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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刻拍案惊奇-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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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郎问兄弟道:“这是怎么说?”孩子道:“起初这几个撺掇我母亲告状,母亲回他没盘缠吃官司。他们说,‘只要一张借票,我每借来与你。’以后他们领我到这里来,哥哥就收留下,不曾成官司,他怎么要我还起银子来?”大郎道:“可恨这些光棍,早是我们不着他手,而今既有借票在他处,他必不肯干休,定然到官。你若见官,莫怕!只把方才实情,照样是这等一说,官府自然明白的。没有小小年纪断你还他银子之理,且安心坐着,看他怎么!”

  次日,这五虎果然到府里告下一纸状来,告了朱三、莫小三两个名字骗劫千金之事,来到莫家提人。莫大郎、二郎等商量,与兄弟写下一纸诉状,诉出从前情节,就用着两个哥哥为证,竟来府里投到。府里太守姓唐名篆,是个极精明的。一干人提到了,听审时先叫宋礼等上前问道:“朱三是何等人?要这许多银子来做甚么用?”宋礼道:“他说要与儿子置田买产借了去的。”太守叫朱三问道:“你做甚上勾当,借这许多银子?”朱三道:“小的是卖粉羹的经纪,不上钱数生意,要这许多做甚么?”宋礼道:“见有借票,我们五人二百两一个,交付与他及儿子莫小三的。”太守拿上借票来看,问朱三道:“可是你写的票?”朱三道:“是小的写的票,却不曾有银子的。”宋礼道:“票是他写的,银子是莫小三收去的。”太守叫莫小三,那莫家孩子应了一声走上去。太守看见是个十来岁小的,一发奇异,道:“这小厮收去这些银子何用?”宋礼争道:“是他父亲朱三写了票,拿银子与这莫小三买田的。见今他有许多田在家里。”太守道:“父姓朱,怎么儿子姓莫?”朱三道:“瞒不得老爷,这小厮原是莫家孽子,他母亲嫁与小的,所以他自姓莫。专为众人要帮他莫家去争产,哄小的写了一票,做争讼的用度。不想一到莫家,他家大娘与两个哥子竟自认了,分与田产。小的与他家没讼得争了,还要借银做甚么用?他而今据了借票生端要这银子,这那里得有?”太守问莫小三,其言也是一般。太守点头道:“是了,是了。”就叫莫大郎起来,问道:“你当时如何就肯认了?”莫大郎道:“在城棍徒无风起浪,无洞掘蟹。亏得当时立地就认了,这些人还道放了空箭,未肯住手,致有今日之告。若当时略有根托,一涉讼端,正是此辈得志之秋。不要说兄弟这千金要被他诈了去,家里所费,又不知几倍了!”太守笑道:“妙哉!不惟高义,又见高识。可敬,可敬!我看宋礼等五人,也不象有千金借人的,朱三也不象借人千金的。元来真情如此,实为可恨!若非莫大有见,此辈人人饱满了。”提起笔来到道:“千金重利,一纸足凭。乃朱三赤贫,贷则谁与?莫子乳臭,须此何为?细讯其详,始烛其诡。宋礼立又蹄之约,希蜗角之争。莫大以对床之情,消阋墙之衅。既渔群谋而丧气,犹挟故纸以垂涎。重创其奸,立毁其券!”

  当时将宋礼等五人,每人三十大板,问拟了“教唆词讼诈害平人”的律,脊杖二十,刺配各远恶军州。吴兴城里去了这五虎,小民多是快活的。做出几句口号来:“铁里虫有时至不穿,钻仓鼠有时吃不饱,吊睛老虎没威风,洒墨判官齐跌倒。白日里鬼胡行,这回儿不见了。”

  唐太守又旌奖莫家,与他一个“孝义之门”的匾额,免其本等差徭。此时莫妈妈才晓得儿子大郎的大见识。世间弟兄不睦,靠着外人相帮起讼者,当以此为鉴。诗曰:

  世间有孽子,亦是本生枝。

  只因靳所为,反为外人资。

  渔翁坐得利,鹤蚌在相持。

  何如存一让,是名不漏卮?

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

  诗云: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赠君,谁有不平事?

  话说天下最不平的,是那负心的事,所以冥中独重其罚,剑侠专诛其人。那负心中最不堪的,尤在那夫妻之间。盖朋友内忘恩负义,拚得绝交了他,便无别话。惟有夫妻是终身相倚的,一有负心,一生怨恨,不是当耍可以了帐的事。古来生死冤家,一还一报的,独有此项极多。

  宋时衢州有一人,姓郑,是个读书人,娶着会稽陆氏女,姿容娇媚。两个伉俪绸缨,如胶似漆。一日,正在枕席情浓之际,郑生忽然对陆氏道:“我与你二人相爱,已到极处了。万一他日不能到底,我今日先与你说过:我若死,你不可再嫁:你若死,我也不再娶了。”陆氏道:“正要与你百年偕老,怎生说这样不祥的话?”不觉的光阴荏苒,过了十年,已生有二子。郑生一时间得了不起的症侯,临危时对父母道:“儿死无所虑,只有陆氏妻子恩深难舍,况且年纪少艾,日前已与他说过,我死之后不可再嫁。今若肯依所言,儿死亦暝目矣!”陆氏听说到此际,也不回言,只是低头悲哭,十分哀切,连父母也道他没有二心的了。

  死后数月,自有那些走千家管闲事的牙婆每,打听脚踪,探问消息。晓得陆氏青年美貌,未必是守得牢的人,挨身入来与他来往。那陆氏并不推拒那一伙人,见了面就千欢万喜,烧茶办果,且是相待得好。公婆看见这些光景,心里嫌他,说道:“居孀行径,最宜稳重,此辈之人没事不可引他进门。况且丈夫临终怎么样分付的?没有别的心肠,也用这些人不着。”陆氏由公婆自说,只当不闻,后来惯熟,连公婆也不说了,果然与一个做媒的说得入港,受了苏州曾工曹之聘。公婆虽然恼怒,心里道:“是他立性既自如此,留着也落得做冤家,不是好住手的;不如顺水推船,等他去了罢。”只是想着自己儿子临终之言,对着两个孙儿,未免感伤痛哭。陆氏多不放在心上,才等服满,就收拾箱匣停当,也不顾公婆,也不顾儿子,依了好日,喜喜欢欢嫁过去了。

  成婚七日,正在亲热头上,曾工曹受了漕帅檄文,命他考试外郡,只得收拾起身,作别而去。去了两日,陆氏自觉凄凉,傍晚之时,走到厅前闲步。忽见一个后生象个远方来的,走到面前,对着陆氏叫了一头,口称道:“郑官人有书拜上娘子。”递过一封柬帖来。陆氏接着,看到外面封筒上题着三个大字,乃是“示陆氏”三字,认认笔踪,宛然是前夫手迹。正要盘问,那后生忽然不见。陆氏惧怕起来,拿了书急急走进房里来,剔明灯火,仔细看时,那书上写道:“十年结发之夫,一生祭祀之主。朝连暮以同欢,资有余而共聚。忽大幻以长往,慕他人而轻许。遗弃我之田畴,移蓄积于别户。不念我之双亲,不恤我之二子。义不足以为人妇,慈不足以为人母。吾已诉诸上苍,行理对于冥府。”陆氏看罢,吓得冷汗直流,魂不附体,心中懊悔不及。怀着鬼胎,十分惧怕,说不出来。茶饭不吃,嘿嘿不快,三日而亡。眼见得是负了前夫,得此果报了。

  却又一件,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口訾议。及到男人家丧了妻子,却又凭他续弦再娶,置妾买婢,做出若干的勾当,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没人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大的丑事,人世羞言。及到男人家撇了妻子,贪淫好色、宿娼养妓,无所不为,总有议论不是的,不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愈加可怜,男人愈加放肆,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们心里的所在。不知冥冥之中,原有分晓。若是男子风月场中略行着脚,此是寻常勾当,难道就比了女人失节一般?但是果然负心之极,忘了旧时恩义,失了初时信行,以至误人终身。害人性命的,也没一个不到底报应的事。从来说王魁负桂英,毕竟桂英索了王魁命去,此便是一个男负女的榜样。不止女负男知所说的陆氏,方有报应也。

  今日待小子说一个赛王魁的故事,与看官每一听,方晓得男子也是负不得女人的。有诗为证:

  由来女子号痴心,痴得真时恨亦深。

  莫道此痴容另负,冤冤隔世会相寻!

  话说宋时有个鸿胪少卿姓满,因他做事没下稍,讳了名字不传,只叫他满少卿。未遇时节,只叫他满生。那满生是个淮南大族,世有显宦。叔父满贵,见为枢密副院。族中子弟,遍满京师,尽皆富厚本分。惟有满生心性不羁,狂放自负:生得一表人材,风流可喜。怀揣着满腹文章,道早晚必登高第。抑且幼无父母,无些拘束,终日吟风弄月,放浪江湖,把些家事多弄掉了,连妻子多不曾娶得。族中人渐渐不理他,满生也不在心上。有个父亲旧识,出镇长安。满生便收拾行装,离了家门,指望投托于他,寻些润济。到得长安,这个官人已坏了官,离了地方去了,只得转来。满生是个少年孟浪不肯仔细的人,只道寻着熟人,财物广有,不想托了个空,身边盘缠早已罄尽。行到汴梁中牟地方,有个族人在那里做主簿,打点与他寻些盘费还家。那主簿是个小官,地方没大生意,连自家也只好支持过日,送得他一贯多钱。还了房钱,饭钱,余下不多,不能勾回来。此时已是十二月天气,满生自思囊无半文,空身家去,难以度岁,不若只在外厢行动,寻些生意,且过了年又处。关中还有一两个相识,在那里做官,仍旧掇转路头,往西而行。

  到了凤翔地方,遇着一天大雪,三日不休。正所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满生阻住在饭店里,一连几日。店小二来讨饭钱,还他不勾,连饭也不来了。想着自己是好人家子弟,胸藏学问,视功名如拾芥耳。一时未际,浪迹江湖,今受此穷途之苦,谁人晓得我是不遇时的公卿?此时若肯雪中送炭,具乃胜似锦上添花。争奈世情看冷暖,望着那一个救我来?不觉放声大哭。早惊动了隔壁一个人,走将过来道:“谁人如此啼哭?”那个人怎生打扮?头戴玄狐帽套,身穿羔羊皮裘。紫膛颜色,带者几分酒,脸映红桃,苍白须髯,沾着几点雪,身如玉树。疑在浩然驴背下,想从安道宅中来。

  有个人走进店中,问店小二道:“谁人啼哭?”店小二答道:“复大郎,是一个秀才官人,在此三五日了,不见饭钱拿出来。天上雪下不止,又不好走路,我们不与他饭吃了,想是肚中饥饿,故此啼哭。”那个人道:“那里不是积福处?既是个秀才官人,你把他饭吃了,算在我的帐上,我还你罢。”店小二道:“小人晓得。”便去拿了一分饭,摆在满生面前道:“客官,是这大郎叫拿来请你的。”满生道:“那个大郎?”只见那个人已走到面前道:“就是老汉。”满生忙施了礼道:“与老丈素昧平生,何故如此?”那个人道:“老汉姓焦,就在此酒店间壁居住。因雪下得大了,同小女烫几杯热酒暖寒。闻得这壁厢悲怨之声,不象是个以下之人,故步至此间寻问。店小二说是个秀才雪阻了的,老汉念斯文一脉,怎教秀才忍饥?故此教他送饭。荒店之中,无物可吃,况如此天气,也须得杯酒儿敌寒。秀才宽坐,老汉家中叫小厮送来。”满生喜出望外道:“小生失路之人,与老丈不曾识面,承老丈如此周全,何以克当?”焦大郎道:“秀才一表非俗,目下偶困,决不是落后之人。老汉是此间地主,应得来管顾的。秀才放心,但住此一日,老汉支持一日,直等天色睛霁好走路了,再商量不迟。”满生道:“多感!多感!”

  焦大郎又问了满生姓名乡贯明白,慢慢的自去了。满生心里喜欢道:“谁想绝处逢生,遇着这等好人。”正在侥幸之际,只见一个笼头的小厮拿了四碗嘎饭,四碟小菜,一壶热酒送将来,道:“大郎送来与满官人的。”满生谢之不尽,收了摆在桌上食用。小厮出门去了,满生一头吃酒,一头就问店小二道:“这位焦大郎是此间甚么样人?怎生有此好情?”小二道:“这个大郎是此间大户,极是好义。平日扶穷济困,至于见了读书的,尤肯结交,再不怠慢的。自家好吃几杯酒,若是陪得他过的,一发有缘了。”满生道:“想是家道富厚?”小二道:“有便有些产业,也不为十分富厚,只是心性如此。官人造化遇着他,便多住几日,不打紧的了。”满生道:“雪睛了,你引我去拜他一拜。”小二道:“当得,当得。”过了一会,焦家小厮来收家伙,传大郎之命分付店小二道:“满大官人供给,只管照常支应。用酒时,到家里来取。”店小二领命,果然支持无缺,满生感激不尽。

  过了一日,天色睛明,满生思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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