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拉磨小说网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天净沙 >

第38章

天净沙-第38章

小说: 天净沙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地主陈三粮的姑娘更是放声大哭起来,场面一时失控。大干部有心保护杨偏毛,但一想揭发他的是铁姑娘队队长牛枣花,这是县上树起的一面旗,她的话不能不当回事。结果,批判会中途中止,杨偏毛和瞎仙分别被关了起来。

那次的事,虽是没能给杨偏毛定罪,但从根本上拯救了瞎仙。第二天,瞎仙以不好好接受改造为由,转到了沙漠水库,那儿有更热火朝天的大会战在等他,沙乡人正在战天斗地,大沙漠里修水库。顽固派们都被押到了那,干贫下中农不方便干的活儿。这活儿虽是苦,但相比进监狱或者枪毙,处罚真是轻多了。

瞎仙算是逃过了一劫。但谁知,不幸像是跟定了他,此后的日子里,瞎仙遭遇了接二连三的苦难。

先是沙鼻梁村那个姑娘在大会上公开跟他断绝了关系,不久,就传出跟杨红旗那个的消息,后来还真是嫁给了杨红旗,这次抓的黑狗就是他们的儿子,老三。接着,他爹被石崖压死了,修水库要用石头,沙漠里哪有,只能到五佛那边去拉,他爹就是石头队的队长。第二年秋天,他被派去排一门哑炮,活该要出事,一般说,哑炮都是由专人排的,可那天排哑炮的人闹肚子,没法上工,只有派瞎仙去。结果,他刚走到哑炮跟前,哑炮就响了。

瞎仙失去了双眼。

那个让人不能回想的岁月,也有令人感动的事,这事就是地主陈三粮的姑娘最终决定,要嫁给瞎仙,她便是拾草的娘,一个有命吃苦没命享福的女人。日子刚刚好一点,她便一蹬腿走了。

酸心事真是提不成,一提,谁的心里都就成了一片汪洋。

2

玉音空着双手回来了,除了拾草硬塞给她的那五百,这一趟,她算是白跑。不,咋能算白跑,这一趟,砸在她心上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玉音都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回到姑姑身边了。

强打着精神走进病房,猛发现,六根来了!羊倌六根穿一套崭新的灰布衣服,戴一顶新草帽,头发也像是理了,脚上还穿了双新皮鞋。尽管都是廉价的,但穿在六根身上,立马儿就让他变了样,乍一看,还以为是特意打扮上相亲来的。大约他的形象在玉音心里早已定了位,猛见他穿这么新,玉音忍不住就扑哧笑起来。羊倌六根赶忙站起,很是腼腆地说:“进省城么,不能叫人家笑话。”

这话,惹得病床上的枣花也扑哧一声,笑了。正好护士来换药,见病房里多出这么一位,奇奇怪怪盯了半天,放下药,捂着嘴巴跑出去了。

“笑啥么,咋都望着我笑哩,有啥好笑的么。”六根简直拘谨得手都不知咋放了,枣花忍住笑,挣弹着说:“自打住进这医院,我就没笑过,今儿个,你把我几年的笑都逗出来了。”

“笑好,笑好么,看,你一笑,病立马儿就好了一大半。”

玉音没敢跟姑姑说去了沙窝铺,枣花问她,她只说回学校请假,顺便把被窝洗了洗。

枣花哦了一声,乔雪跟她也是这么说的。

“这么长日子不去,学校不会难为你吧?”这些日子,枣花最扯心的,就是玉音的上学,那天她还说,等病好了,头件事就去找学校,一定让学校原谅玉音。“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儿,不会连这事也不原谅。”

“不会的,姑,你就放心。”玉音说着,就去水房打水。坐了一天的车,身上满是灰尘,她想擦把脸。

六根跟出来,一直跟水房里,瞅瞅水房里没外人,悄声问:“手术啥时做?”

“我也不知道,没钱,拿啥做?”玉音有气无力地说。

“钱不愁,音丫头,你快去找大夫,就说钱凑齐了,让他们快点儿做。”

“凑齐了?”玉音惊愕地盯住六根,不明白他这话啥意思。

六根嘿嘿一笑,掉转身,很神秘地解开裤带,费半天劲,解下一个红布长带子,环腰的那种,里面疙里疙瘩。

“给,全是钱,一百块一张的,不会有假,我拿银行验过了,整六万,不够的话,我再凑。”

“你凑,你哪来这么多钱?”玉音不只是惊了,是傻,是骇。羊倌六根,他会有这么多钱?

“羊,音丫头,羊。”六根一下神气起来,不神气还好,一神气,他的样子越发吓人。

“羊?”玉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这个字的。

“是羊,我把羊全卖了,卖了个好价。大小拉平了算,摊下来一只羊二百六,数着卖。二百一十六只,你算算,多少?还有平日攒的羊毛钱,嘿嘿,六万多哩,不过,买衣服花了些,又给你姑姑买了些吃的、用的,就剩个整数了。”

六根还在说,玉音的思维,却早已停顿。这真是太意外,太让人震惊。天啊,六根会有钱,六根会把羊卖了救姑姑!

“丫头,还愣着做啥,快洗,洗完就去找大夫。对了,这事千万甭跟你姑姑说,就说……说啥哩,你随便编个谎,反正不能说是我把羊卖了。”说完,六根惶惶地走了,他怕耽搁的工夫长,枣花起疑心。

捧着一红布袋子钱,玉音整个人,就都木住了。

后来玉音才得知,六根知道姑姑要做手术,是因了方励志。方励志又是因了乔雪。谁都搞不清,方励志啥时跟乔雪扯一起的,总之,两个人是扯上关系了,扯得还不一般。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六根要卖羊。一听枣花没钱做手术,六根当下就说:“咋个没钱,这树,这羊,哪个不是钱?”卖树当然不可能,由不得他,羊却不,他说了算。接下来,他就啥也不管了,整日跑来跑去,张罗着卖羊。但这个时候,水比金子贵,谁敢一口气要下二百多只羊?正发愁时,尚立敏站了出来:“有羊卖不出去,我不信这个邪。”

尚立敏去了一天,就把买主带来了,五凉城里一个大包工头,当然不是周宏年。包工头的儿子也在体校,也想着到省体工大队去,这事没怎么商量,就成了,价格还是尚立敏一口吐出的,包工头压根儿就没还价,只是让手下数羊,末了,还留下一只,说让尚立敏们改善改善伙食。

这事儿办的,痛快。

比这更痛快的,是牛枣花答应了手术。

这一点,就连肖天院长也没想到。

但千真万确,牛枣花真是答应了做手术,而且表示,一定要好好配合大夫。她想活下来,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那天六根临回来时,病床上的牛枣花突然叫住他,还将玉音支了出去。六根一时有些紧张,弄不清枣花这样神神秘秘,到底要做什么?莫不是这么快就知道他卖羊的事了吧?正怔惑着,就听枣花说:“六根啊,你到沙窝铺,也有六七年了吧?”

“六年零八个月,不过以前是两头跑。”六根战兢兢说。怪得很,六根这辈子,没怕过谁,放羊放野了,放得不知道怕人了,皇上老子他也敢骂,跟骂羊一样。偏是,对枣花,他就怯得很,打骨子里怯,好像,上辈子,欠下她了,这辈子在她跟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六根你坐近点儿,坐那远,我说话费事。”

六根忙忙搬了凳子,往床跟前坐了坐。

“日月真是快啊,想不到这都七年了,刚来那会,你穿件黄军装,对不?我记得好像是,还打了个补丁,蓝颜色的。”

“对着哩,就是黄军装,蓝补丁,你记性真好。”六根受惊了,想不到这么远的事,她还记这么清。一时,心里热热的,酸酸的。酸着酸着,猛一想不对劲儿。她咋就想起这事来了呢?莫不是?六根吓坏了,都说,人在临终前,是会哗一下想起很多事儿的,他爹那时也这样,把五岁的事儿都想了起来。六根猛地抓住枣花手:“枣花,你可不能……”那个字他没说,吓得说不出口。

“死六根,抓我做啥哩,快丢开,弄疼我了。”枣花一用劲,甩开了六根的手。

六根一听枣花口气,又觉不像,这女人,神神乎乎的,吓我哩。

两个人又接着喧,从七年前喧到现在,又从现在扯回去,扯了足足有个把小时,把细枝末节都给扯了出来。扯得六根鼻子酸酸的,想哭。这七年,六根不容易啊,老婆没了,爹没了,一个人两头跑。直到把丫头菊儿出嫁了,日子才渐渐稳定下来。可细想一下,那能叫日子么?

六根眼里有了热,湿热,嗓子里拉了雾,说起话来,一咽儿一咽儿的。

枣花就笑:“你呀,都这岁数了,还娃儿一样,也不怕人笑话。”

“想笑话你就笑话么。”

六根一句话,真就把枣花给逗笑了。死六根,老了老了性儿还跟娃子们一样哩。

再接下来,枣花就说起了正事。原来,刚才她拉六根说那些,都是个铺垫,是个过场,到了正题上,她忽就给严肃起来。

“六根啊,我想托你一件事,大事,你可得办好,成不?”

“成,啥事也成,大事小事的,你只管托,我去做就是。”

“你可得先应了我,这事你不揽,我不怪你。要是揽了,就得当回事。要是出了错,我可饶不了你!”

“到底啥事么,你甭吓人好不?”六根真是被枣花这口气吓住了。

“你先应了我。”

六根想了想,重重点头。

枣花感激地瞥他一眼,这一眼,六根深深记住了,不只记住,还……

枣花这才说:“这事儿我想了好久,也只有托给你我才放心。”

于是,在羊倌六根一副战兢兢的状态里,牛枣花将心里藏掖了许久,不敢轻易跟外人讲出的一个大秘密讲给了六根,她递给六根一串钥匙,很郑重地说:“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讲出去,尤其跟玉音,你要是讲了,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仇人。”

打省城回沙窝铺的路上,六根的心沉甸甸的,像是接受了多大一个使命,压得他一路都没敢张一回嘴,生怕嘴唇一开,那秘密就会自个儿跳出来。

沉啊。六根一辈子,哪受过这么重的托,哪让人这么信任过?脑子里晃儿悠儿的,闪的全是枣花跟另一个男人的事。

很朦胧,却又很清晰,只是,到现在,六根也不敢断定,他只是怀疑,只是按自个儿的猜想,给两个人做一个结局。

这结局,做起来真叫个难。

看见六根,尚立敏笑吟吟走过来:“回来了?”

“回来了。”

“钱给了没?”

“给了。”

“夸你了没?”

“夸了。”

“咋夸的?”

“没咋夸。”

“你这个人,没劲儿。手术呢,啥时做?”

“就做。”

“你中风了呀,问一句应两字儿,不能多说几句呀。”

“不能。”

“……”

“六根,我说你没事吧,咋一趟省城回来,呆成个木头了?”

“木头。”

“小方,小方你快来,六根疯了。一准是心疼羊,心疼出病来了。”

等方励志闻声打树林里走出来,六根已木木地离开了沙梁子,走路的姿势木,袖手的姿势木,整个人,都木。

太阳更木。

“死羊倌,懒得操心你哩。”尚立敏丢下一句,忙她的去了。方励志盯住六根背影,望了许久,忽然就想,这人,怕不是把魂丢在省城了吧?

六根没丢魂,真的没丢。日头爷彻底退出沙漠的时候,他喂了果果,果果就是那条狗,枣花的狗。自打枣花住院后,这狗一直跟着他。这狗也是可怜得很,以前,老远里望见六根,就要扑过来,不吠也要吠几声,有时还要恶恶地扑上几扑。自打主人进了医院,一下听话了,瞅见六根,老早就摇尾巴,摇得那个欢,让六根猛一下就能想到自个儿。世上万物,原本都是个贱命,一没人疼,没人撑腰,立马儿就贱了,不只贱,也可怜,恓惶得很。

六根心疼地捋了下果果的毛,果果瘦了,毛倒卷了起来。没办法,谁让它沦落到这地步哩。

就如自己,命甚至比这条狗的还贱。

乱想了一阵,六根起身,瞅了瞅沙漠,狗日的沙漠,这阵儿倒静了,静得很,没风,也没啥景致,就是一个黑。

黑好,黑好啊。六根叹着,往红木房子走。特意选择天黑,倒不是枣花安顿了的,是心虚,咋就这么心虚哩。妈妈日,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心虚过,老婆跟心上人跑了,心也不虚,这阵,反倒心虚了。又不是做贼挖窟窿,虚个啥?六根不明白,真不明白,可就是心虚,没办法。只能选择天黑,天一黑,啥都遮了,掩了,就是有人想看,都看不着了。这么一想,六根踏实了,稍稍有些踏实。果果在他脚下伴着,畜牲就是畜牲,它才不心虚哩,一看往红木房子那边走,甩着腿儿就跑到了前面。妈妈日,她又没回来,你欢个啥?骂过,又觉自己恶毒了些,心虚能怪得了狗,嘿嘿,老了,真是老了,担不住事儿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红木门每次打开,都会这么“吱呀”响一声。不过今儿夜,它“吱呀”得有点儿让人心惊,就跟贼偷着进人家院门一样。妈妈日,咋又把自个儿想成贼了,呸,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3 3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