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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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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鼓励你见马惊就拦见有人掉粪坑就非纵身而入。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关键在于平时夹起尾巴做人。”马锐对马林生嗤之以鼻。马林生对儿子的态度毫不介意,“想死很容易,要活好了可是难上加难。我说了这么半天,就是让你知难而进。小时候一定要学好,哪怕假点,违心点都没关系。长大了再学坏……不不不,再学得狠点也不晚——学坏还不快么?”马林生说得十分动感情,他不禁伸手去摸儿子的头。马锐躲开他的手,依旧无动于衷。“该说我都对你说了。”马林生声色俱厉地对儿子说,“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包括那些丧失原则的话。你不要再听不进去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一味顽固、糊涂下去了。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些,让街上那些自以为有个性的小子们去碰壁吧。”马林生一本正经地坐到儿子面前,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你听仔细,从今后,第一:不许你再看乱七八糟的课外书,想看什么书,必须经过我批准,只能看我推荐的书;第二:不许你再和铁军来往……”“为什么?”听到此事牵涉到自己朋友,马锐终于开口了,“铁军怎么啦?”“这个孩子不好,对你没有好影响。”“他怎么不好了?谁说他不好了?”“谁也没说,我这么认为的,据我平时观察得出的结论,他是个坏孩子。”“你以为我就不是坏孩子了?”“你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铁军要是坏孩子,那我就是坏孩子的头儿。我们无论干什么事都是我出的主意,我想的点子……”“你不要替你的坏朋友掩盖……”“笑话,我掩盖什么?我才没有鬼鬼祟祟地去跟踪别人,偷偷翻别人东西,去搞串连,搜集材料……”“放肆……”“我都不知你怎么想的?噢,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坏孩子,只能带坏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就都是好孩子?实话告诉你,要说谁对谁有坏影响,铁军他妈更有权利这么说我!”“那你们就是坏到一起去了,更应该把你们拆散!这件事的争论到此为止,按我说的做,今后不许你再去找铁军玩也不许他再来找你。”“我偏去!”“那你就试试看,看我怎么惩罚你。下面接着说第三条:今后不许你再管我叫名字和老马,改回来还是叫爸爸……我看你近来也是忘乎所以了,不但叫我的名字,还动不动就跟我顶嘴,很不像话……”“那是你自找的。”“我本来是想看你是否自觉,现在看来,你一点也不自觉,所以我不能再这么放纵你了,这样下去会害了你。”
  “别说那么好听了,你是嫌我在别人面前丢你的面子挟私报复。什么话让你说了,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不要讲了!这三条你听清楚没有?能不能做到?”“没听清,也做不到。除了最后一条,前两条我拒绝接受!”“你为什么非要挨一顿揍,皮肉受苦最后还得接受,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的——你怎么就这么贱?”“我也有三条,请你听清,”马锐站起来,斜着身子手插兜对父亲说,“第一:退还无理没收我的东西;第二:承认未经我许可翻看我的东西是错误的,并向我道歉;第三: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不再干涉我的一切正当交往……”“你怎么就不明白我这是为你好!”马林生嚷。“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好!”儿子也用同样的嗓门冲父亲喊。
  第十四章
  马林生吵累了,也有些饿了。看到窗外天渐渐黯淡下来,才想起饭还没有吃。“先吃饭,吃完再接着说。”他离开里屋,匆匆去厨房备饭。他觉得自己近来气血损耗,因而下完面条又为自己和儿子各煎了两个鸡蛋,又切了一盘西红柿撒上白糖,连同热腾腾的面条端回屋。他很为自己的手艺骄傲,如此快又如此简单地为自己搞了这么一顿看上去还过得去的晚饭,美中不足是还缺少一点绿色,他不厌其烦地又折回厨房,拍了两根黄瓜拌上蒜泥和芝麻酱。他满意地搓着手去里屋喊儿子:“少爷,出来吃饭了。”儿子坐在凌乱、狼藉的床上低着头一声不响,昏暗中他的身姿、面目都很模糊,似乎仍挂着一脸冷笑。“怎么,饭都不想吃了?都伺候上桌了,还等我喂你?”马林生提高嗓门,伸手一拉灯绳,把灯打开。屋里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颜色纷呈同时又格外丑陋、刺眼犹如粉壁上的弹孔触目惊心——儿子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被践踏散落一地的心爱物品。“回头我帮你收拾——先吃饭。”马林生说。“不,”儿子冷冷地扫他一眼,“你要饿你吃吧,我不吃了。”“饭都不吃了?都做好了……”“说不吃就不吃——你别烦我了!”“爱吃不吃,真他妈不识好歹。”马林生愤愤地甩手离开。他自己坐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他小心地把菜都划出一半,自己靠着一边吃,边吃还不时地朝里屋喊:     “再不吃面条可就坨了啊!再不吃我可就全吃了!”他把自己的那一半又拨了点归给儿子那部分。“真香啊,真好吃,真傻,生气不吃饭,这是跟谁过不去呀。”他有意把黄瓜嚼得咔咔脆响。里屋传来纸张的声,儿子在整理被搞乱的本册信笺。马林生越吃越生气,脸也不禁沉了下来,腮侧的咬肌清楚地凸现,一下一下有力的扯动。
  他啪地一下摔下筷子,把饭碗一撂,他也吃不下了。“你到底吃不吃?”里屋仍没人应声。“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吃!”“我就一辈子不吃,给你看看。”儿子手里握着一堆清理剩下的废纸团从里屋出来,扔到墙角簸箕里,经过饭桌旁一眼也没瞧桌上的饭菜。“你这是跟谁示威呢?”“跟我自己。你不是总嫌养我亏了,从今后我不吃你的饭了。”“那你吃谁的饭?谁给你饭吃?”“没人给我就活活饿死,饿死不吃……嗟来之食。”“喝,你还挺有骨气,吃了我十多年了,这会儿不吃嗟来之食了……”马林生从兜里摸烟,掏出刚才没收的儿子的那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另一只手摸出儿子的打火机点燃。那烟显然放的时间长了,抽起来十分干呛,“你把吃我的都吐出来。”“将来我会还你这笔债的,等我能挣钱了。”
  “只怕你还不起。”“只要你能计算出来,不管是美元还是人民币我就还得起——我做牛做马也还你!”“你到底要干什么!”马林生一激动,被一口烟呛住,连声咳嗽。“只要你不答应我向你提出的那三条,我就不吃饭!”马锐平静、坚决地说。“我看你能坚持多久。”“那你就等着瞧吧……哼哼。”“水喝么?”“你少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说到做到。”“你威胁谁呢?你还少来这个——”马林生嚷。马锐拔腿大摇大摆往里屋走。马林生一跃而起,飞身一把揪住他,拖了回来,把他按坐在桌子旁,“今天你必须吃饭。”
  他使劲把儿子的头往饭碗捺下去,马锐双手撑着桌沿儿,用力挺颈,紧闭着嘴,虽然脸都贴到了已经冰凉的面条但坚持一口不吃。马林生一松手,他像根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脸湿漉漉的憋得通红,一溜烟跑到门后抄起一根长把条帚。“你要干什么?”马林生喝道,“还想跟我动手吗?”马锐竭力忍着泪水,小小的喉节咕噜着上下滚动。马林生向儿子一步步走过来,“你想动手打你的父亲么?”马锐把条帚撒手一扔,用胳膊一下蒙住眼,双肩一耸一耸地剧烈抽动。马林生停在原地,他的眼圈儿也红了。“我希望你还是把饭吃了,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不能不吃饭!”他声音嘶哑地说,走到桌前端起碗,“面条凉了,我去给你回一下锅。”“不用。”马锐放下胳膊,眼睛红红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热了我也不吃。”马林生哐的把碗往桌上猛地一搁,大口吸烟,满脸怒气,“你还要我给你跪下……”“你不用,你也别生这么大气。”马锐走过来对父亲说,“你有办法让我听你的话。你不是会打人么?你打我呀?一打不就解决了么?今天我让你打够、打饱、打好,我肯定不经你一打。”马林生气得浑身哆嗦,手颤巍巍地扬起来,又软绵绵地垂落下来。马锐哭着把脸凑上去,“你打呀,你打呀,你把我往死里打呀。”马林生眼泪也扑簌簌掉下来,“我才打过你几次,你就记了仇——我什么时候真打过你?”
  “对,哪回都是我把您逼急了——哪次都是我不对,我找打!”“我不跟你说了,你走吧。”马林生踉跄地扶着桌子往一边挪,“我不是你亲爸爸、是你的冤家仇人,是成心想方设法要置你于死地,你快逃了我这儿吧。”“我也没那么说呀。”儿子泪流满面。“你就是这意思!”马林生独自坐在深夜顾客寥寥的小酒馆里喝酒,门外马路不时驶过载重货车,车轮颠簸的隆响和马达轰鸣震动着摆在柳木桌上的玻璃酒杯和一盘花生豆。通过敞开的门,可以看到近处和远处更高耸的楼厦黑乎乎的身影,一些霓虹灯在大厦的顶部孤零零地闪烁,字迹模糊。门外停着一辆平板车、两辆摩托和几辆自行车,车轮的镀铬瓦圈在酒馆橱窗泄出的灯光下闪闪发亮。马林生端起拇指大的酒杯又将大半杯清亮得如同银子的烧酒一饮而尽。这酒已不像刚入口时那么灼烫、辛辣了,变得绵软、光滑,香气馥郁。酒流下肠壁犹如雨渗旱地,所到之处滋润有声,青苗芳草舒茎张叶如梦方醒充满生机嘴里兀自可以品咂草苗穗饱满多浆的无穷甘甜和腥津。马林生愈喝愈觉得神清目朗,愈喝愈觉得通体剔透,愈喝愈清澈,愈喝愈晶莹,有如月光照空潭渐至忘情渐至无我……时光在他的脑海中徐徐倒流,一个个久已湮灭的往日情景,如同死尸枕藉的战场上的幸存者,在寥廓苍凉的天地间默默地爬起来神情黯淡地站立在他们倒下的地方……那时他还很健壮,妻子也风韵犹存,他们还在一起生活。那时他们的矛盾已经白热化,每天不是互不理睬就是互相辱骂,除非互不理睬否则便是吵骂。他们甚至不能互相对视一眼,一旦目光相遇脸上的表情便迅即变化,由反感至轻蔑至恼恨至深深的憎恶最后终于睚眦欲裂。
  妻子给他留下的印象,永远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她最后的一点光鲜之色都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迅速凋谢殆尽。由于总是处于激愤和不屑中,她鼻翼两侧深深刻下了两道永久性的虎须般的皱纹,这使她的脸衰老又残忍,甚至连笑都带着刻毒——他大概也是在那段时间步入中年的。他想不起那时马锐的神态,不管如何努力回想,那充满恶毒气氛的场景中似乎永远没有儿子的身影,只有他和妻子两个疯狂的人在互相啮咬。儿子一定是躲在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诸如门后屋外,他会因无法忍受又不得不忍受而饮泣么?由于儿子的不在场他无从揣摩他的感受。他会记住当时他所听到的一切么?也许他在他们视野之外的某个隐蔽的角度自始至终都在目睹……那时他堪称风华正茂,自我感觉相当好,妻子也正是成熟动人、注重修饰的年龄,他们俩常常被邻居街坊称赞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那时他们还算和睦,虽有小龃龉但都适可而止,尤其是当着外人,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注意给对方留面子。那时他们偶有争吵也都是彬彬有礼地讲理并非指责,即使一方过于唠叨或小题大作,另一方也能毫不别扭地容忍、接受。那时马锐还很小,刚刚带上红领巾,母亲在修饰自己的同时也总把他打扮得干干净净。那时他们三个人是一个整体,同行同止,无论吃饭、聊天、看电视,总是聚集在同一个场景中,即便某人临时出画,声音也总是传过来,继续参与着在场的其余二人的共同话题。妻子的神态相当平和,就是在抱怨某事也纹丝不改如同她光滑无皱的脸,而且她愈是对某事格外不满神情语调愈是委婉甚而至于在平和之上更加入一点体贴,一丝微笑,一种颇含鼓励的敦促。马林生清晰地记得儿子每当此时的样子,如果母亲的批评是针对他,他或是置若罔闻,或是强词夺理,但最后往往是故作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母亲的建议;如果抱怨的矛头是对着父亲,那他便笑嘻嘻地完全以一种观战的态度左瞅一眼母亲,右瞧一眼父亲,有时还帮拙于辩解的父亲找两条可以应付的理由——父亲的表现几乎与儿子毫无二致……那时他头发蓬乱、骨骼粗大肚子上没有一点脂肪,上了年纪的人见了他都要叫他一声“小伙子”。而妻子则完全像个姑娘,脸上永远布满无法消褪的红晕如同刚经过剧烈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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