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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卢作孚-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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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几个渔民夜渔归来。卢作孚打着招呼:“老大,这个村叫个啥名儿?”

渔民用粤语回答地名,说完,扛着渔网唱着渔歌离去。卢作孚听不大懂,只听得是说了两个字。他与小妹面面相觑,学说着粤语。小妹一指村口一块石头。借月光,卢作孚看清石头上刻着“深圳”,笑道:“深圳村,是我们回家第一站。”

老司机带着何仁与穿解放军旧军装的共产党干部过来。

卢作孚说:“6月10号见。”

何仁也说:“6月10号见。”

二人相见大笑。干部上前与卢作孚握手道:“我代表周恩来同志,欢迎卢先生归来。”

何仁说:“先生归来的全部计划,周恩来同志都曾亲自过问。”

明贤后来回忆:“父亲直到深圳后,第二天,到广州,沿途都有专人招呼。另据小妹回忆,在到达深圳时,父亲的情绪特别好,在与同行人员和接待人员言谈间不时发出朗朗笑声。”

1950年6月11日,卢作孚由广州改乘火车北上,几天后,进了北京城……

1950年6月17日这天,香港海湾,阴雨绵绵。望着雨幕后的船影,咸鱼很纳闷:“船王一去,无影无踪,这几天没一点消息。”

“他去北京了。”骆老大蹲在舱中,翻看着新到的报纸,他弃了橹,任渔船在海湾中飘摇。

“你怎么知道的?北京那边,送来消息了?”咸鱼问。

“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政协第1届第2次会议在北京开幕。”骆老大读出报纸上刚发的消息,“他六天前出走,肯定是北上,正好赶上这会。”

“北京开政协会,未见一字关于他的报道。”

“是啊,从民国国母以下,该去的、能去的,都跑北京去了,却不见提及卢公一字。”骆老大将今天的各大报纸扔在舱中,重新扶住橹。

“在港期间,他也从未对时局做一句表态。各方去找他的人,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他不会说的。我敢跟你打赌,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宜昌那阵,他也从来不说自己怎么想的,他只做。看他做了,你才能去想——他是怎么想的。”

“他这么做,恐怕都是为了他的船。”

“算路之精,不减当年宜昌。”

“老大判断,下面他会怎么做呢?”

“这阵势,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宜昌大撤退。”渔船在泊在海湾内的民生公司民字号、江字号、门字号各轮中穿行,骆沙峰道,“胸有成竹。直觉船王既动,数日内,他的这些船也会跟着动。”

咸鱼摊开一张中国东南沿海地域的地图,青年在上面做标记。海图上,有香港、澳门、广州、台湾、釜山等地名,以及这一带航线。香港海湾中,已经标明了民生公司的船位,咸鱼捧着图,抬头道:“老大,我们也通知弟兄们,抢先动手?”

“你当这是哪家码头?”

“这是香港……”

“是英国佬拿刀子从我们身上割去的一块肉!”老大一叹,“眼下,在这个码头上,你我还得看英国佬的眼色,谁敢轻举妄动?”

“连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他就敢?”

“他若真敢动,须连闯三关。”

“第一关?

“港英当局。”

“第二关?”

“加拿大政府。莫忘了,卢作孚的大小九条门字号,全是向加拿大借款造的,这款子,还没还清,加拿大正与港英当局交涉,想通过港英当局,将船扣留在此地以作抵押,威逼卢作孚还钱!”

“这第三关,就是我们这一关!”咸鱼道,“我没亲眼看到过宜昌时他怎么大撤退,这一回……”

两声汽笛,此伏彼起,打断了咸鱼的话音。渠江轮与怒江轮驶入海湾。

“这一回,你是不是还真想看看,这位船王,怎么在我们眼皮底下,再来个香港大撤退?”汽笛声飘逝后,骆沙峰望着泊靠在此前的民生船队中的渠江怒江二轮。

“我不信他能。”

“我也不信,可是,他居然不动声色,便将原先已经被我调往台湾集结的这渠、怒二轮开回了香港,你看看,船王已经集结好他的船阵。”骆沙峰抬眼望着雨云密布的北方天空,“这阵势,太像当年宜昌。民国二七年,他也是在长江三峡最后一峡西陵峡之下的那一段江面,集结了他民生的全部轮船。”

两天前,1950年6月15日,卢作孚进了怀仁堂,参加全国政协第一届第二次会议。在京,卢作孚两次受到毛泽东接见,并向中央人民政府总理周恩来提出民生公司公私合营的问题。在新中国,他是第一个。当时中国各大报逐日在头版重要位置刊登有关全国政协会议报道,有的还刊载了各位重要代表的发言。

卢作孚以特邀代表身份出席会议。他只提出一个要求,关于他本人参加会议之事,请报界不做任何公开报道,对外一律封锁消息。原因非常重要,也非常简明——眼下,民生公司滞港轮船尚未全部抵沪。

离开北京城,卢作孚赶往民生公司海外船舶回归指挥室。6月17日这一天,面对大沙盘,望着香港、澳门、广州、台湾、基隆、釜山各埠,望着香港海湾中,门字号、江字号、民字号一只只船舶模型,卢作孚默默地扳着指头,一个接一个地数着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十三”。何仁等一群民生公司重要干部在卢作孚身边,看上去,总经理就像个黄昏时守在自家圈栏门口、望着归圈牛羊、点着数的老牧人。

“还差五条。”卢作孚皱起眉头,头也不回,问:“渠、怒二轮,王化行该从周茂柏厂里开回来了吧?”

像要答复卢作孚所问,李果果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来到沙盘前,木然地拿起沙盘一旁的长杆,将原先摆在基隆的渠江、怒江轮模型推往香港。

多年后,参与轮船回归行动的老民生王化行、王鼎中、王崇让先生撰文《从定海、台湾带回五条船的经过》、《香港船舶回归回忆》:“当时形势险恶,驾驶船只安全返回祖国要冒极大危险,甚至付出生命。但海员们不怕国民党封锁阻扰,决心将船开回祖国。在卢作孚先生的运筹下,得他的好友国民党联勤总部高等顾问陈地球与浙江省政府主席周岩、基隆船厂周茂柏厂长众人相助,几经周折,历时数月,先后被困陷于定海、台湾的民俗、民本、民众、渠江、怒江五条船舶终于全部集结香港。一九四九年秋,在海外航行的船只上的船员们也千方百计摆脱国民党的差运,陆续从华北、华东、台湾等海域开往香港,共计有十八艘之多。”

窗外可见,同样下着阴雨。何仁手拿沙盘上移动船舶模型的专用金属棒指点着沙盘,说:“周恩来总理非常清楚我们面临的局面——民生公司在海外有如此庞大的船队,要想全部回家,必然涉及当前国际、国内、政治、军事诸多方面……这是一场斗争,特别讲究的是斗争艺术。”

卢作孚默默点头,视线仍不离香港的民生船阵。

何仁说:“1948年,我荆门、夔门两轮已经驶入长江口,可是,眼下的态势甚至比两年前更复杂更严峻,任何轻举妄动都会……”

卢作孚默默地将视线从香港船阵沿海岸边航线北上移向上海长江口。此时,他抬手要过何仁手头的金属棒,将香港船阵中的民众轮轻轻推出,北上,穿越台湾海峡,驶向釜山……

“叫民众去釜山?”有人困惑地问。卢作孚放下长杆,沉吟着点头。李果果木然地拿着个圆规式的专用工具在测量从香港出发后的里程。乐大年嘀咕一声:“看船王行船跟看棋王下棋一样,让人猜不透。”

六月天气,中国南方大面积阴雨。香港海湾骆老大渔船上,骆老大也在望着那一幅摊开的地图。地图的内容,几与卢作孚面前的沙盘完全相同,那十八条轮船标记的位置,与沙盘上一模一样,都在香港结成船阵。“万一卢作孚真敢轻举妄动?”咸鱼问道。

“没有万一。以他的性格,这一回,他百分之百要动。”

“我们怎么行动?”

“这种时候,香港这种地方,只能后发制人。”

“可是,怎么预先探知他的船往哪一方动?”

“若是船王真是去了北京,他的船还能向哪一方运动?”

“北上。最好的去处是寻上海吴淞口,进长江。与他的荆门夔门会合。”

“这当中要经过……”

咸鱼拿手指从地图上的“香港”引出一条航线:“公海?台湾海峡?”

“走脱一个船王容易。要把偌大的这十八条轮船从你我眼皮底下开走,除非是奇迹。”

“老大你说过,他这人这辈子专爱制造奇迹。”

“他在动了。”老大只嘀咕一声。早将渔网理顺在手,一抛,咸鱼一偏脑袋,渔网撒向海中。远望,海湾中平静如常,偶有归航汽笛……

“他哪儿在动哇?”咸鱼望着雨幕中的船阵。

老大不答。此时,埋头捕鱼的他,眼角瞄准了——雨幕中的船阵开始起变化,民众轮悄无声息地退出,驶向海湾外……

入夜,台湾海峡风雨大作。探照灯扫过海面,一只轮船小小的剪影腾上浪尖。民众轮驾驶舱中,船长万竞吾看着地图。地图上,中国大陆用五星红旗标明,台湾海峡中多个岛屿,插满青天白日旗。

大副用手指在一面面青天白日旗当中划出虚拟的网状,指明民众轮所在方位:“我们现在这里,密密麻麻地像一张撒开的渔网,我民众就好像一条闯进网中的鱼。”

探照灯光柱突然扫过驾驶舱,停下,照定万竞吾。万竞吾透过亮晃晃的光,好容易认清,对面是一只巡逻艇,飘着青天白日旗。巡逻艇上,信号灯后,暗光中,两人披着雨衣,是骆老大与咸鱼。骆老大发了句话,信号兵打出信号灯。民众轮大副读出:“我是中国海军海巡265号艇,民众轮回答,你的目的地!”

万竞吾说:“回答:韩国釜山。”民众轮打出信号灯,巡逻艇打出信号灯。大副读出:“禁止北上。命令民众轮:立即转向,目的地:台湾高雄。”大副担心地望着万竞吾。万竞吾说:“回答:遵命。”大副望着万竞吾,愤懑地叫道:“船长!”万竞吾处在强光中,并不答话,却对舵工下令:“右满舵。目的地:台湾高雄。”舵工与大副同声喊道:“船长!”万竞吾沉着脸,冷酷地闷哼一声:“唔?”大副泄了气,对舵工说:“右满舵,目的地:台湾基隆。”舵工猛一转舵。探照灯光柱中,民众轮右转,驶向夜茫茫的大海。脱离探照灯强光后,万竞吾依旧一言不发,望着前方。民众轮左右,探照灯光一路监护,不容任何偏向。舵工与大副心神不宁,东张西望。民众轮在海峡中东摇西晃。万竞吾索性伸出手,把定舵盘。直到前方,出现孤岛轮廓。

大副终于爆发,冲万竞吾吼道:“不!”

舵工叫道:“绝不!”

大副也叫:“鱼死网破!”

舵工说:“也要回家!”

大副嚷道:“昨天从香港起锚前,你跟卢先生通话,自己怎么说的!”

万竞吾一震,一言不发。舵工想强行扳转舵盘,舵盘却被万竞吾一只枯劲的手把定,纹丝不动。大副与舵工眼睁睁看着孤岛越来越近。他俩没人留意到,船长的双眼在昏暗中闪光,他一直在留意轮船左右的探照灯光柱。此时,消失了。他默默地听着,训练有素的耳朵从本轮轰鸣的机器声中,从巨大的涛声中,分辨出了一直尾随的巡逻艇的声响已经远去。万竞吾冷冷一笑,昨天通话时,身边的同船同事们只听到他对卢先生说的话,没听到卢先生对他说的话。想到此时,卢先生一定也没睡,他在民生公司海外船舶回归指挥室的沙盘边,望着行驶台湾海峡中的民众轮模型,卢先生手头的那柄长杆该会像魔术师一晃,推着民众轮忽然180度的转弯,将台湾岛抛在后面,船头指向长江口处的上海。万船长正这么想着,孤岛越来越大……舵工因绝望而松了强扳舵盘的劲,他忽然感到手中的舵机在动。这一回,是向左转。舵工纳闷地看舵机,是万竞吾的那只手在扳。舵工看船长。船长索性松了手,把舵盘重新交还舵工,说:“左满舵。”迎住舵工与大副逼视的目光,万竞吾始终不动声色,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鱼死网破,也要回家,昨天从香港起锚前,我跟卢先生通话,就这么说的!卢先生跟我说的话,也是这八个字。他说他相信我!他卢先生都相信我,我还能做出让人不信任的事?”避开孤岛上光源固定的探照灯,避开巡逻艇上光源移动的探照灯,民众轮虽走着曲线,却不改方向……直到从民众轮背后照来的晨曦,勾勒出东海岸一处大都会轮廓。民众轮驶入长江口浑水浊水交汇处……民众轮见缝插针似的巧妙地游走在水上,嵌入早已泊江上的荆门、夔门两只远比民众轮巨大的海轮之间那好似预留的水面,刚到位,便见荆门、夔门同时向空中抛出缆索。民众轮左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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