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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牌楼-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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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的吗?”小哥和他听了,便笑,后来大家一说及某些人对艺术的无知,便拿出这句话来,当作一个典故,每一引出这个典故,便又笑,小哥甚至会笑得喘不过气来。小哥看过万月花的照片后引用这个典故,意味着他断定万月花的文艺鉴赏水平大概也就在那低下的一档上。的确,二哥的文艺鉴赏品位也未免太高了,岂止在那样一个边陲小镇显得鹤立鸡群,就是拿到北京,也未免曲高和寡。以欣赏电影而言,二哥是要一直议论到导演手法、表演技巧、摄影风格、音乐处理等等方面的,除了小哥最能同他谈得来外,恐怕也只有田霞明、田月明两个表妹堪称知音了。他记得,好多好多年以后,当他告诉二哥田月明和那混血儿西人感情终于破裂时,二哥便说:“不难理解。你想那个西人,连电影也不会摆,俗!你二表姐怎么能长期跟他好下去!”他很惊异于二哥这种“摆电影”的衡量标准。所谓“摆电影”,就是在一起很细腻地、兴致勃勃地、互相补充或争议着讨论一部电影艺术上的成败,例如究竟是史楚金扮演的列宁更符合历史的真实,还是史特拉乌赫扮演的列宁更具有艺术的魅力?又例如究竟是《青春之歌》头一本拷贝里的蒙太奇处理新颖流畅,还是《林家铺子》头一本拷贝里的蒙太奇处理更老到圆熟?孙道临为《王子复仇记》里阴郁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配音真是白璧无瑕,张瑞芳为《白痴》里的高等妓女娜斯塔霞配音有意突出嘶哑低沉真是韵味无穷!等等,等等,天哪,在这种内心的标准面前,那万月花怎么可能被正处于青春烂熟期的二哥选中呢?她的终于被淘汰,是二哥的慎重,也是她的幸运……   
  四牌楼 第十三章(11)   
  但是二哥不可能在那个边陲找到能如田霞明、田月明那样同他一起“摆电影”的恋人和伴侣,而岁月匆匆,他总单身一人,想必难免苦闷而焦虑。他记得,二哥没有同小哥和他讲到自己,而是讲到了别人,讲到同样是从南方去到那个小镇那个工厂的几个男技术员,因为总找不着对象总结不成婚,所产生的性苦闷和性变态,说是当中有一个又瘦又黑又矮的技术员,工作很努力,技术上有许多革新成绩,厂里“光荣榜”上占据着稳定地位,却忽然有一天被人在女浴室外面擒获——他正蹬着一架梯子趴着天窗往里窥视,当他被发现者扭送到厂保卫科后,连厂长和保卫科科长都想保他,暗示他希望他为自己辩护,比如撒一个谎说是自己出于某种并不涉嫌“流氓”的动机,但他却双眼发直,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也不坐下,人们正感到纳闷时,他忽然伸手抓过保卫科办公室桌上的一个铜镇纸,使劲往自己下部砍去——原来他那阳具仍在裤子中勃起,他狂乱地想用击砍的办法解除那一生理上无法抑制的冲动……二哥讲到那位同事的这一悲剧时,并不带有讥讽和谐谑,不知小哥听了以后作何感想,反正他感到这故事也折射出了二哥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失落与绝望…… 
  大哥的婚姻大事尽管鞭长莫及,父母却也在北京给张罗了一番,他记得为这事父亲找过方伯伯、崔伯伯,甚至还找过其实并非真正亲戚的一位香姑姑,弄到过一些女子的照片,给大哥陆续地寄去过……哪一个条件好的北京女子愿意远嫁到海南岛去呢?而又有哪一个单凭介绍便情愿远嫁到海南岛去的女子,会具有能让大哥满意的条件呢?所以父母的这些张罗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毫无所获。 
  但终于有一天大哥寄来了让全家不胜欣喜的来信。他不但有了对象,并且已经定下了婚期——原来大哥得了一场病,住院期间,军医院的一位护士爱上了他。当他出院前夕,在枕头下发现了那护士塞的情书……随信寄来了那护士的照片,好年轻!眼睛好大!一望而知是个南国姑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久大哥便在海南岛结了婚,那护士成了父母的头一位儿媳,成了他的头一个嫂子。大哥婚后在海口市安了家,不愿意再开着卡车到处跑,搭上总未能入党升不成连长,便转为当地驻军中的文化教员。大哥大嫂一年后生下了女儿,取名蒋唱。后来他父亲从北京调往张家口,在一所军事院校中任英语教员,父亲母亲两个年纪渐老,子女都不在身边,很感寂寞,便让大哥大嫂在请假去张家口探亲时将蒋唱留在他们身边,大哥大嫂同意了,那时蒋唱才刚刚三岁,后来蒋唱一直随着爷爷奶奶长大,对于她的父母,反倒陌生了。 
  10 
  蒋唱如今已经三十多岁,有了丈夫孩子和自己的家庭,在广州过着典型的广州人生活。一年前他曾因事去过广州,去看望了这位大侄女儿,大侄女儿蒋唱热情地款待了他,但一句淡淡的问话,使他很为触动,那问话是—— 
  “小叔你还写哪?” 
  这话出来时,他的眼光正和蒋唱的眼光相接,并一时间粘住了。他从蒋唱的眼光里看出了一种大怜悯。是的,一种因为对他的写作大隔膜大不解大不屑而生出的大怜悯。你可以把她的问话分解为如下许多个含义:“你干什么不好,怎么还干这个呢?”“是呀,你也这么老了,也干不了别的了,难为你还在干这个……”“你写,写点别的不成么?怎么你写的我一点儿不爱看……”“可怜你还要这么样地写下去……” 
  蒋唱不是现在才对他的写作、他写出的东西持这样一种淡漠的态度,早在十几年前,那时候蒋唱还在上中学,他因《迟来的春风》等作品而轰动而获奖而大红大紫时,蒋唱就对他小哥、阿姐说过:“小叔写的东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感动?我总觉得我心里想的跟他心里想的一点儿都碰不上……” 
  他在蒋唱面前,在蒋唱的目光下,深刻地意识到那不是一个所谓的“代沟”问题,那是一个生命个体与另一个生命个体之间的距离问题。是的,尽管蒋唱是他亲哥哥的骨肉,同他在遗传继承上有着不可切割开的血缘关联,但蒋唱又毕竟变异为了完完全全独立于家族血统的一个单独存活的个体生命。 
  “小叔你还写哪?” 
  面对这个问题,他在同大侄女蒋唱的目光相接相粘后,忽然主动毅然地切断转移,他把目光移向了蒋唱家那个客厅的窗外,窗外是南国明媚的晴空,一碧如洗,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晕。 
  他感到深深的寂寞。 
  还写哪? 
  是的,还写。也许所写下的除了他自己,再找不到知音。那是生命的大悲哀。但那也是生命的大庄严。 
  ……   
  四牌楼 第十三章(12)   
  他记得60年代初是他最感到寂寞和困惑,而内心又最充满躁动和渴求的时期。父母迁到张家口去了,北京没有了自己的家,他就完全成了一个只能把大学宿舍中的那个铺位认作自己最亲切的栖息地的青年。阿姐勇哥一家还在北京,他常常去那里,在那里同时还可以看到鞠琴姐延茂哥一家,但在那里所得到的温暖加起来也都不足以填补父母那个家迁走所造成的巨大空白。北京还有一家亲戚:八娘和曹叔一家,此外还有一个沈锡梅表姐。沈锡梅表姐当时仍然没有出嫁,在单位里住宿舍。沈锡梅表姐一度表现出对京剧的兴趣,这很令他惊异,沈锡梅表姐约他一起去看过荀慧生的《荀灌娘》,还有赵荣琛的《荒山泪》,看得出锡梅姐对一个胖大得出奇的男旦所扮演的十几岁小姑娘荀灌娘难以认同,而她对一个瘦骨嶙峋的男旦所扮演的山乡女子张慧珠那“唱得好惨啊”的评价,也很难被视为一种由衷欣赏,但她还是不仅频频把自己送进剧场,又一再让他给借市面上很难买到的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四十年》和《程砚秋文集》……但当他有一回主动给锡梅姐送去《荀慧生舞台艺术》一书时,锡梅姐却说:“算了,不看了,再看我也还是入不了境,我就还是钻研我的古木复壮课题吧……”说完脸一层红似一层地达于紫涨,眼镜片后的眼睛里还闪烁着一些可疑的光点…… 
  那时候他把一口装衣物的箱子,寄存在父亲的老朋友崔伯伯家里,因为学校宿舍里放着不方便,容易失窃。另外父母那样为他安排,也是为了使他能在北京得到一位至好老友的照应。其实父母的想法未免过于单纯。在人生途程中,自己一辈间的所谓友情已概难持恒,又何能将其辐射于下一辈中呢?…… 
  他记得,那天下午他去崔伯伯家,为的是从寄存的箱子里取出一件秋凉后应加添的毛线衣。崔伯伯当时是一个技术权威,不仅担任着某设计院的总工程师(还兼副院长,不过副院长是虚,总工程师是实),政治上还有相当高的地位,是全国人大代表,所以崔伯伯的宿舍非常宽大……那一天他敲开门后,是崔伯伯的一个儿子来给他开的门,那儿子当时大约只有七八岁,才上小学的样子,见门外是他,脸上明摆着瞧不起与不高兴,也不招呼他一声,只大喊一声:“妈!有人来了!”便转身跑入自己的屋中。 
  崔伯母出现了。是一位看上去相当年轻、体态丰腴、面庞秀美、声调娇嗲的江南妇女,穿着一身在当时街上已绝对少见的旗袍,烫着式样别致的发型,一见是他便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说:“啊,蒋盈海,你好,你取东西来吗?好好,你自己去爷爷屋里取吧……你崔伯伯又出国去了……我也正忙哩……你自己取去吧!” 
  他知道,这位崔伯母比崔伯伯大约要小20岁,是崔伯伯的二房妻子。崔伯伯的原配是家里包办的,他们也曾一起生活过,也曾生下子女,不过崔伯伯在解放前夕就公开地娶下了现在这位崔伯母——据说这位崔伯母的父亲,就是她从门外迎进他以后,对他提及的那个“爷爷”,当年曾当过崔伯伯所在的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在那期间崔伯伯发现了现在这位崔伯母并爱上了她——后来解放了,崔伯伯被调到北京委以重任,他便带上现在这位崔伯母来北京上任,但并未同那头一个妻子离婚,他每月按时给那发妻汇去生活费,剩下的钱便几乎悉数交给眼前的这个妻子,这位崔伯母同他又生下了两子一女,因而,他听自己的父亲同母亲私下议论过:“莫看那崔三(崔伯伯在同辈亲友间的绰号)如今薪水高,两处一分,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再说那‘茉莉花’(崔伯伯第二个妻子的绰号)比他小那么多,不能不为自己后路着想,手里把钱捏得紧紧的,所以除了吃宴会,那崔三在家里吃得好清淡!那天我和莫四(另一位父亲朋友莫伯伯的绰号)在他家打戳牌(一种三个人对打的叶子牌),末后他留我们吃饭,你猜吃的什么?一盘没有几片肉的炒扁豆,一锅没多少油水的冬瓜汤,一碟子炸花生米。据说还是为了招待我们喝酒额外添加的……所以崔三现在老来俏,原来一个大胖子,如今苗条了哩!所以他总潮得慌(就是缺少油水),总愿意到我们家来打牙祭,吃你做的香香哩!就光你那卤肉,他就恨不能空口吃上一大盘!……” 
  他记得,那天他往那崔爷爷屋里找他寄存的箱子取毛衣时,心里头便活现着父母亲的这类议论,以及关于崔伯伯本人的种种印象……那崔爷爷是个猥琐的、矮小的南方老头儿,在屋里居然穿着那时候街上已绝对看不到的长布袍,头上戴着一顶旧的家织毛线帽,见他进了屋很受惊的样子,他便含混地点头施礼,他不愿叫那老头儿爷爷,因为其实那老头儿比崔伯伯大不了多少,比父亲更只大个五六岁,他凭什么要屈居于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的辈分,那么样地叫他?更何况即使顺那个逻辑也只该叫“外公”或“姥爷”,凭什么要叫“爷爷”?……   
  四牌楼 第十三章(13)   
  他记得,在那个单元里最小的一间屋子里,他同那个老头儿都很尴尬,因为尽管崔伯伯和那位年轻的崔伯母的客厅和卧室布置得相当漂亮,而这间小屋子分明只是个储藏室,一切都简陋不说,还显得格外狭窄拥挤,老头儿除了一张木板床,还有一只旧藤椅,此外就是从地面一直往上几乎要堆及天花板的两摞箱笼……他很扫兴地发现他那口寄存的箱子已不在浮面上,而被压在了另外三只崔家的箱子下,“寄人篱下”这个成语的全部内涵生动地充溢于他的心间。他手忙脚乱,简直是有点粗暴地挪开了那压在上面的三只箱子,又几乎可以说是气急败坏地取出了自己的毛衣…… 
  他记得,正当他穿妥毛衣向崔伯母告别,崔伯母正虚伪地堆出一脸笑容对他说:“吃了晚饭再走好啦……”却又有人敲门,崔伯母满脸疑惑地打开门,崔伯母吃了一惊,他更莫名惊诧。 
  门外是二哥。 
  ……原来二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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