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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净沙-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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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说她被暴躁和烦怒燃烧着,快要烧死了,可她不想冷下来,还想烧。

那就烧吧。反正,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得拥有一种方式,一种发泄自己内心的方式,更是一种抵抗方式。抵抗什么呢,说不清,反正总觉要有东西抵抗,而且必须抵抗。

你不抵抗,它就会趁势把你吞噬掉,毁灭或是淹没,那你将跟行尸一般,很可怕。

这个夜晚,尚立敏照样在沙漠里奔走,她必须走,不能停下来。一旦驻足,顿然就觉身上没了力气,真的没。她害怕这种疾走,更怕停。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跟想不通她为什么当初会那样,多好的一个人呐,咋就跟这个世界,跟这个所谓的团体格格不入呢?妈的!她骂了一声。只有骂,才能让她轻松,才能让她找到些许的平衡。她从三道梁子奔到五道梁子,感觉奔错了方向,又奔回来,原又站到三道梁子。还是不舒服,咋就站哪儿也不舒服呢?远处飘来方励志的口琴声,很思春的那种。妈的,这小子恋爱了,他还能恋爱,我呢?她愤愤转身,又往二道梁子奔,奔一半,忽然听见狗吠,是果果的声音。尚立敏兴奋了,好长时间,都没听到这杂种叫,如今这世道,狗都不叫了,狗都装起哑巴了。叫好,叫证明还有自己的声音,叫证明你还有勇气冲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尚立敏又往回走,这次的方向是红木房子,因为果果的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的。

起初她以为是玉音回来了,或者,就是牛根实。沙漠里信息真是太闭塞,到现在,尚立敏还不知道牛根实被抓,江长明把所有的信息都独吞了,生怕他们听到会影响工作。影响?如果真有消息能影响尚立敏的工作,这消息一定是孟小舟定居国外!走着瞧吧,一定会的,这些年他所有的努力,都为着这一个目的!他把不该泄露的机密泄露出去,把不该对外公布的资料公布出去,甚至……算了,一想就闹心,闹了还是白闹,全沙漠所,没有人明白孟小舟,更没人明白她尚立敏。郑达远是老夫子,除了沙漠,脑子里没别的。龙九苗是典型的世俗小人,一辈子只打他的小九九,从来就不会去想这么深奥的问题。江长明更可气,谁都说他年轻有为,是中坚力量,是后备军,屁,混蛋一个,天生的胸无大志,也无大谋。尚立敏给他起了个外号,夹生饭。意思是江长明既不像纯粹做学问的,也不像一心谋权术的。哪头都沾点,哪头都不靠边。加上他又是个情种,陷在感情的旋涡里拔不出来,这种男人,能成大器,简直是天方夜谭!

果果又叫起来,声音很怪,呜呜的,很悲凉。这畜牲,把我的声音给哭了出来。尚立敏觉得果果发出的声音不是它的,是她的,是她想发却又不能发出的。那是哭,是悲鸣,是一个人对世界的绝望还有不甘心,总之,是她此时的心境。她一下就对果果有了感激,原来它是一条很通人性的狗啊。这么想着,脚步已来到红木小院前。

尚立敏决然没想到,贼头鼠脑钻屋子里偷翻东西的,竟是六根!

“好啊,原来你是贼!”当下,她就扑过去,撕住六根衣领,“我真是看错了你,没想你竟干这种事。”

“我干啥事儿了?”六根惊慌之极。突然闯进来这么个女人,把他快吓死了。

“还说没干,手里拿的啥?”

“啥也没拿。”六根边说边急着往怀里藏东西,可那东西偏是跟他作对,越急越藏不进去。

“拿出来吧,乖乖儿拿出来,不然,我就叫人。”尚立敏伸出手,她已看清六根手里拿的是啥。

“你走开,甭搅乱,这儿……没你的事。”六根有些结巴,对尚立敏这种女人,六根还是有些怕的。

“我走开?你说得好听,你钻人家屋里,偷人家东西,还让我走开?拿出来!”尚立敏断喝一声。

六根气死这个女人了,他正看得投入哩,正被枣花的秘密惊得心儿怦怦直跳哩,她就给跑来胡闹了。

两个人后来撕到了一起,六根明显不是尚立敏的对手,情急中,他咬了尚立敏一口,尚立敏没想六根会这么歹毒,抱着手号叫的空,六根已抱起纸箱,逃了。

果果冲尚立敏狠劲儿地叫了一会儿,撒腿去追六根了。

第二天,尚立敏将这事说给江长明,她是硬着头皮说的,因为她实实在在看见了六根手里的东西,这事不能不跟江长明说。没想,江长明极不负责地甩过来一句:“那是人家的事,你操什么心,你的心应该放在工作上。”

屁,又是屁!尚立敏简直就要当场疯掉,若不是沙县县长李杨突然来到二道梁子,这一天,没准儿她就会干出啥傻事。

六根在一眼枯井前坐了整整一天,这眼井是前年干枯的,他刚来时,井里的水还很旺,他爹就是靠这井里的水把羊养起来的。还有这几个梁子的树,都喝过这井的水。

可它枯了。

六根觉得自己的心也很枯。

枯死了。

县长李杨带人满沙梁子乱窜时,六根的眼里是没人的,只有漫漫黄沙,不,还有一张照片,一张发黄的照片。

她怎么真就有那么一张照片呢?

第二天,羊倌六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很孤独地,离开了沙窝铺。他穿得很破旧,那身只穿了一次的新衣服,他放下了,叠得很整齐,放在了另一个纸箱里。六根那间破泥巴房里,也有不少纸箱,但没一个有枣花的那么重要。太重要了,六根边走边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跟谁赌气。

他先是来到县城,四下看了看,瞅见一家银行,六根走进去。他的衣裳实在是太破旧了,就是平日沙漠里放羊的那身,走进银行,就让人觉得有些怪。柜台外面的人看见了他,全都把目光【wWw。Zei8。Com电子书】伸过来,就像看外国人那样充满了惊讶。六根没理他们,他真是没心思理这些人,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什么关系也没。他伸手在衣袋里摸了会,发觉摸错了。东西他装在裤带里,跟上次交给玉音那条差不多,是他昨晚上缝的,缝的时候他还在想,女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全存下,都是为了玉音。玉音这丫头,有福,有福啊。六根大方地解开裤带,取下那条围在腰间的红带子。他不慌不忙,这儿是银行,银行是有保安的,用不着怕,这点六根懂,其实六根懂的事儿不少,放羊并没把他放傻,尽管人们都说他有点儿傻。但他认为自己没傻。

人们闪开一条缝,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柜台里面的小姐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盯住他望。六根全然不顾,他像一个老道的屠夫面对案子上的猪一样成熟而稳重,让所有好奇的目光惊了又惊。其实他内心里是充满了慌乱的,不慌乱不可能。只不过他的慌乱被木然掩盖着,别人轻易发现不了。发现不了好,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发现一个羊倌的慌乱哩?

“取钱。”人们终于听见,六根说话了,说的是“取钱”。目光便哗地聚到他手中的折子上,折子很新,一点儿不像是一个羊倌拿的。那些从沙漠里来的农民,只要拿折子,总是皱皱巴巴的,好像那折子一天到晚总在手里捏着。营业员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了几扫,没吭气,机械地接过折子,顺口问:“取多少?”

“全取。”

六根没报数字,六根当然不能报数字,尽管那数字在他心里上上下下跳了一天一夜,跳得他的心都快要学果果一样汪汪叫了,但他还是死死地把那一串数字压在了心里。

“全取?”人们发现,营业员的脸有些绿,目光也有些绿,这种目光是很警惕的,也是很害怕的,警惕和害怕后面,藏的全是不信任。

营业员站起身,索性将目光赤祼祼放在六根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五遍。真的是五遍,目光每扫一次,六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缩小一次,像是要把他的水分挤干,骨头挤断,硬挤出血来。

营业员收回了目光。

六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开始填单子,不用问别人,六根会填。怕是没人会想到,六根还上过学哩,小学,毕业了,可娘死了,他就得停下来,不能再上。乡里都是这样的,死了娘你还念书,会让人笑话的。

你得挣钱,挣钱就是挣命。

填好单子交过去,营业员的动作就慢了,很慢,像是极不情愿。六根有点儿急,这时候人往往是最急的,生怕哪个环节出个错,其实能出啥错哩?过了好长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响出一个声音:“请输入密码。”六根一惊,抬起头,寻找发出声音的地儿,没找见,就又低下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请输入密码。”六根有点儿慌,这声音绝不是营业员发出的,她的嘴一直合着,像是不愿为六根张一下,这声音究竟是哪来的呢?六根觉得日怪,真日怪。

就有人在旁边提醒他,示意他在一个遮住手的小东西里按密码。

“密码?”六根像是没听过这个词,又像是被这个词勾起了什么,总之,他的手抖着,放不到地方。就在众人要哄笑的当儿,六根突然伸进了手,就伸在那里面。那家伙开始发出声响,按一下响一下,响得让人心惊肉跳。

所有的人都像是屏住了呼吸,里面的营业员屏得更紧,她已用目光示意外面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同胞,悄悄朝六根靠近。

第一次没成功,很糟糕。那数字分明是刻在脑子里的,当时就把它刻了进去,怎么这阵儿一输,就不是了呢?

那数字不是一般的数字,在枣花家,确切说是拿出存折不久,他按枣花叮嘱过的,打开一个小本本,一眼就望见了那串数字。起先还纳闷,咋就要用这么一串怪怪的数字呢?后来,后来等翻出那张照片,看到照片上的人,再看到照片背面写着的日子,就清楚了,啥都清楚了。

这样一串数字,六根是不会忘掉的。

他又输了一遍,还是错。六根头上冒汗了,手心也是汗。里面的营业员蹭地又站起来,一下站了很高,外面那个穿制服的男人以很迅速的方式,朝他袭击过来。就在男人伸手卡住他脖子的同时,会说话的那东西叫了一声,就两个字:“谢谢。”

天啊,关键时刻,六根输对了。

人们由惊讶,一下转向兴奋。那男的促然松开手,讪讪的,没敢说啥,离开了。六根没跟他计较,这些城里人,计较也计较不过,反正也没伤着自个儿,算球了。这么想着,他摸了下脖子,被男人用力儿卡过的地方,发出一阵刺痛。

这一天的阳光很明亮,不,明媚。六根装好钱,走出营业厅的一瞬,心里满是轻松。这下他放心了,有了这么些钱,枣花的病,一准儿有救。

接下来他就不用担心了,其实枣花犯不着为他担心,路上能出啥事,像他这种丢到垃圾堆里找不出来的人,谁个会想到身上有钱?

阳光下,六根嘿嘿笑了一声。

笑得很贼。

4

风接连刮了五天,刮得天昏昏,地也昏昏,刮得人几乎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沙漠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水库干了!

天呀,水库干了,真的干了!有人不相信,老远的跑来看,一看傻眼了,真正傻眼了。怎么会呢,不是十天前就不让拉水了么,不是十天前就从上游往下放水了么,不是……

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沙漠水库干涸了,干得见底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快,传得远远近近的人都知道了,传得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

一时新闻四起,惊声不断。

这下咋办?

会议开了一天一夜,仍是没商量出一个有效的办法。周晓哲两眼深陷,布满血丝,比大病一场还可怕。半个月前省政府突然接到来自五凉方面的紧急报告,说沙漠水库很有可能干涸,请求省政府采取紧急措施,让上游水库开闸放水,以解沙乡燃眉之急。接到报告,周晓哲心里虽是疑惑,五凉方面会不会是借沙漠水库干涸这一严峻课题,揩上游的油,缓解沙乡的旱情?但在行动上,一刻也没敢耽搁,当下便带队深入沙漠,实地查看。这一查看,周晓哲惊了,傻了。望着黑压压星夜排队等着拉水的各色车辆,望着被干渴折磨得有气无力的沙乡人,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就是现实。当场,他便责问五凉市副市长龙勇,为什么要等到情况如此严峻才作汇报?“你们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报喜不报忧,是拿着沙乡三十万人口的生存开玩笑!”龙勇支支吾吾,先是说旱情比预想的更重,超出了市县政府的预想。后又说沙县方面将情况报告得晚了,等市上发现时,水库水位早已过了最低警戒线。

“荒唐,荒唐至极!”周晓哲明知龙勇在搪塞,在跟他玩纸里藏火的游戏,可事情迫在眉睫,根本容不得他把时间花在调查和批评上。“马上组织力量,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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