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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京教父-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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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车门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记住什么。

车行一站,他下了车,折回站前广场。小姑娘仍在那里。

他摇晃着那颗大头,瞪着两只蚕豆眼问小姑娘:“你不怕我?”

小姑娘笑了:“大叔,你是好人。”

“好人?”他抬起头,仰望着夜空想了想,说,“我杀过人。”

小姑娘又笑了,漆黑的眼睛里闪出泪光:“我也杀过人。”

“你?”

“我娘生我的时候,死了。”

16

陈成刚回到城里,就听到了顺子出事儿的消息。

正要去医院看看他,边亚军来了。

“星敏在山里还好吗?”边亚军关切地问。

“还可以。二十三个学生,分成四个年级,她又教语文,又教算术,也够她的戗。”陈成说。

“听说过土匪这个人吗?”沉吟一会儿,边亚军问陈成。

“听说了,顺子被他打伤了。”

“明晚,他约我到安外小树林去会会他。我想找一个帮手。”边亚军说。

“我去。”陈成毫不犹豫地说。

“土匪和周奉天的关系很深,你和奉天的关系不错,你去合适吗?”边亚军说,“明天晚上,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没法躲了。”

“你和周奉天的关系不是也不错吗?”

边亚军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你觉得w。r。sh。u。王星敏这个人怎么样?你们能谈得来吗?”

“很难。不过,我挺佩服她。”陈成似乎不想再提王星敏,又问边亚军,“你是来找我帮你的吗?”

“我必须找个靠得住的人。土匪这家伙心毒手狠,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我心里就踏实些。”边亚军拍拍陈成的肩膀,又说,“周奉天托你去探望王星敏,也是觉得你靠得住。他打算把王星敏托付给你,你明白吗?”

“我不配。”

“那谁能配得上她呢?”

“咱们这些人,没有一个配得上她的。咱们都是走兽,她是在天上飞的。”

下午,陈成和边亚军去了医院。顺子一见到他们就要哭,床边,搂树叶子的姑娘拘谨地坐着,不知为什么,见到生人来她就要脸红。

“顺子,这人就是救命恩人吧?”边亚军很严肃地给姑娘鞠了个躬,“顺子救过我的命,你又救了他,我替顺子兄弟谢谢您了。”

陈成看了看姑娘,对顺子说:“出院以后,你该收敛着点儿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让人家姑娘替你揪着心。”

姑娘的脸更红了。

临走,他们给顺子留下一些钱。

17

他把小姑娘带到永定门外的护城河堤上。回北京以后的一个多月里,他都是在这里过夜的。

“大叔,你也没家吗?”

“过去有,现在没有了。”

睡到半夜,他被小姑娘的哭泣声惊醒了。

“你怎么了?”他问。

“我怕。”小姑娘哭着偎进他的怀里。

“怕什么?”

“人。他们好厉害呀,那么多人,喊口号,开大会……”

他轻轻地搂着小姑娘,摸她的小辫。过了很久,他说:“我也怕,怕人。”

“为什么?”小姑娘不解地问。

“因为我杀过人,人们也就会杀我。”

“那我们一起走吧,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盖间房。我做饭,你种地,就咱们俩,永远不见别人,那多好啊!”小姑娘天真地说。

他看着小姑娘那双漆黑的眼睛,点了点头:“过几天,我带你去东北。那里的老林子特别深,钻进去一辈子都不会让人看见。”

这一夜,小姑娘睡得很甜,他却再也没有合上眼。

第二天傍晚,小姑娘早早地来到河堤上。他答应今天早点儿回来,给她带一只烧鸡。

烧鸡是什么味儿呀?她想着,笑了。忽然,她听到有人到河堤上来了。她高兴地起身迎了过去。

来了四个人,没有他。

这四个人好凶啊,手里都拿着刀子。为首的人个子不高,细长的眼睛射出一道寒光,小姑娘吓得浑身颤抖。

“土匪在哪?”这个人问。

“没……没有土匪。”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晚上我就在这儿,没有碰上土匪。”

那个人笑了:“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是不是个大脑袋,小矮个儿?”

“是。”小姑娘嗫嚅着说,“他不是土匪,是好人。”

那个人又笑了:“我们都是好人,杀人不眨眼的好人。”

他们在河堤上等土匪,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土匪也没来。那人突然变得很凶,抓着小姑娘的辫子,厉声问:“他今天到底回来不回来?”

“他说,不回来了。”小姑娘撒了个谎。她看得出来,这些人或许就是他所怕的那些“人”。

“他不回来,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不是他的小姘头吗?”另一个高个儿瞪着眼问她。

“我不是姘头,我是丫头。他叫我丫头。”小姑娘不满地说。

“那好吧,宝安,”那个矮个儿的人把小姑娘搡给高个儿,“你试试,到底是丫头还是姘头!”

没等小姑娘挣扎,宝安抱起她就进了树丛深处。不一会,从树丛里传来小姑娘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

土匪回到大堤上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小姑娘发现了他腿上的刀伤,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是那些人打的吗?”

“哪些人?”土匪吃惊地问。

“刚才,他们来了,拿着刀。没找到你,就……”小姑娘紧紧搂着土匪的脖子,痛哭着说,“我的身子,是给你留着的呀……”

他紧紧抱住小姑娘,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睡吧!别怕,我再办完一件事,就带你去东北。那里有人参,有金子,咱们能活得过去的。永远不再见人。”

小姑娘渐渐地安静下来。她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土匪,说道:“大叔,我给你生个小孩子,好吗?”

“别胡说八道,快睡。”

“你答应了,我就睡。”

他点了点头,小姑娘合上眼,睡着了。那只烧鸡,他拖着伤腿带回来的烧鸡,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半夜,他轻轻地把小姑娘放在地上。自己摸出一把薄钢片砍刀,下到河边,蘸着河水在一块石头上磨起来。

回到小姑娘身边时,她又在哭,漆黑的眼珠被泪水洗得更黑了。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死了,是被人打死的。浑身是血,脸上也是血……”小姑娘又扑进他的怀里哭起来。

他笑了,嘴一直咧到耳根:“我早死过几回了。”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他背着砍刀走了。临走前,他和小姑娘约定,第二天一早就坐火车去东北。他们将在北京站的售票厅前见面,到时候不见不散。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姑娘就等在售票厅门前了。她的脸和手都洗得很干净,小辫梳得整整齐齐的。

但是,他却没有来。

一天、两天、三天,他都没有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还是没有来。

饿昏过去的时候,小姑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颗很大的头,上面都是血。

这颗带血的人头咧开大嘴朝她笑。她想把这颗头抱在怀里,亲他,舔干净上面的血。

18

1路公共汽车上炸得一塌糊涂。在纷乱中,有两个人最冷静。

一个是司机。在他的身后,车厢里已经乱成一团,这个中年汉子连头都没回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踩了一脚油门,让车驶入快行线,向派出所方向开去。

但是,仿佛他的脑后长着眼睛,他清楚地知道,有人悄悄地向他逼了过来。而且,那人手里一定拿着刀子。

黑子也极为冷静。既然事情的结局是意料之中的,那么慌有什么用呢?他慢慢挤到车厢的最前面,突然拔出刀子顶住了司机的后背,低声命令道:“停车!不停,我扎死你!”

司机似乎早有准备,他没有回头去看,但脚下却使劲地踩了刹车。车在木樨地大桥上停住了。

“你先下车!”黑子又命令道。同时,他的刀尖扎进了司机的左肩,血水一下子浸透了他的白背心。司机还是没有回头,随手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跳了下去。

黑子转过身来,持刀面对着惊呆了的人们,恶狠狠地说:“谁要敢动一动,我一刀捅死他!”说完,他掏出几个钱包,扔在地上,用脚踩住,说:“爷们儿今天认栽了。我们下了车,是谁的,谁拿走。”

佛爷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边挤进驾驶室,跳下车。

黑子下车后,双手持刀一抱拳,对站在车门旁的司机说:“大爷,今天惹您心烦了,改日再面谢。”说完,他带着佛爷们向工会大楼后面的楼群中跑去。

跑在最后的佛爷还没跑出几步,就觉得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他刚要回头去看,脑门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追上来的人是司机。他拧着佛爷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起来,蛮有把握地对乘客们说:“逮住这一个,就能逮住一串,钱也丢不了。”

有十几个着旧军装的老红卫兵恰好骑车从这里经过。骑在前面的一个瘦瘦的青年立即停下来,他望着正在狂奔猛跑的几个佛爷,对一个高个子说:“南征,佛爷!”高个子没有犹豫,说了声“追”,立即掉转车把向黑子他们追过去。

老二紧跟在黑子后面,忽然,他听到脑后一阵风声,急回头,吓了一大跳。

一大群气势汹汹的老红卫兵飞车追了上来。最前面的是一个剃着光头的粗壮汉子,他一手扶车把,一手抡着钢丝车锁向老二抽过来。

老二拼命地往前猛跑,钢丝锁的铜头一下又一下地呼呼着落在他的脑后。情急之中,他向跑在前面的黑子叫了一声:“大哥,快救救我!”

黑子听到喊声,猛地收住了脚,让过老二。光头正好冲刺到他的身前。他用左手的刀挡住钢丝锁,身子往前一进,顺势把右手的尖刀送进光头的臀部。

光头连人带车摔倒在马路上。

黑子转身再要跑时,刘南征已经追到他的身后。黑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头上重重地挨了一击,身子一下子扑了出去。

他的肩膀撞在马路牙子上,昏了过去。

刘南征挥舞着皮带,很潇洒地骑车在黑子身边转了半圈,停住了。

19

李大妈是街道居委会的治保委员。在胡同里,那帮子不三不四的小青年都有点儿怕她,可是,她愣是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没辙。

老大因为偷钱包,从少管所刚出来又下了大狱,被政府发放到新疆去了。老二在十三岁时又走上了这条道儿,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比他哥哥偷得还邪乎。

李大妈没少管教儿子,骂不行就打,铁锹把子都打折了几根,贼骨头就是不软。最后实在没辙了,老伴儿给儿子上了脚镣。挺粗的铁链子一头锁住儿子的腿,一头固定在柱子上,任你是吃喝拉撒,不许出屋门一步。

三天以后,儿子的脚脖子被铁链磨出了血。当妈的心疼了,给他开了锁。也就是一转身的工夫,那小子就跑了。

从此,就再也没了老二的影子。

中午,李大妈炸好酱,正要下锅煮面条时,有人来了。来的是两个穿旧军装的学生。一个瘦瘦的,有点装腔作势的样子;另一个,个子高大,身板魁伟,神情很严肃。

“我们是学校保卫组的。你儿子偷钱包被革命群众当场抓获。我们是按他交代的口供,来提取他藏在家中的赃款。”瘦子板着脸说。

“有介绍信吗?”李大妈端起治保委员的架子,公事公办地说。

“有。”瘦子递过来一张纸。

李大妈不识字,但她认得纸上那枚圆圆的鲜红的印章。于是,她闪开身,让来人进了屋。两个人进到屋里,立刻就翻箱倒柜地折腾开了。

李大妈知道儿子有钱。上次老兄弟从乡下来找她要钱给娘治病,当时她手头上正紧,急得直嘬牙花子。儿子看到她为难,一下子拍给她四十元钱。唉,人穷志短,那钱,她也就用了。

“找到了!”瘦子惊喜地叫了一声。他砸碎了一座领袖半身石膏塑像,塑像的胸膛里,藏着二百元钱。

来人拿着钱匆忙地走了,李大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儿子,这回可是完了。二百块钱!闹不好比你哥判得还惨。老李家祖坟上是哪根蒿子长歪了,把两个儿子都害了?”

儿子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家,除了脸上有几道挨耳光子留下的指印以外,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

李大妈吃惊地看着儿子;儿子却看着打碎的领袖塑像发呆。

当天晚上,田建国和刘南征在莫斯科餐厅请客,招待参加洗佛爷的全体有功人员。

从这一天起,洗佛爷就成了老红卫兵们的重要经济活动。

20

那一天是几月几号,现在已无人能记得住了。当时在场的人们只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圆,低低地垂着,几乎就是挂在树梢上。

月光下的安外小树林,一片惨白。

当然,人们还记得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刀刃格击声、那惨烈的号叫声,还有那血……

边亚军和陈成到达小树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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