上绿色蔬菜的标志,加价两三倍卖给高端会所以及干部食堂。她知晓之后,不肯卖了,雇人免费送到幼儿园、福利院,蔬菜贩子就在一次送菜过程中洒了农药,弄得幼儿园和福利院都不敢接受她的爱心了。 
  她跟老桂说,我种菜就是图个乐子,我是机械局退休的,医药有报销,工资足够我吃喝,我连女儿寄来的绿票子都不要,我要个啥子哇! 
  她还跟老桂说,既然幼儿园和福利院不要我的爱心,我就送一部分,卖一部分,让你家阿勇兄弟得空帮我将一些菜送到餐馆去,我们四六分成、五五分成都可以。 
  她甚至拍打自己的胸脯跟老桂说,这么些年,医生都讲我没事了,我从鬼门关走出来了!这就是我一心种菜最大的收获,人做了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心里就像照进了日头,你讲是不是哇?! 
  老桂喜欢她的率直,喜欢她的细心,也喜欢她的好大喜功——她甚至认为自己的癌症得以痊愈,不关治疗,却跟种菜有关,也跟吃自己种的菜有关。按照这个尺度,所有不是她菜地种出来的吃喝,都十分的可疑,十分的危险。 
  天长日久,起先老桂给她的菜地铺就了一条通往江边的石子路,方便她挑水浇菜;再后来,在地头挖出两个方池,一个化粪池,一个蓄水池。把潘家婶婶高兴得欢天喜地,那些天往他家送的菜蔬吃都吃不完。老伴便一脸狐疑地看着老桂,那意思,并非怀疑老实到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老桂,会被一个种菜的女人勾引,是心疼自家网到的鱼被半道打劫了! 
  潘家婶婶确实接受过老桂的馈赠或回报,有时候是一条鲫鱼,有时候是一条草鱼。她后来偶然流露,她最喜欢吃的是翘嘴巴鱼,鲜嫩哇。 
  东枝江已经越来越少见翘嘴巴鱼了,早几年的大路货,现如今都几乎绝迹了。他收网见到过几次,都只有巴掌般大小,一是她凑巧不在菜地,再是他也有些犹豫,码头上翘嘴巴鱼的价钱,已经从先前的几块钱翻涨到了十几二十几块钱一斤!要是老伴知晓他拿去送给了潘家婶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哇! 
  老伴伸出铁钩,身子仄出船外,钩起一张墨绿色的网子,扔了钩子,双手迅捷地拽住网头,扭腰翻转,双膝着势跪下,很快站起身,一张水淋淋的网子便扯出了水面。 
  潘家婶婶也支起身子,凑了过去。 
  老桂熄了火,拿起一只桨板,瞄着老伴手里的网子,缓缓划水,渐渐跟过去。 
  网子一截一截地拽上来,重叠在船头。头天日落黑才下的拦网,一张网长约一两百米,宽可两三米,坠到江下。倒霉的鱼儿迎头撞上,卡在网眼里,进退不得,越挣扎卡得越紧,只能坐以待收。 
  一条大鲤鱼!潘家婶婶惊呼道。 
  但见一尾七八两重的红尾巴鲤鱼在网眼里挣扎,老伴不慌不忙,依然在一提一提地收网。潘家婶婶蹲下去取鱼,却怎样也取不出来,重重叠叠的渔网不停地叠加,她想从中找一条出口将鱼拽出来,眼前却是一张天罗地网,没有出口。 
  老伴噗嗤一声,停了网,蹲下去,一把将渔网撕开,捉紧支棱起尾巴欲逃生的鲤鱼,扬起胳膊,无需瞄准,就掷进了小船一侧的水槽里。 
  潘家婶婶看得呆了,叫道,要把渔网撕破了才能取出来么? 
  老伴已经直起身,继续提网了,道,这样才能快收,卡在渔网里,你扯也扯坏了网哇。 
  望着她粗壮身子显露的麻利,潘家婶婶若有所悟,连连点头。 
  一条大草鱼!潘家婶婶又一次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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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鱼在网眼里拚命弹跳,血水四溅。 
  老伴嗤道,不过斤把,这就叫大哇! 
  潘家婶婶擦一把脸,不好意思道,我是没见过大的,平时见他们在江边钓鱼,塑料桶里,都是指头长短的,巴掌长的,就算大的了。 
  正其时,岸边爆发出一阵哄笑。抬头看过去,原来是一根钓竿被一大兜浮萍挂住了,几个人在帮忙扯,猛地一下扯断了线,摔倒一堆。 
  老伴腾不出手来,用胳膊擦汗,得意道,你以为像他们这样钓鱼,能钓到吃的,那是钓一个乐子,钓一个闲得抠痒痒的工夫! 
  潘家婶婶捡起一条毛巾去帮她揩汗,揩了额头,揩两颊,试探着问,像你们这样下网收鱼,一个月下来,比在岸上打工强得多吧? 
  老伴猝然有了警惕,觑她一眼,想了想道,哪里比得过拿固定工资的,人家有事做没事做,到了关饷的日子,老板你就要拿钱来,几多爽快!我们是靠天吃饭,靠水吃饭!刮风下雨收不起鱼,水太冷了收不起鱼,鱼被大船吓跑了也收不起鱼,自己不能伤,不能病,不能天灾人祸哇!
  她俩不约而同地望一眼一直默坐在船尾的老桂,老桂浮肿的面庞,像一尊失去光泽的蜡像。 
  讲到工资,潘家婶婶不由自矜道,是啊,我的退休工资每月两三千块,坐在家里过一天,拿一百块来!说着哈哈大笑。 
  老伴嫉妒道,你还有房子呢!也是吃的国家房吧? 
  潘家婶婶道,房子不怎样,二十年前的集资房,七十多平米,花了三万多块。 
  老伴恨声啧啧,七十多平,才三万多块,还在市里,那是万恶的旧社会吧!去年,我们在博罗老家买的一套房,六十多平,十七八万哇! 
  潘家婶婶哦了一声,你们也买房了,以后就可以告别船上生活了?! 
  自知讲漏了嘴,老伴道,不瞒你讲,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我们两个老骨头,七拼八凑,没凑到十万,其他八九万,都是借的。借钱那个滋味,你潘家婶婶从头到尾吃的一碗公家饭,没尝过哇! 
  潘家婶婶同情道,我晓得的,我也过过困难时期,我老家在安徽,1960年饿死过爷爷、小姑和两个表叔,那时候我才四五岁……早晓得,买房子我也可以借点给你,多了没有,两三万的下数哇。 
  老伴道,那就好啊!认识你潘家婶婶,真是天上落下来一颗福星!早晓得有这等好事,我就不用厚起脸皮,走东串西,落下一大堆人情哇! 
  老伴的声音尖利起来,老桂怎么听都有些夸张。老伴道,你晓得,岸上没有房子,两个崽讨媳妇都千难万险,哪家的媳妇肯作践嫁到一条破船上来哇! 
  这确实是实情,所幸,阿刚阿勇都将媳妇娶进了门,还各生了仔女。阿刚娶的媳妇是两年前在东莞虎门打工认识,媳妇是贵州人,起先并没有坦白告诉人家,父母是渔民,全家住在船上。待得带媳妇过门,真相大白,媳妇一张大饼子脸,一个礼拜都没有拨云见过晴。 
  起完一张百米长的网子,只不过拣起二十几条鱼,大不了十几斤,老伴发泄不满,跺了一脚堆积的空网,骂道,狗肏的,也不晓得都躲到那个阴间里去了,不得吃网子哇! 
  潘家婶婶安慰道,不是还有两张网子吗?不要急,西边塌了东边补! 
  老伴不悦道,这一向天气好,一张网子起个五六十斤,稀松平常的! 
  老桂驾船掉头,朝对岸开去。下网子,必须在东枝江两侧,太岸边了没有大鱼;太中间,必定会受往来船只影响。 
  第二只网子才刚提取十来米,就接二连三地见到收获,有鲤鱼、鲢鱼,鲫鱼,还有一两条白鲳。可是,好景不长,接下来网子沉沉提不动,潘家婶婶上前助力,道,碰到大鱼了吧?老伴道,碰到大鬼了! 
  老桂摇头,心里默念道,不要是卷了网子? 
  果然,一张墨绿色的网子徐徐拖上来,早已卷成了长长一团麻花! 
  老伴破口大骂,吃干饭,拉稀屎的家伙,做的鬼事三岁毛伢子都会不齿! 
  潘家婶婶疑惑不解,转眼望着老桂。 
  老桂舔舔干涩的嘴唇,他没有气力大声讲话,让背风另一头的潘家婶婶听见,只能做两个手势。恰恰一艘运煤船劈波斩浪而来,老桂举起两只手,着势翻滚;又垂下两只手,着势包抄。 
  潘家婶婶笑了,她晓得了,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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