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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旷野无人-第30章

小说: 旷野无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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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说:“妈,今……今天不要打,留着下一次……” 
  他话没说完,我胳膊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我刚想看看胳膊上暴没暴红印,腿上又着
  了两棍子。我本能地闪到门口,拉开门闩。 
  “想跑?”妈妈用棍子敲敲门框说,“跑哇,跑了就别想再回来,我说得到做得到。”
  妈妈要打人,我和弟弟从来没有逃开过。妈妈说,她想打人的时候,一定要让她打,打
  不到人她会犯病气死。 
  “你们恨我咒我,是不是?你们都想迫害我,想我快死,我偏不死。”妈妈的眼神不对
  劲,好像在盯着我和弟弟头顶上的什么人。她突然起手,左右开弓,竹棍连连在我和弟弟身
  上抽。痛。好痛。火辣辣的,痛的感觉从四处聚拢过来,一点一点往心里钻,越钻越深。 
  弟弟双手抱头,跳着脚哭,“妈妈呀,妈妈呀,不要打了,我们听你的话,饶……饶命
  吧。” 
  妈妈停下来,仔细看看我,“你瞪我!这么仇恨……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刚才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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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以为我害怕啊。大不了一个死,我什么都不怕,我受够了!”她抽了我一个耳光。
  我什么都不想,只专心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我知道她想听到我求饶,我偏不让她遂愿。
  爸爸回来了。 
  妈妈开门放爸爸进屋,又急忙插上门。 
  “又怎么了?”爸爸问。 
  “骂我地主婆,要揭发我,消灭我!”妈妈太阳||穴上的青筋鼓得暴暴的,“不收拾他们
  一顿,到了新地方,又要兴风作浪。” 
  爸爸扶着妈妈的腰说:“别生气了,歇着去吧。” 
  “不!她必须认错。这孩子心越来越狠,越学越坏,还带坏弟弟。”妈妈突然冲我喊,“你
  又瞪我!你说,你心里骂我什么?说,说呀!”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厉,一听到这种尖声音,我脑子就会突然发涨,里面热得一塌糊涂。 
  “你是地主婆!你就是害怕别人知道你家的事,你怕得要死!你爷爷是老地主,给
  你爸爸好多钱上清华,你家的底细我都知道,我要去告诉所有的人!” 
  “好。很好。终于说出来了。”妈妈扑上来劈头盖脸打我抽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去抓她的头发,用脚踢她。 
  “这日子不能过了!都别过了!”她哭着喊着揪住我,把我逼到墙角,要跟我拼命。 
  爸爸和弟弟用力扯开妈妈。 
  天旋地转。我倚着墙,身子慢慢往下滑。 
  27 
  我慢慢走进大礼堂,缩着脚,倒在一张椅子上。我身上、脸上、头上并不十分痛,却火
  辣辣地烧。 
  我不伤心。妈妈打我,我真的不伤心。 
  她从来没对我说:“你是我的宝贝、心肝,我心头的肉。妈妈爱你。”她没有说过。 
  ………… 
  我听见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我四处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老龙眼树弯着腰,像个伤
  心的老婆婆,伸长了手,在黑暗里数她地上的死孩子。 
  小院里,只有我和弟弟住的那间屋有暗暗的灯光。要不要推门呢?妈妈是不是还在哭?
  我静静地在院子里想了一阵儿。 
  很久以前,我想过,万一以后落在后妈手里,后妈往死里打我,我就跑到小院当中喊救
  命。妈司令肯定会出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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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想到妈司令会走,会回老家种地。我更没想到,原来小院每一家人都要搬走。 
  小院里,妈司令一家走得最早。他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离开了小院,没跟任何人告别。
  小玉子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她怀里抱了一个小腌莱坛子,里面八成装着肉干。小玉
  子妈背着小三丫头走得飞快,母女俩白白胖胖的,远看像一朵肥嫩的山蘑菇。小玉子腿弯弯
  的,摇摇摆摆往前赶,像大蘑菇后面的一只瘦蚂蚁。 
  ………… 
  有点冷。我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发现衣袖短了一大截。我长大了,快十二岁了,过几
  天,我也将走出小院……
  (以下是发表时被删去的原文——作者注)走出大院,把童年留在这个院子里。 
  木蒲桃的树叶落在我的肩上。秋天已经走远了,树上的果子几乎掉光了,只有枝顶上还挂了
  两三只深红的果儿。我的手刚触到老树粗糙的皮,一颗晚熟的果子“啪”地落了下来。 
  这棵蒲桃树一百岁了。还有九百年,它才能变成精。 
  我拾起那颗果子,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果子摔得皮开肉绽,却依然窝着沁人的清香。 
  我握着摔烂的果子,走出小院,走出大院。 
  大院门口,一个盲公刚刚走过去。 
  盲公长长的脑袋,长胳膊长腿,穿着打了补钉的灰布衫,背着一个青布袋子,那里面有个铁
  皮饼干筒,装着香脆的花生。 
  盲公的拐棍头包了铜,戳在地上“笃笃”响,他嗓子老老的,不紧不慢地喊:
  “南——||乳花生——” 
  笃……笃……笃……笃……笃…… 
  隔很久,他才又喊: 
  “南——||乳花生——” 
  他要喊通宵么? 
  我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我上哪儿去呢? 
  起雾了。 
  摊开手心,我有一颗木蒲桃。
  1990年12月8日 
  补白 
  十几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了删去的这段结尾。正因为它被删掉了,只存在手稿中,所
  以它比我写过的其他文字生命力更顽强,它总要在我的脑海里凸显出来,它的表现欲战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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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理性控制,我不得不在这本书里让它发出声音。否则,就像放旧电影出现胶片故障,银
  幕上反复出现模模糊糊喀喀嚓嚓吭吭哧哧的一段画面: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茫然地站在军营
  大院
  门口,黑夜深深,一个瞎子用竹竿戳着这个城市的街道,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铁壳饼干筒,
  嘴里用广东话喊着:南——||乳花生——南——||乳花生—— 
  那时的城市,晚上总有一两个粤语称“盲公”“盲婆”的人沿街叫卖南||乳花生、盲公饼等
  等,他们并不会主动兜客,总是不慌不忙,边喊边走,声调、步伐始终不变。不管街上
  人多人少,有人没人,他们的声音、步子、情绪不变,似乎成为城市的标志了。 
  为什么此情此景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记得牢牢的,比那些大事件、大人物、大场面印象更
  深呢?我至今仍没有找到答案。  
  这时候摘录《十二岁的小院》的这些段落有逃避的因素。我要逃到小院里避一避。我感到混
  乱,紧张。我渴望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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